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頁至三百一十四頁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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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現代人需要一些實在的東西。

我們喜歡抽象的生活,而不願去直視具體的生活。我們看到當代繽紛多彩的生活,便自然而然地將那些誤認為是我們自己的生活。那些意氣風發令人火大的傢伙,白天一整天泡在咖啡廳里,一本沒有營養的書看了一遍又一遍,晚上穿着寬鬆舒適的睡衣,盤腿坐在地毯上,腿上擱住木結他,翻來覆去地彈奏那幾個和弦,旁邊還坐着一個女朋友的角色,一邊打着節拍一邊應和著。我們從來沒體驗過這樣的生活,但我們見識過這樣的生活后,選擇了畫餅充饑,彷彿我們自己那種暗無天日的生活其實是這樣溫暖慵懶的。

少騙自己了,除了穿了一整天脫下來的毛衣,或是洗乾淨了的流浪貓,沒有什麼和這種形容沾得上邊的東西。

你的生活糟透了,讓你露出笑容的東西並不是它,而是人類強大的內心和一群與你一同煎熬的人們,而你從來只感謝那個巴不得碾碎你的狂妄之徒。

「你今天,發火了吧?」

從良音把結他拿進卧室,放在腿上卻一直沒有彈奏開始,檸海就有一種淡淡的預感,現在這個預感應驗了。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藍色代表神秘,粉色代表活潑,但現在這個粉色的良音,卻看起來比原來更難懂,更深邃。

「……你怎麼知道的?」

檸海遲疑了一會,還是說出了實話。

「QQ空間里又有人在罵你,我想想就知道是這樣。」

「……」

檸海心裏對此大概是有預料的,但真的得知真相,還是有些過於辛辣了。

良音終於撥動了琴弦,只撥了三下,彈了三個滑音,像是一個逗號點在對話間。

「雖然不知道你又說了什麼,不過最近這種事情好像越來越多了。」

越來越頻繁,這種事情在高二時總共也就發生過沒幾次。當時檸海很嚴肅地處理了在寢室通宵打桌游的行為,引起了相關學生的不滿,實際上,就算檸海不處理,年級部也不會放任不管的,那其實只是寫作懲罰的保護。

然而,這種「保護」再怎麼也不可能頻繁成這樣,升上高三幾個月,檸海的風評似乎急轉直下,良音現在三天兩頭能聽到檸海的壞話。

起初她覺得檸海本就是這樣的人,壓力大了自然容易維持不住心態,但現在她覺得有必要和檸海聊一聊,作為一個可以依賴的朋友,和一個自視甚高的藝術家。

「日常排名拿了倒數第一?作業交不齊?上課睡覺?晚自習偷溜?」

良音每提出一個猜測,就彈奏一個音,她的手指撥過金屬的琴弦,音箱裏發出飽滿的聲音。

「其實也沒什麼,年級組要求的,要調動一下積極性而已。」

檸海自己也差不多相信了自己說的話,但她又覺得自己說得很空洞,甚至是很虛假可笑。

「這樣。」

良音的回答完全不像是相信了的樣子,反而像是早知檸海會如此狡辯,象徵性地給出回應。

「所以你就想要激將一下同學們?」

「我也不想這樣的。」

明明就是那些學生過於懶散,毫無緊迫感,和其他班的學生沒法比,我是想要他們好才這樣!換作其他人,檸海會為自己據理力爭,但在良音面前,她覺得自己說不出那種話,說那種話就是自取滅亡。

「但是結果不盡如人意。」

「……」

「不是每個人都想要打敗你的,打敗你沒有獎品。把自己放到對立面當靶子只能是最後的最下策,你見過命令士兵朝自己開槍的將軍嗎?」

「你也沒聽過我當時說了什麼,你怎麼來評價我的做法?」

檸海終究還是忍受不了徹底的失敗,她的潛意識希望她尋回些許尊嚴。

「無所謂,無論我有沒有聽過,我都會慣着你。」

原本醞釀好的一大段一大段極具攻擊性的語句,像是迎面撞上了巍峨的山崖,寒冷的風夾雜着沸騰的雲霧,每一寸內心都飽受煎熬。

「對,我慣着你沒什麼意義,你也不稀罕,我只是想表達一個意思,如果我還在那個班上,在你氣呼呼地把話說完,台下的同學都埋着腦袋敢怒不敢言的時候,我會第一個站起來給你鼓掌。即便那會讓你覺得你的威嚴受到了挑戰,但那也正是我要傳達給你的,你在我眼裏從來沒有過威嚴,只不過是一個心智不成熟的小女孩學着討厭的大人依葫蘆畫瓢罷了。」

一個舒緩的琶音響起,越是自在,越是傲慢,那似乎是良音的諷刺與譏笑,實際上,那是她胸有成竹的表現。

檸海一聲不吭,她拒絕把目光看向良音,即便現在良音正背對着她。

「你想讓我閉嘴,覺得我辜負了你,把你帶過來,單純的想顯擺顯擺自己揣度你的本事,順便嘲笑你一下……我沒有這樣的意思,也不會做這麼無聊的事情,你心裏很清楚。」

「我哪知道你。」

檸海的話擲地有聲,浸透在不解、悲哀里,吸飽了怒火與惆悵,像從割破的容器中掉下的金屬,干硬,荒廢,對一個人的失望達到了極致。

「我沒空去招惹你,我的生活還沒到需要我刻意追求刺激的程度。如果可以,我倒是想一直充當你的受氣包角色,每個周末被你當成垃圾桶宣洩一番。我想一直慣着你,但我發現這樣下去毫無意義。我能看住你一個下午,但一個星期有六天半的時間足夠把你逼瘋,你遲早會變成你最討厭的樣子,也會變成我最討厭的樣子,在你變成那個令人作嘔的檸海之前,我要阻止你。」

除了孫悟空以外,沒有人出生就是大人。

那些關於人天性的辯論,本就毫無意義,人之初,本就是作為普通的野獸活着,趨利避害。只是,隨着年歲增長,人需要避的害從雞毛撣子變成了挨餓受凍,想趨的利從電子遊戲變成了鈔票虛榮,於是,做出來的事逐漸改變,腦子裏想着的事逐漸改變,那條名為底線準則的線也開始越來越偏。

我要讓她醒來,即使那無比困難。

一直以來,我都不會拿我的那一套準則來要求別人,別人要做什麼本就和我沒有關係,我也不保證我的那一套準則就一定是正確的,至少在我自己看來,比現在普世的那一套價值觀好太多了。但是,需要這套準則的人,只有我自己而已,其他人不需要稀罕這個。

我如同行走在迷霧中,不會被察覺,混雜在相同的顏色里,我的顏色格格不入,但又完美融合。

然而,再怎麼懦弱的人,也不至於沒有一次勇敢的時候,怠惰的人也會有決定努力一次的時候,避世的英雄也會在某些關頭挺身而出。如果連自己想做的事都做不到,我還有什麼自命不凡的資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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