第2章 這腎非捐不可嗎？

從魏家出來之後，周雲峰火速趕往客運站，買一張前往萬通縣的車票。

稼溝村隸屬於萬通縣管轄，縣委書記許曉曼不幸得了間質性腎炎，喪失腎功能需要做換腎手術。

縣裡一個星期前就號召所有a型血的幹部和職工，自願參加配型。

周雲峰也是a型血，不過上一世他沒報名配型。

可到了牢里蹲幾年之後，他才知道這個小小的舉動是多麼愚蠢。

淅瀝瀝的小雨打在車窗上，周雲峰望著窗外的景物，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魏家的路已經徹底斷裂，或者說，魏家從來沒給過他任何路。

往後餘生，要全憑自己去闖。

到車站后，周雲峰攔一輛摩托車直奔萬通縣人民醫院。

在醫院門口買一份大果籃，整理一番被打濕的襯衣和頭髮，這才深吸口氣走進去。

剛準備上電梯，撞見一個熟人從裡邊出來。

「老周？」

「老戴？」

這個油頭粉面的胖子叫戴俊，是周雲峰的大學同學，當初一起考公的，結果人家現在混到縣委組織部的組織科，副科級。

而他還在基層窩著呢！

沒法子，誰讓戴俊家裡關係夠硬。

老話不是說嘛，投胎不努力，老來村書記，說的就是周雲峰。

「老周，老實交代，是不是偷偷跑來看男科？」

戴俊伸手準備拉開手提包的鏈子，想想還是算了，手掌很自然地滑到西褲側兜，掏出一包硬盒利群，動作嫻熟遞出一根煙：

「早看出來你小子外強中乾，是不是魏雨桐嫌你小子不得勁了？」

「老戴，別貧了，這不是許書記要換腎嗎？我過來做配型，看看能不能幫上忙。」周雲峰接過煙別在耳背上。

戴俊像看傻子一樣盯著周雲峰：

「老周，你是不是傻？萬一配型成功，是要噶腰子的，那可不是土豆，是腰子，你捨得啊？」戴俊說完都感覺自己腰間隱隱作痛。

「再說……許書記什麼情況你不知道？」

周雲峰也有所耳聞，許曉曼過段時間就要被調走，「人走茶涼」四個字，在官場是年年上演，年年新鮮。

況且聽說不是升遷，市裡的領導不怎麼待見她。

那就更沒必要了。

許曉曼大力推動的環保型經濟模式，把所有污染型企業全部趕走，好傢夥，反手給周圍幾個縣送甘霖，那叫一個滋潤。那些污染型企業效益都不錯，周圍幾個縣像是撿到寶似的。

而萬通縣年年財政收入墊底，窮得連年終績效都發不出，不但上頭給臉色，下邊的手足也跟著吃不上飯。

怨聲載道，誰當市委書記都會把她擼走，純純就是給財政拖後腿的貨。

「年底的績效要是再沒著落，鬼才在萬通縣待下去。」戴俊嘴裡抱怨著。

周雲峰沒說話。他上輩子二十年大獄不是白蹲的，活得越久越會發現，身邊很多人現在看著不起眼，甚至都有點虎落平陽的意思，可保不齊將來就成龍成鳳。

許曉曼就是最出人意料的一位。

當然，他不會跟戴俊說這些，反問道：

「咦？老戴，你不做配型，上醫院來幹嘛？」

「我……我痔瘡難受，過來做個檢查。」戴俊腦袋一甩：

「走吧，哥們好長時間沒見面，我今天請假，一塊擼串喝點？」

周雲峰搖搖頭：「有痔青年還敢擼串，不怕火上澆油啊？趕緊回家歇著吧，我上去做配型。」

戴俊很無語：「老周，這腎非捐不可嗎？」

周雲峰表情依舊十分認真。

「嘖！知道你這些年為什麼進不了縣委嗎？你當初筆試成績比我好多了，哥們現在副科，你瞅瞅你。」戴俊拽一下衣領子，用上級訓斥下級的口吻：

「動動腦子，現在的許書記，還有必要巴結嗎？」

「拍馬屁你得拍在腚上，拍蹄子有個卵用？聽哥們一句勸，別干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等什麼時候新書記來了，哥們給你創造機會。」

