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裂口女與申請人(七)
古訓有聞,可歌可泣者,尋一船閣,捨去身家,可向其委託。
下委託者,非大憎惡者不可。
唇齒留於金齒印,委託落定成契約。
……
這是個很多年前,很流行很流行,流行於年輕人之間的故事。
他知道,她們也知道。
於是陳清看着她,看着那有幾分驚慌失措的於微蓮,用那副明白了一切的目光看向她,就像看戲那樣,她開始慌亂了起來,兩條手攬著臂膀,指頭下已經將皮膚捏得鮮紅透亮。
她顫抖著,一點點向身後的涼亭口退去。
她是多麼的希望此刻自己名聲炸裂,多希望有一個路人,看到了這裏的一幕後尖叫着跑開。
但沒有、也不會有,這樣的天氣,絕不會有任何一個無目的的遊盪者經過。
於是,一個結論順理成章地出現了;出現在這的每一個人,身上都抱有明確的目的性。
陳清看着那片雨中的景色,目光所及,一個人影出現了。
他輕輕嘆息一聲,心裏知曉時間已不多。
百來米的距離,尚且要三五分鐘,雨大、走得也慢。
他看着於微蓮,開了口:「你們用這個故事殺了他,就為了你們那可憐的感情?
為了你們那不齒且不敢說明的心思,你們就用了一個完全無關者的生命?
為什麼死的那個人不能是你,是你的愛情不值得嗎?」
她上唇一碰下牙,嘴中發出的聲音斷斷續續:「不……不!
我們沒想殺死他!」
她嘶吼著,雨里的人加快了幾步,但還不夠快。
「那為什麼不能是你去死。你不敢說對嗎?我替你說:因為你們一開始就沒想放過這個知情人士。
真噁心啊,想想你們嘴中那些山盟海誓,口口聲聲說的好聽,卻連站在太陽下都不敢。」
她聽着,踉蹌了兩步,她靠着涼亭的柱,變得有些手足無措了;再退退不得,她回過頭,那根暗紅色的柱子是如此突兀。
像血一樣在流,「他死的時候,那些血流了一地。」
她張開嘴,似乎想反駁點什麼,可她終究只是張著嘴,說不出來半句話,她還來不及回答,陳清又說了,「那些血浸透了牆面,那些斷掉的牙齒插入到牆縫之間。
你知道他叫了多久嗎?」
他看着於微蓮,一步步上前。
「多……」她不敢睜眼,不敢抬頭,她看着陳清的腳面,雙手緊緊抓着自己的衣服,就好像那已經濕透的衣物能給她帶來溫暖那樣。
但沒有,就如同她詢問的話題。
「多久。他死了有多久,他就叫了有多久。」
他看着這個女子,她就像一個對行為後果一無所知的青少年,就像是少管所內,那些得知了自己造成什麼後果后,舉足無措的少年。
她就像那群人似的、也許從未變。
她就是那群人中的一員。
他看着於微蓮,繼續向她說:「拔下一塊皮膚的痛處大約有……」
他走上前,一根牙籤輕輕在於微蓮的指尖上一點。
硃紅色的血滴便隨即出現。
她愣住了,用帶着一點怒氣與詫異的目光抬頭看向陳清的眼。
於是兩人便對視了,這就是他想要的感覺,他看着那女子的雙眼,他看着對方眼中那劍拔弩張的神情在瞬間退卻。
她心裏發怵,緊接着就更怵了,她聽見陳清說:「這樣的疼痛,他一秒鐘要承受數萬回。」
他一把抬起於微蓮的臉,眼中變得嚴肅了:「而著一切都是拜你所賜,他死了,死在一個蟑螂老鼠爬滿的巷子裏;
死在一個無人知曉無人認領的太平間。」
他說着,從口袋裏拿出了狄興安的照片,他將那鮮血淋漓的照片擺在於微蓮面前。
而後,一隻手捏著臉,兩根指頭撐開她的眼,將那份照片放在於微蓮眼前。
「看一看。是你殺死了他,你不是沒想殺死他嗎?
看看……看看他!看一下他那雙眼睛!看看!他那雙閉不上的眼睛,你不怕閉上眼后就都是那雙眼睛嗎?」
他鬆開手,於微蓮的臉上已經顯露不出神情。
她有些震驚,而不是被震驚得手足無措。
超過了閾值的感情,不是那麼容易體會的。
要等到這份情緒慢慢變淡了以後,要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回想着眼前那雙血淋淋的雙眼,才會有悔恨慢慢出現。
但現在,她無法顯露出半分表情。
「你們還想做什麼……到我了?」他看着於微蓮,譏諷一笑:「你們是不是也不想着殺我。
是不是想說,誰讓我替狄興安這個死無葬身之地,死得酣暢淋漓、死了有一個小時的男人伸張正義呢?」
他俯下身去,而後扭過頭,她低着頭,目光始終看着地面;她低着頭,看着面前出現的那張臉,神色就白了。
就好像是看到了狄興安死時那雙合不上的眼,她一點點、一點點理解了那種情緒后,開始慌了。
「不……不。」
「你們到底還想做什麼?」
「儀式……」她聲音顫顫巍巍。
「儀式要做什麼。」
「完成儀式。」
「流程是什麼。」
「還願……」
他沒開口問,於微蓮就繼續說了。
「燒化那塊金子……燒毀后,一切回歸。」
「為什麼要這個時候做。」
他問著嘴裏的話,心裏卻已經不期待對方能回答。
他聽着雨中嘩啦啦的響聲,那響聲漸漸就不響了。
不是音量下降,是雨里有了更重要的聲音。
那一雙高跟鞋的聲響在於微蓮身後出現。
她回過頭,臉上瞬間就有了驚喜的神情。
驚喜、喜悅、失望、惋惜,無數種情緒一瞬間交織在了一起,然後匯聚成一種複雜的情緒。
叫「愛」。
來的人大致也是如此的。
於是在她看着於微蓮的那一個瞬間,那一雙玉指纖纖,落在了於微蓮的臉上。
五指落印,臉通紅。
她捂著臉,不敢抬頭;陳清看着這一幕,卻沒有出聲勸阻。
「何小姐。」
她點了點頭。
她穿着一身白青色的旗袍,很顯身材突兀。
「陳先生。」
他應了一聲,算是有了一個很好的開頭。
「事已至此。」
何欣遠剛想說話,卻被陳清抬了抬手給打斷,他看着何欣遠,搖搖頭問她:「我有個問題。」
她「嗯?」了一聲,又看了眼地上的人,點點頭,示意他問。
「你這樣一個心思縝密的人。」
她笑了一聲。
「你會不知道計劃一很容易失敗嗎?」
何欣遠收傘入廳,她站在那雨中時,這個世界好像與她毫無關係。
可當她前進了一步時,這個世界裏好像就只剩下了陳清與何欣遠兩個人。
「知道。」
「那你知道我沒問出來的問題是什麼嗎?」
她想了想,點了點頭。
「你想問我,計劃二是什麼。
一個完全與權色交易不同的計劃二。」
她收傘上前,手中的傘在地上畫出梅花點點。
她說:「是殺了陳先生您。」
「我猜到了。」
他看着何欣遠,似是不解:「可你們怎麼殺我?」
她看着陳清,笑得嫵媚、笑得動人,她摸了摸自己的下腹,似乎有一絲懷念的神色。
她仍在笑着,那懷念卻消失了:「先生。
還是一開始的那句話。
您取了我二人隨意一個人的身子。
今天這事就過去了。
如若不然,就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