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玉碎瓦全

第十二章 玉碎瓦全

湖面起了一處不為人注意的漣漪。歸雲與朱柰兩位仙子像攤在大廳地上的兩朵花,一朵海天霞中夾着蜜褐瞧著湖面,一朵紅的盯着地上花盆裏舒展的葉片,一個賽一個的放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經過方才天宮朝會的極度肅穆,在此處才能放鬆下來。

「歸雲你說,為什麼天後今日也不曾來朝會?太子的臉色似乎也不怎麼好。」

「……嗯……我也覺得有些蹊蹺。即便是去崑崙仙山,這些時日天後天後也該回了,怎會一直不理朝政?至於濯蘇太子,他平日裏向來是掛着笑的,會不會是……」

「天後,步帝姬後塵?」

歸雲仙子現出司罰的威儀,一下子從地上坐了起來,提起衣裙傾過身,「這話你可不能與旁人道,如今是個什麼情況,你還不清楚嗎?」

「我……大抵是知道的。蘭殿如今也鮮少出虛空,聽說是君尊回來閉關,需要護法。這可是千年萬年都未有一次的。」朱柰托腮,神遊天外,不知在想些什麼。「可是他明明是去搜集小濯惹的魂魄了呀,勤勤懇懇千萬年,怎麼就突然撒手不管了?

「千萬年?自帝姬元神破碎,也不到萬年……」

她們沒瞧見的是,歸雲花棧的匾上有花草正抽芽,以遠超凡物的生長速度藤蔓伸入湖中,沉沉地,撈起一個被先砍后燒從大河漂流,軀體破碎且面目全非的屍骨來。這屍骨唯一完整的,是他懷裏一直珍藏的一根蘭凰羽毛,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流光溢彩。

他的傷口一直在羽毛與歸雲花棧的靈力加持下緩慢地癒合,最先恢復的是內臟,然後是面容,四肢,頭髮。草木精靈們在他身邊圍了一圈,七嘴八舌地議論——

「這不是上次被砍了頭的那個人嗎?仙子昨日還道不見他屍骨,今日便遇見了。」

「是呀是呀,他模樣長開了,可是怎麼還是這樣倒霉?」

「我們要不要去告訴仙子,這人又死裏逃生了?」

「還是不要吧,作冊左尹還在裏面,我可不敢打擾仙長。」

……

此人醒來只聞周圍草木搖擺私語,記憶在腦子裏澄了好幾道,才知如何處境。衣不蔽體羞於啟齒,在外吹了一刻鐘的冷風,左右彳亍不敢貿然打擾,等裏頭兩位仙子推窗賞景,便見一個渾身濕淋淋赤著胳膊大腿的男子呆立,手腳都不知擱在何處,在落霞湖光里分外顯眼。朱柰驚叫一聲轉過身去,窗外人聞聲轉身,窘迫遮擋。而歸雲則先是一驚,隨後目不斜視,將其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一番,輕笑聲,「卅喜仙君真是愈發狼狽了。」她隔窗拂袖,江歡盡身上閃過一道檀色光,光散便有同色圓領袍,束墨色衣帶,雲紋白玉鈎,錦靴波紋綉,闊褲輕薄,偶爾隨着衣擺露出絲光來。

「多謝兩位仙長相助。」江歡盡在窗框裏的霞光湖水中躬身一禮,襆頭垂腳滑在肩上,歸雲笑起來,教他一時看呆了,忘了起身。

「咳咳。」作冊左尹向後退了一步,給那二位留出位置,「久仰卅喜仙君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是青年才俊。」

江歡盡連忙擺手,「這身骨肉與樣貌也並不是小仙的。」

「咱們這位仙君來這盤古大陸,並不記載在冥府簿子裏,一世換個樣貌營生,難為你也能看出來,」歸雲招手向江歡盡,「進來說話。」

路過退散的小精靈們,邁進歸雲花棧的大門,便有一股春意。江歡盡雖然恢復了為仙的意識,但一杯新茶潤喉暖身,恍惚不知人間幾何,似乎平和三十五年的銷骨嶺戰殺聲猶在耳,可又不時閃過照雪城的風雪兼之東海的巨浪,他在天神安清宮與冥府玄淵切換的空檔弓著不大爭氣的身子問——