「走，喝酒去……」

周雲峰輕輕揚開他的手臂，笑道：「改天吧，我真得上去。」

說完在戴俊不解的目光中，大步走進電梯。

電梯門關上的一刻，戴俊滿臉的鄙夷，嘴裡嘟噥：「一根筋，好心當成驢肝肺？活該一輩子沒出息。」

周雲峰看得比他更通透，機會需要自己創造。

上一世許曉曼可是干到臨濱省副省長的位置，級別比魏長林的京舟市委書記還高。

可能許曉曼現在一時不受領導待見，但官場上「明降暗升」的套路並不新鮮。

有時候把你位置往下拽一拽，只是上邊的人想暫時保護你。

潛龍在淵，待時而動。

周雲峰永遠記住那句話：當官是一場長跑，一時快沒有用，先出發的人不一定先到終點。

來到五樓的腎移植中心，走廊盡頭站著一位年輕漂亮的女人在打電話。

女人的背影高挑勻稱，普普通通的白襯衣和黑西褲被她穿出模特氣質，豐腴有致的身材，將衣服褲子撐得有些圓潤。

不愧是萬通縣的一朵金花。

女人跟周雲峰差不多年紀，但氣場很足，透著一股子沉穩勁。

打完電話她臉色不太好看。

周雲峰輕聲細語說道：「譚秘書您好，我是稼溝村的駐村書記，我叫周雲峰。」

譚子衿收起手機，仔細打量一番眼前的人。

長相帥氣，皮膚有點黢黑，濕漉漉的頭髮和襯衣透著狼狽，手裡拎著一隻果籃。

反應過來之後，譚子衿臉上很快浮現一抹激動：

「小周，你……你是來做配型的嗎？」

萬通縣一塊巴掌大的地方，幾乎沒人不認識周雲峰。

鳳溪縣委書記魏長林的女婿，卻被摁在稼溝村四年時間，就很離譜。

「對，不知道能不能幫上許書記的忙。」

「沒關係，沒關係，來，進來抽血做檢查，流程不麻煩，一會兒就好。」

譚子衿顯得急切和感動，深怕耽誤周雲峰的時間。

因為周雲峰是這幾天第一個來做配型的幹部。

全縣將近5000名幹部和事業單位職工，a型血的人數保守估計也有上千人。

可大伙兒都「太聰明」了，就像戴俊說的，那是活生生的腎，不是土豆。

自願做配型的消息發出去一個星期，只有周雲峰一個人來。

譚子衿心裡很清楚，因為許書記快被調走了。

雖然譚子衿已經讓縣醫院、京舟市醫院向社會面努力尋找合適的腎源，可縣裡面這些幹部和職工的做法，實在太讓人心涼。

譚子衿每天晚上都在偷偷哭泣，在她心中，許書記是個好官啊，她是為了萬通縣的老百姓，才把自己的身子骨熬垮的。

可惜她是b型血。

等周雲峰從體檢室出來，譚子衿端著一杯熱水站在門口，眼含笑意：

「小周，配型要一個星期才能出結果，許書記正在休息，我先替她謝謝你。」

周雲峰靦腆笑一笑：「那譚秘書我就不打擾您了，我先回去。」

「行，有結果我通知你。」

譚子衿甜美的笑容將飽滿的臉頰往兩側舒展開，格外迷人。

「好！」

看著那個文質彬彬的青年，譚子衿心頭淌過一絲暖流，周雲峰給她的印象極好。

傍晚時分，許曉曼從藥效的迷糊中蘇醒，譚子衿向往常一樣坐在床邊的檯燈下，給她彙報當天的縣務工作。

許曉曼臉色慘白，強撐著給出指導意見，並安排好接下來的任務。

譚子衿看得是連連皺眉。

等所有的事情忙完，譚子衿給她倒水的間隙，瞧準時機插上一句：

「對了，書記，今天下午，稼溝村的駐村書記，周雲峰，他過來給您做配型了。」

許曉曼臉上看似變化不大，可內心卻非常觸動。

官場上的人情冷暖早已見怪不怪，不出事的時候一片祥和。

但凡你出事了，尤其是上面領導還不待見你的時候，那什麼牛鬼蛇神都會現出原形。

「周雲峰？是隔壁縣魏書記的女婿？」

鳳溪縣跟萬通縣緊挨著，熟門熟路。

譚子衿欣然笑道：「就是他，還帶了水果來，為人十分熱心客氣。」

「哦！」許曉曼面帶笑容點頭。

「只是……」譚子衿話鋒一轉：「他在稼溝村已經當了四年駐村書記，不知道為什麼。他是您的校友，臨濱政法大學的高材生，能力應該不成問題。」

許曉曼眼眸發亮，想了一會兒：

「子衿，我生病期間你工作量增加不少，連軸轉也不是長久的辦法。這樣，你抽空把他借調到縣委來，這樣的金子放在泥地里，多糟蹋！」

譚子衿點頭：「書記，我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