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月亮

「哥，你說村長他們到底想幹啥？」

妹妹楚千尋的聲音在昏暗的屋裏響起，楚千秋微不可見地嘆了一口氣。

他扭頭，看了看守在門外的兩名大漢，又低頭看了看眼神清澈乾淨的妹妹，突然有些說不出話來。

就在剛剛，晚餐過後，村長帶着四名八尺有餘的大漢，再次出現在了楚千秋一家面前。

父親楚雲升讓他帶着母親和妹妹躲進唯一的石砌房裏，他去和村長交涉。

但母親卻寧死也不同意。無論如何，她都堅持要和父親一起去找村長。

最終，由楚千秋帶着妹妹一起躲進石砌房裏，父親和母親則一起跟着村長進入了對面的黃土屋。

跟隨村長而來的四名大漢分為兩組，守在了楚千秋兄妹和他們父母的門口。

在兩名大漢的監視下，楚千秋深吸一口氣，放下了手中的石刀。

他輕輕地揉了揉妹妹烏黑髮亮的頭髮，將剛雕刻好的木製小馬遞給了妹妹。小馬不大，和妹妹的巴掌差不多。

「不知道，也許是打算讓我們回村子裏去住呢？」

門外傳來了一聲嗤笑，站在左邊的那名大漢瞥了楚千秋一眼，嘲諷似地咧開嘴角，接着往屋裏吐了口痰。

楚千秋心裏清楚，時隔六年，村長的再次到訪，為的依舊是血菩薩一事。

六年前，楚千秋一家因為拒絕供奉血菩薩，被全村人驅趕到了楚家莊後山。

六年時間裏，楚千秋沒有與村裏的任何人往來，因為，時至今日，他依然清晰地記得當時的場景。

那是他十三歲時的一個雨天。

那天，村長帶着數不清的村民，闖進了他們家。他們舉著榔頭、柴刀，逼迫楚千秋一家滾出楚家莊。

那天，母親楚婉君剛分娩完妹妹，還在流着血，而妹妹楚千尋則連臍帶都還沒來得及剪。楚千秋和父親楚雲升一起，頂着亂石與暴雨，護著母親和妹妹逃到了後山的一個石洞。

那天，父親因為亂石失去了他的左眼，妹妹額頭上留下了一塊半圓型的傷疤，母親則落下頑疾，永遠失去了在雨天站起來的能力。

他們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才搬出了陰冷潮濕的石洞。

在半山腰上，他們找到了一塊相對平整的土地，建起了一間小巧的石砌房和兩間單薄的黃土房。石砌房歸母親和妹妹，楚千秋和父親則一人一間黃土房。

三間房子圍出了一塊小小的空地作為庭院，平時生火做飯、勞作活動都是在這小庭院裏。

楚千秋從小便有一雙巧手，上山以後跟着父親成為了一名木匠。但父母不知道的是，楚千秋除了手藝精湛之外，還掌握著一種極為神奇的天賦——雕木成真。

凡是親眼見過原型的物品，楚千秋都可以雕刻出來，並在一定程度上賦予其原型的特質。

這些木雕體型越小，便越是靈動。楚千秋還能夠主動操縱那些較小的木雕，將感官依附到木雕上。

楚千秋將石桌上的木屑推到了地上，然後疲憊地打了個哈欠，對正開心地擺弄著小馬木雕的妹妹說道：

「楚千尋，我有些累了，先去睡會兒，等爹娘談完后叫我一下。」

「好！」

楚千秋慢慢躺到墊了稻草的床上，閉上了眼睛。

「媽的，這都快冬天了怎麼還有蚊子？」

門外，一名守衛的低罵聲突然響起，楚千秋的嘴角微不可見地勾了起來。

表面的疲憊，只是楚千秋刻意裝出來的而已。他真正的目的，是要讓門外的守衛放鬆警惕。

剛剛，藉著給妹妹做玩具的機會，楚千秋偷偷雕刻了兩隻生米大小的蚊子，藏在了那堆木屑中。之所以要把木屑推到地上，就是為了讓那兩名守衛不再關注它們。

在閉上眼的同時，楚千秋立刻分出一部分意識，依附到藏在木屑中的蚊子上。他控制着這兩隻蚊子，沿着地板，一路低空飛行，在守衛未曾發現的情況下，來到了門邊。

趁左邊那名守衛沒有注意，楚千秋操縱蚊子狠狠地在他腿上咬了一口。

這就是那個朝他和妹妹吐痰的守衛。

在守衛巴掌揮下來之前，楚千秋操縱蚊子飛快地遠離了他們，向著父母所在的那間黃土屋飛去。

……

「哼，不知好歹的東西！」

楚千秋剛操縱蚊蟲木雕鑽進那間黃土屋，就看到村長楚慶平提起拐杖，朝父親臉上砸去。

轉眼間，父親額頭上就出現了一道烏紅的傷口，點點血珠滲了出來。

楚千秋四肢驟然發緊，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要被門外的守衛發現端倪。

接着，楚千秋看到母親的面容扭曲了起來。

母親艱難地撐起身體，要朝楚慶平撲過去，卻被父親摁在了座位上。

父親低着頭，似乎不敢看村長。

「六年前我就決定好了，我們家，永遠不會供奉血菩薩。」

楚千秋不知道父親為什麼要做出這樣的決定，但他知道他可以無條件地相信父親。

黃土屋外的兩名守衛看到母親的異動，正打算衝進來，卻被村長揮手止住。

「你真以為自己的決定很有分量？」

村長從懷裏掏出一隻手帕，擦了擦沾著血污的拐杖。

「楚雲升，你可能以為自己是條漢子，」

他頓了頓，接着撐起拐杖，站了起來，用玩味般的眼神四顧了一圈，最終將視線鎖定在了母親和對面的石屋上。

「但我知道，你終究會後悔的。不出三天，你一定會來求我。」

村長冷笑着向門外走去，像面對喪家之犬一樣，看都懶得看父親一眼。

……

村長終於帶走了那四名大漢，向山下的方向走去。離開前，他們還滿不在乎地踢翻了庭院裏的木盆與竹簍。

楚千秋的拳頭緊緊地攥了起來。

晚秋的楚家莊，白晝很短。此刻天光已逐漸黯淡，村長等人的身影正一點點被模糊的樹影吞沒。

楚千秋猶豫了幾秒后，終於決定操控蚊蟲木雕跟上去。

村長與父親的對話給他帶來了一種莫名的不安，他想儘可能的搜集信息，查明村長等人究竟想要幹什麼。

一進入樹林，整片天空都昏暗了下來。哪怕藉助蚊蟲木雕的視覺，楚千秋也只能默默糊糊地看到村長一行人的背影。

四道細長的黑影在樹林間若隱若現。

等等，為什麼只有四道背影？

楚千秋心裏驟然有些發毛，他猛地停了下來，觀望着四周。

在幾乎凝固的濃郁夜色里，楚千秋的眼前突然有白光爆開，刺得他眼睛生疼。

接着，他看到了月亮。

突兀地出現在空中，渾圓，滾燙，爆發着刺目白光的月亮。

在刺眼的白光中，楚千秋隱約看到，剩下三名大漢的身影一個接一個地無聲爆開，化為漫天的黑點，向空中那輪巨大的月亮飄去。

村長的頭，不知何時已經扭了過來，一雙漆黑的眼睛森然地盯住了他操控的那兩隻蚊蟲木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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