「現在是什麼時候?」

「酉時,仲秋,王寂酒之子稱帝的第九年。」朱柰端盞吹了口氣撥開微小浮茶,「昨日歸雲還叫我去作冊尹中查一查你為何遲遲不來,今日你便來了。仙君可還記得這回是怎麼死的?」

江歡盡停杯,「都已經,過了這麼久啊……」他上一世做王丹夢,雖南柯一夢,可到底也是,身不由己。「他們到底還是被逼到了那一步。」

「你說的沒錯,」歸雲抬首向四樓畫屏,「若欲見全貌,不如去看看。」

卅喜仙君沒有動。「就讓他們留在那裏吧。」他仔細回憶起來,「我這一世死得不大安詳,容我緩緩罷。」

他就這麼伏在案上,四樓驟起風雪,刮落牡丹葉瓣他也不動一動。小仙子會意,一左一右關上四樓嚴寒門窗,歸雲起身為他蓋了件外跑,拂去他發上牡丹落瓣,躡手躡腳地扯朱柰衣袖,「讓他歇一會兒吧。」

四樓余寒的雪輕飄,極多落在朱柰切口整齊的翠玉綴珠半釵上,她突覺一陣陰冷,習慣地碰了下發間,已是神遊,原本兩股的金釵玉墜只餘一半冰涼,似是疑問,又似慨嘆,「當年究竟是怎樣的境況呢……」

伏案仙人已不能答,他呼吸平穩,隨着茶氣香浮進入一場故夢裏。

夢的是月出平和二十九年冬,在陛下的默許下,他與醉之鹿韭聯手烏嵐裏應外合將京畿方圓二百里最後一個世家勢力拔除,與先前的楊家李家馮家一般,抄沒家產,各戶除家中十歲以下男子為宦,同齡女子入教坊,其餘一律腰斬。偏遠旁系也不能免罪,一律降為庶民,遷各地,兩戶不得相隔百里之內。

寧家人早知今日,反撲不成,刑場上的咒罵聲比先前的幾家還要響一些。昔日設計作踐醉之丹夢的寧公子紅著一雙眼,眼看着家中人倒下去卻不能即刻解脫的一雙雙不甘心的眼睛,尤是他的祖父,已上下分離,還在罵,「王家小兒!你如此當世閻王,必當有現世報!我咒你生不得愛!親朋永離!……」他還想再喊什麼,一塊抹布堵住了他嘴,殷紅洇透的寒光刀刃下,寧公子拼盡全力一撲,擋下祖父的第二刀,他還能感覺溫熱的液體沒過腳背,釋出最後幾口氣,「是孫兒不肖……」

王寂酒祖輩皆是月出人,以烏嵐占卜為先,目能視鬼,當然怕報應,也怕詛咒。他將王團圓送養七空子,也不許這位先生參與政事,信神一般供著;他寫了書信讓易珍袀帶回冥府,說明自己過了怕鬼的年紀,恐將業力沾染,更她難投胎;他將薄奚尾生的玉佩供在神龕中,日日祈福為其求長生——可是他籌謀百數載,失故友損親信,如今官袍下滿身是傷端坐此處,正是為了今日。總有一日,這裏可能也是王家人的歸宿。他思緒翻湧,可的面目與平日甚至沒有什麼不同,若不是樺竹悄悄握住他的手,他們不會發現彼此都微微顫抖。但是坐得筆直,神色自若。

刑官背過身,不忍再看。刑台承不住的微涼的猩紅,這紅,是榨取了萬千百姓滋養而成,一股股流淌聚集,滴答滴答落下。底下一圈的守衛已有初來的金吾衛止不住想要嘔吐。更別提更外圈看熱鬧的百姓們。世家圈地自富、利益勾連,子弟遍佈朝野,將皇權律法踩在腳下,視百姓作狗彘草芥,任意欺壓,這般敲骨吸髓,這般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可民智未開,百姓不明自身之苦,只是覺得稀奇,因最近斬殺的王侯將相過多,也沒那麼稀奇。時不時有三三兩兩停下手上的活兒圍上來笑罵幾句,看得乏味又走。只有一個老翁,老眼昏花人,走路都要拄拐,聽說上頭死到了那位寧公子,隨手挑起一塊石頭,對準他的頭,狠狠地砸了下去,「你還我的乖孫女……」

