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震蕩將至 第六章：波波

華森大廈三層通高的入口大廳，1號，2號電梯顯示出現故障，正在維修。剩餘電梯前，已經擠滿了等待的人。因為是集中安置建築，電梯的配備數量遠低於快速通達的使用需求，加上運行過程中經常出問題，擁堵成了大廳的常態。蒙克今天已經受夠了排隊的痛苦，抱起貝恩，選擇了走樓梯。

電梯廳位於華森大廈的中心處，兩圈厚重的鋼筋混凝土牆體，緊貼著電梯廳升起，牆體中間形成的空腔，被設計成了疏散樓梯。四層以上是集中居中單元，每層都有交通連廊伸入空腔中，沿著圓形均勻散開，形成有機的整體。

蒙克住在十二樓，不算太高。拉開安全門，朝上望了眼，高窄的牆體頂部，有面積不大的採光天窗。兩側的照明燈交替布置，將台階打亮，順便激發出一陣酸腐的味道。蒙克將貝恩放下，讓它在前面引路，自己則跟在後面。

疏散樓梯平時走的人很少，兩側的空間布滿了生活垃圾和日常雜物，蒙克捂著鼻子，他不能要求每個人都像他素質高而有禮貌，只能默默埋頭向前。在頂光照射下，他身後的影子從骯髒的地面移動至左側發霉的牆面上。

貝恩異常興奮，在蒙克與每層樓的交通連廊出口處做著折返跑。蒙克走到11層平台時，貝恩嘴裡叼著一隻破敗的模擬機械小狗，朝他跑來。小狗的後腿連接處已經斷裂，不停往外滲著機油。還未等蒙克反應過來，貝恩轉身繼續向前跑去，四肢正好踩在地面那攤機油上，腳底打滑，朝11層的平台滾去。

平台的兩側豎立著鐵質欄杆，為了節省成本，採用的是最簡單的鏤空樣式。橫豎分格構成的間隔對於人類來說比較安全，但對於體型不大的貝恩來說，完全起不到阻擋作用。一旦穿過欄杆，就會直接摔到入口大廳的玻璃頂上。二十幾米的高度，對貝恩來說是致命的。

貝恩驚恐的叫聲在樓梯間回蕩，蒙克趕緊沖了過去，向前魚躍沖頂，試圖接住它，但還是差了幾厘米，擦著蒙克的指尖滑過，朝著欄杆的縫隙飛去。貝恩在空中翻騰，因失重而緊閉雙眼。

蒙克感覺喉嚨處喘不過氣來，絕望不堪。突然，蒙克腳下的影子從身後穿過，快速地飛到貝恩身下，形成一張黑色的網，將它穩穩地兜住，在空中懸停幾秒后，安全地送到了蒙克的身邊。他終於長舒一口氣，抱起貝恩，不願放下。

蒙克住在12層a區的23號房間，位於走廊的轉角處。經過身份識別後，蒙克推門進入。房間內面積不大，陳設簡單。開門就可以看到兩扇大面積的玻璃幕牆，幕牆的外面是一圈高密度的商用樓，反射的光線將房間照得透亮，嘈雜的窗外時不時傳來無人機、飛行器發出的機械轟鳴聲。

進門的右手邊，靠近玻璃幕牆的位置，放了一張面臨淘汰的fl-2型懸浮床。床的對面，是一面通高的書架，上面擺滿了各種類型的書籍，其中大部分都跟生物、機械、改造、能源這幾個關鍵詞相關。書架前還擺著一張輕質混合材料製作的工作台，檯面一層不染。旁邊牆面上，還插著一隻機械臂。這就是蒙克房間內的所有陳設。

他走到窗邊，將兩側的窗帘拉起，然後癱倒在床上，懸浮床的零件相互碰撞，發出吱呀的聲音。回想起剛才在交通連廊上發生的事情，仍然有些后怕，要不是腳下的影子，此刻的貝恩應該……，蒙克不敢往下想，而貝恩好像完全沒受影響，又一次進入了熟睡狀態。

休息了片刻，蒙克輕輕起身，走到書架前。從下往上第二列，從左往右第三格中，立著一本白色封皮的書。封面沒有文字，只有一幅手繪的畫：兩個簡筆小人成鏡像關係相對而立，小人中間開著一朵拓金花。在這本書的旁邊，緊貼著一本紅色的《上下域啟示錄》，直挺堅硬。

科技發展到今天，已經很少有人會使用筆去記錄和描繪了，這種傳統的方式已經被各種更快捷、更先進的方式所代替，但蒙克依然堅持用筆書寫，他喜歡筆和紙摩擦時的觸感和聲音。

蒙克取出白色封皮的書，坐在工作台前，拿出筆，翻開新的一頁。記錄如下：

「時間：2075年8月25日晚。

地點：諾德區西克街19號

異動詳情：影子毫無徵兆地潛入一名叫貝弗利·安德魯的青年褲子口袋中，偷出一張黑色的x-03型儲存卡。而後者被警方證實，於當晚失蹤。

動機猜測：當晚路燈故障，光線較暗，異動發生時以月光照明為主，巷子處於封閉施工，空間狹窄……或許幽暗密閉的環境會對影子產生負面影響，進而引發不可控的偷盜行為？不確定，待更多案例驗證。

