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頁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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檸海醒來時,一張A4素描紙正用它的一個令人不悅的角逗弄著檸海的臉。如果是任何一個其他的人,那種粗糙的質感往往會讓他們回憶起年幼時滿是胡茬的父親,但是檸海沒有和父親有關的任何記憶,這張可惡的素描紙只是帶給她煩躁而已。

她胡亂地抓了一通,把紙拿開,這時她才看清那堆石墨線條勾勒出的圖案,頗具整蠱意味,一個熟睡的女人,旁邊飄着幾個用於模擬聲音的「ZZZ」。良音剛才花了半個小時完成這幅速寫,她把這樣的事叫做靈感保鮮,檸海之前聽良音說起過這種理念。

「我在初中的時候加入過一個攝影社,」當時的良音滿臉通紅渾身無力地癱倒在醫務室里,對着來探望的檸海說,「那個攝影社的名字叫『偶得』,偶然得到,可遇而不可求。藝術就是如此,沒有遇到的時候,強求是得不到什麼的。正因如此,藝術才顯得珍貴,靈感才需要保鮮,速寫、攝影什麼的,高效率記錄靈感的方式才不斷革新……」

當時檸海沒有認真聽良音說的東西,一方面她很擔心只是參加了個體測就中暑被送進醫務室的良音,另一方面,她詫異於良音在半死不活的狀態下依然兩眼放光眉飛色舞地和她傳播思想,簡直像是宗教狂熱分子。當時的檸海還沒有理解這個問題小孩,未知帶來的恐懼使她產生了不小的誤解。

不過,就算到了現在,檸海也依然不是事事都能理解良音,比如說這種看上去很是惡趣味的玩笑,她不知道良音當時是抱着「她的樣子好獃,捉弄她一下」還是「她現在看起來好漂亮,給她畫幅畫」的心態完成了這幅繪畫。

這些都是后話了,她現在該起床了。

檸海從參加工作以來一天都沒有遲到過,和其他那些弔兒郎當的青年教師不一樣,英語組的老教師和教導處的領導們對她的工作態度報以相當的認可。

這樣疲態,除了大學室友以外,似乎只有良音見識過了。

卧室的門發出動靜時,窩在沙發里的良音就第一時間察覺到了。

「早飯放在廚房咯,你自己熱一下吧。」

檸海打着哈欠走出門,空氣中瀰漫着細微的咖啡香氣,她聽到良音的話,心裏頗感意外和欣慰。

她知道良音的生活習慣很差,有空時尚且會用泡麵糊弄過一日三餐,沒空的時候往往飯都不吃一口,但良音今天居然為她準備了早點,甚至還附帶咖啡,可能一段時間沒見,良音也在試着改善自己的生活質量吧。這是檸海最希望看到的,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她更想讓良音過得好了。

廚房裏擺着三桶速食麵,以金字塔的形狀堆疊著,三種不同的口味任君挑選。

檸海黑著臉走到了客廳,發現一杯咖啡正放在茶几上,沒有人喝過,還冒着熱氣,看來是為她準備的。

「唔?不合你的口味?」良音看到空着手出來的檸海,開口問。

檸海該如何回答呢?對一個用泡麵來招待客人的傢伙來說,再怎麼委婉或刻薄,想必都毫無意義吧。

「其實,櫥里還有我珍藏的自熱火鍋,」良音看到檸海複雜中略帶超然的表情,接着說道,「從20年珍藏到現在,太難吃了一直沒吃掉。」

「良音。」

良音聽到這個不熟悉的稱呼,不由得虎軀一震。

雖然良音和檸海早在之前就已經確定了互相去姓以名相稱,但她們其實很少真的稱呼對方名字。

算是還有一層看不見的隔閡嗎,良音也無從知曉,她覺得她們只是不太習慣那麼做。

「干……幹什麼?」

良音被突如其來的知性聲線打亂了陣腳,說話甚至有點磕巴。

「我有時候會懷疑,你是不是有自我毀滅傾向。」

看向檸海的雙眼,她好像是認真的,認真地拷問良音的真實。

不知道她從哪裏聽來了這個詞,可能又是從哪些不入流的教育雜誌看來的,或者去哪個學校聽了節裝模作樣的公開課後受了刺激。

我感到可笑,可笑之後是一陣悲哀,目睹了一場莫大的諷刺,觀眾走得差不多了,就剩我一個等著看註定爛尾的結局。

「把那杯咖啡喝掉我就告訴你。」

……

「好喝嗎?很難喝對吧?所以我決定把它送人,而不是留着它讓它一根一根毀掉我的下午。」

誰人不是在走向毀滅呢?被時間,被空間,被漫長而無法抵達的期許,被同樣枷鎖纏身的他人,被一切有形或無形的東西毀滅,如果這樣去解釋的話,我或許確實在自我毀滅了。

這就像是飛蛾與火,越是靠近,越是脆弱,追逐至高的名譽,追求永恆的愛戀,都不過是以生命和世界去做交易,用生命直接去面對,越是了解,身形也就越是縹緲,因為除卻生命之外,我們一無所有。相比之下,我寧願追逐自己,看清自己,即使我的意志也會漸漸消逝,但我最終得到的是親切的解放,而別人得到的是失去一切虛榮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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