那石頭輕飄飄地滾到台上,沒有砸中端起的寧公子,停在了太子腳下。

太子原本靜坐,此刻俯下身,將沾了血的石子撿了起來,揣在懷裏。鹿韭身邊左丹夢右寂酒,隔着紗簾俯視人群。「拔掉寧家,我們的的功業,大抵已成了三分。」她說,「朝中文武皆缺,若要選拔,也要避開地方世家。雖不及楊李馮寧棘手,但有前車之鑒,他們難保不生異心。這些子弟一聚集,便前功盡棄了。」

「是。」醉之最是清楚這些,他應着話,蹲下身掏出帕子仔細為她擦去手上血跡,「可西邊局勢不穩,這幾家一倒,軍費有了,人卻是缺的。」

若無天災,愈逢戰亂,便是不缺人的——但寧家一脈及朋黨撤出,軍中有卒但無將。如今高堂有朝廷但也是中空無人。醉之所謂遠交近攻,背靠王家依次以斷楊李馮寧四豪門,此舉近乎自毀,稍有不慎,便是群起攻之。王家人之所以願意傾全族之力,是因為看輕了王寂酒。他的確是在為太子奪權鋪路,可王家人在保不住嫁入楊家的女兒時就該知道這不是一次普通的權利博弈,沒有此消彼長,而是徹底的圍獵。王家有什麼例外呢?王寂酒王樺竹皆為族中兒女,可他們生來他們就是要毀掉昔日姓氏上踐踏掠奪平民和腳下萬萬人血淚鑄成的榮光。他們是深知光下陰影的人,那其中,冬無寒衣夏無歇,手足被針腳和鋤頭刺破,身軀飢累靈魂被縛,一代一代又一代,被剝奪,被碾碎。沒有一個,完整的人。

醉之翻過鹿韭手掌,動作更輕柔,似羽毛般呵癢。他不似臣屬,更似情郎。可偏偏他本人對此毫無察覺,抬首看向鹿韭,眼神清亮而忠誠。

不是兒郎德行有虧,而是姑娘心中有意。

這一眼讓鹿韭僵坐,「你,離孤遠些。」揉皺了袖口,醉之還來撫平,捉住她指尖,起身側耳,十分體貼,「殿下的手好冷,可是癸水來了?」鹿韭羞紅臉,腳底下使勁踩了醉之的靴面,「孤已弱冠,卿該知分寸。」

丹夢瞧着他倆直搖頭,不解其中暗流。驀地見三支冷箭破風朝着貴人面門襲來,他暗道烏嵐預言之准,眼疾手快拔劍斷其二,餘下一支力道尤足,只偏轉方向朝着兩王之間去,再去攔是來不及的。醉之背對箭羽,面朝鹿韭,躬身正要站直,耳聽風聲騷亂,眼前一陣黑——酒酒跌在樺樺懷裏,樺樺空手抓住酒酒耳後三厘的飛箭。

「護駕!護駕!」

刑場里騷動起來,丹夢護在兩人身前,感覺到微妙的氣氛,此刻他也顧不了許多,招招不空,次次見血。地上和地下的屍體連成一片,烏血與黑雲,差別甚微。

王寂酒所能見的,有着卅仙君元神的王丹夢都一齊見了。百年戰亂,肥了寧家勛貴;人禍天災,滿了馮家口袋;薄紙高樓,固了李家十三別苑;襤褸殘軀,隔在楊家門內。——各家聯姻,利益鈎聯,層層相護,王家是其中佼佼者,也是月出最大的霧,如今擴張到最瘋狂的滅亡邊際,王丹夢沒能看到它敗落的結局。

他的夢境跳轉到寧家倒台後的數月後,任命書來的時候他正奉命督造戰船,北軍的兄弟們瞧見那港口破船,一個叫叔安的小子實在忍不住,「這船莫說裝炮台打仗,便是站個重一些的婆娘怕也是承不住。」一句話惹得兄弟們哄堂大笑。

金吾衛擦著佩劍看手下人笑鬧,不知日後自己便是那個「婆娘」。當時叔安滿是傷痕血跡的手死死拽着他,也沒讓他從破碎的船板上多停一刻,波浪起伏的功夫他便帶着一身傷沉進大河中。