時間：2075年8月26日傍晚。

地點：華森大廈疏散樓梯間，11層交通連廊平台。

異動詳情：貝恩因為腳踩機油，從樓梯處滾下，險些摔出欄杆。影子飛出，在貝恩身下形成一張網，將其救下，安全送至平台處，隨即恢復正常狀態。

動機猜測：突髮狀況，當時我心率極高，預計達到120。呼吸急促，胸口發悶。心裡只想著一件事，就是救下貝恩。或許影子能感受到我腦中的意念和身體狀態，並做出與我思維一致的決定。可能性較大，待更多案例驗證。」

蒙克放下筆，看了眼此時腳下正常狀態的影子，在剛才記錄的內容下方空白處，繼續寫到：「為了紀念影子的救狗行為，決定從今天起給它取個名字，以方便稱呼它，我的新夥伴。嗯，決定從今天起給它取名為……」蒙克再次停下筆，回想起自己看過的各種著作，想起了各種神話傳說里的英雄人物，同時抬頭掃過滿滿的書架。「嗯，既然是影子，那就是黑暗的化身，就叫你……小黑吧。」蒙克鄭重地將小黑的名字寫在了白皮書上。

蒙克翻開之前的記錄，從影子發生異常到現在已經有兩年的時間。從第一次到今天，每次發生的異常情況，蒙克都會將其詳細地記錄在這本白皮書上，蒙克翻到第一頁，還未來得及閱讀，只聽見房間內響起一聲「更新完畢」，接著，一杯溫水通過機械臂遞到了蒙克面前。「小蒙，歡迎回來，監測到你身體水分流失嚴重，請儘快補充。」蒙克接過水杯，微笑著說道：「波波，我可想死你了。」

與蒙克對話的是一個語音人工智慧助手，是他的父親安東尼留下的研究成果。奧維德將它交給蒙克時，裝在了一個戒指狀的環形儲存器中。蒙克激活后發現，它搭載了一款市面上沒有的智能核心驅動程序，根據字母的發音規則，大概讀作「波利托」。這也是蒙克為它取名波波的原因。

它能根據使用對象、運行環境、數據分析等實現自我更新與進化。從蒙克十歲激活程序到現在，波波已經完成了上百次迭代更新，現在已經是同時擁有超級計算機算力和成年人類思維的智能助手。

蒙克端著水杯，喝了一口，溫度正好。對著工作台上由複雜代碼組成的人臉說到：「你這次的更新有什麼變化？」從去年開始，蒙克就很少添加更新代碼在波波的程序里，盡量讓他自由發展，以便最大限度地激發他的思維意識。波波調出了更新日誌，文字和代碼布滿了整個工作台。

「本次是第一百二十三次更新，除修復之前的安全漏洞，強化邏輯倫理識別外。最主要的是，我能夠與你的植入機體完美適配了，不僅如此，有網路的地方，就可以有我的存在。有屏幕的地方，就可以有我的形象！」

代碼組成的人臉在工作台上遊走，經過蒙克手臂時，瞬間轉移到植入體的屏幕中，然後消失。又出現在懸浮床的模式選擇窗口上，然後消失。房間陷入了安靜。直到蒙克耳朵里響起波波的聲音：「你拉開窗帘。看對面。」蒙克幾步走到幕牆前，將遮光窗帘往兩側拉開。對面的商業樓，巨型廣告屏幕上正播放著新生5.0的廣告畫面，波波化身的代碼人臉，出現在了扭動的模特身上，將她手裡拿著的展示商品變成了一朵蒙克喜歡的拓金花，然後迅速地回到了他的身邊。

蒙克被剛才的場景震驚得合不攏嘴，半天說出一句：「剛才在我耳邊說話，怎麼做到的？」「簡單，我能進入你的植入體，就可以通過它向你的耳膜傳導聲音信號。」蒙克情緒激動，這意味著，他可以隨時隨地喚醒波波，尋求幫助，徹底打破空間的限制。

「監測到你的心率過快，建議你立刻冷靜下，因為你還有重要的工作需要完成。」蒙克點點頭，將窗帘重新拉上，回到了工作台前。看到放在工作台一側的白皮書，將書角依次壓整齊，放回書架的原位。

經波波的提醒，蒙克想起了重要的事情，按下右手邊工作台下的隱藏按鈕，工作台立即整體翻轉，露出一塊純黑色的動態液晶屏，四周燈光亮起，一個半米高的全息影像操作區在蒙克面前升起。頂部區域有兩個顏色不同的倒計時：一個用藍色字體顯示67天，關聯事件為「上域職業資格考試報名」。另一個用紅色字體顯示2小時37分鐘，關聯事件為「接受任務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