各國史書對於亡國將領——這些力圖扶大廈之將傾的悲情英雄——是多有着墨,可後來宮中動亂,有關王寂酒與孝愍太子的一切都被一把火燒個乾淨,只余隻言片語,何況與這三位緊密相連的丹夢。因此流傳下來的有關他的當朝正史只有他衣冠冢里的陪葬與墓誌銘,在重見天日之前,歷代正史便只有他戰死銷骨嶺前的一段大概描述,存留在一段史家當時未刪盡而後人有意存留的《月出·新朝·哀帝》裏的半句:「……平和三十年仲秋,孝愍太子與太尉隨上飲壯行酒,丹夢領兵十萬,朝走城西門……」。其餘,便是野史筆記的流傳,當做一段傳奇,卻不為後世所承認。

短短一行字,悲壯已足。而這一大片空白中,從平和三十年夏出京畿到平和三十五年戰死銷骨嶺墮入大河,足足五年的時光,再到大河開閘放水以泄洪,漂流到觀天湖被精靈木枝撈上來,又是三百年。昏昏沉沉的三百年,沉在天命已盡的棄國湖水裏,以昔日蘭凰鳳羽護得屍身不腐已是極限,再不能有靈氣修復傀儡身。

自然,這夢裏並無三百年中事。既然是夢,便無法脫離王丹夢的視角。誠然他來世上時日不短,但大抵是靈物修成,於人事並不擅長且受職位高低所限,未見全貌。

王丹夢的確死於平和三十五年的銷骨嶺,可是醉之失去他卻在多年之前。在他接下任命書的一刻之前,王寂酒就已經如墜冰窖——

「他們想從你身上撕下一塊肉來,孤攔不住。」這是陛下的聲音。「孤甚至都保不住自己的兒子……。」

平和三十年的盛暑。任命詔書擱在涼室案上,王太尉伏在地上,光線明暗分明,一道交界線橫在中間。也許是涼室隔絕了熱氣,儘管暑日他還是覺得有些冷,也難以回話。沉默了片刻,「……是臣之過。」

國君似乎想要安慰他,「你動了寧家,區區一個執金吾……」

「醉之與您,不會走同一條路。我不怕他們。」王太尉起身,拜別國君,「太子殿下還在外面等臣。」

骨鑽在陰涼里黯淡,王寂酒退出去,攥起詔書進入耀眼炙烤的蟬聲里。

王寂酒如今最感珍貴的是人,比起餘黨反撲,更看重的是丹夢。他緊挪著步子,廊中獨行,不知丹夢只是他失去的開始。走了一陣,猛然抬頭,幾乎灼眼的日頭裏,前面獨個的撐傘人回頭——是換了身常服的樺竹。

「殿下。」醉之躬身,呈上任命詔書。傘下的清涼緩解了他的焦躁,樺竹也沒有去接詔書。

「放起來吧。」她說,「醉之,北軍與金吾衛我會替丹夢好好保管,等他回來再交還給他。」

兩人同傘並肩,一高一低,一緋一白,一路無話。身後的人遠遠地地跟到宮門,遙遙只聞道別聲——

「醉之,你一路小心,我只能同你走到這裏了。」

「謝殿下,臣告退。」

也許當時誰都沒想到,這是他們唯一一次正式的告別。宮中路空曠漫長,至此時日光已經偏斜,樺樺還是將傘留給了酒酒,宮人迎來撐傘時,她一雙眼還是在踩凳上馬車的人身上。樺樺就這樣站在宮門前,酒酒掀開車簾回看時,她還是端端正正地站着,向他揮手,然後漸漸地,慢慢地,彼此越來越遠。

其時炎炎,王寂酒卻閃出這樣一個念頭:「她好似白山雪,這樣的毒炙,終究要將她融化吧。」但也隨着閉簾養目,和一路令人昏昏欲睡的顛簸車輪被遺忘了。

太子殿下目送那馬車淡出視野,還是看了許久。旁人來催時,樺竹也不願動。宮人有些急,「殿下,您與王太尉能見的日子還多著呢,何必這樣依依不捨?」

「近來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這樣的日子不多了。」樺竹看着微微轉涼的天,乍起寒風,雷聲滾滾,「你看,要下雨了。」

丹夢的詔書是三十年夏擬好的,卻是仲秋下的。

這二三月間,楊李馮寧四家餘黨與旁支、地方氏族勾連,瘋狂反撲,刺殺與暗害的情況愈發嚴峻,正是最需要金吾衛嚴防死守的時候。之前雖也不時有,但都是某一兩家,四家聯合是從未有過。在此情勢前所未有之危機下,太子為丹夢任期之事數度深夜拜見,終於得了陛下默認。此後無論殿上大臣如何上表陳情,樺竹只燃盡了,親自扔在堂門前的焚香爐中,然後拿起其他案卷,照舊處理政事,時常日出前起,人定未歇。

考慮安全與政事之故,醉之宿在東宮已是平常事。剛開始還是只是與七空子隨侍各在左右耳房,他素淺眠,耳力超群,時常聽到裏頭夢囈,聲音無比熟悉,只是聽得不太分明。秉燭夜尋至太子塌前,無人敢攔,因太子令也無人敢近。

帳幔中的鹿韭卸去偽裝,只是一個小姑娘。

「……阿娘,你不要隨阿爹去……你看看樺樺……」

「他們要燒我……阿娘……阿爹……為什麼還不下雨……」

「……我好累……好餓……好痛啊……」

他俯下身,為她掖好被角,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哄著,珠光下的樺樺如此脆弱柔軟,他心中除了憐憫,竟還有其他。

「也許,我真的不必再問木夫人此為何物。」

此夜之後,酒酒會在樺樺熟睡后命人在主塌旁再置一張小軟榻,樺樺醒前再挪走,年深日久,竟也不曾被樺樺發現。樺樺沒提過究竟夢到什麼,他也不會問。只是辛苦東宮的客卧室內的太尉隨從總要每日提前半個時辰起身迎回主人,然後看着他小憩一會兒和往常一樣去上朝,與太子殿下一同回來進膳處理政事,偶爾會有執金吾的事報來,便是這樣一幅畫卷:王團圓貪涼躺在七空子的腿上,後者抬眼透過書縫去看,那三位姓王的小公子為國家大事苦熬心血,一天裏進進出出,個個到了夕食后衣袖都略有臟皺,碎發也都有些披散下來,逆着夕照,。從日出到人定,無一日有異。七空子嘆了口氣,只心中暗道,「團圓的日子不多了,王團圓的日子倒還多。」側立的侍從一天三班換了一批又一批——前車之鑒甚多,所以不敢多言。

這樣的規律,是從丹夢出軍的那天被打破的。當時的史官提筆在「平和三十年六七月丹夢捕亂賊數千,大有功,加封平遠將軍,破格同二品,俸同三公。九月,國境有亂。」後接着寫,「平和三十年仲秋,上喜攜百官相送,欽天監曰此戰大吉。孝愍太子與太尉隨上飲壯行酒,丹夢領兵十萬,朝走城西門,不復歸。」

文史簡略,不會將事無巨細,可其中已透出了悲涼諷刺。這些人里——

愛子如命的帝王,黑髮早去;勤王清世的忠臣,後人稱帝;英勇不二的將軍,戰死無名。而深居東宮的女子,領兵為太子,俘為侍妾,她飄搖而下的時候,月初故國最後一絲榮耀,如同她本身,破碎得徹底。

烏嵐是丹夢所識得的,仍存世的唯一故人。他昔日在百官之中,如今仍在。如今的帝王年輕,不知其父之志,對他而言,再好不過。

【註釋】

海天霞:顏色,類似橡皮粉色彩代碼Hex#3a694,R243G166B148

蜜褐:顏色,類似於口棕,顏色代碼Hex#683632,R104G54B41

檀色:紅色系顏色,接近柿子的顏色,hex#b26d5d色彩代碼R178G109B93

太尉:三公之一,戰時職位。

執金吾:執金吾,古代保衛京城的官員,公元前104年由中尉更名而來。《漢書.卷一九.百官公卿表上》:「中尉,秦官,掌徼循京師,有兩丞、侯、司馬、千人。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執金吾。地位較高。擔負京城內的巡察﹑禁暴﹑督奸等任務,另掌造船。掌北軍﹐和掌南軍守衛宮禁的衛尉相為表裏。

玉鈎:即玉帶鈎。玉質帶鈎始於戰國時期,它是人們用在腰帶上的飾品,起扣攏腰帶的作用,故名帶鈎,帶鈎有以銅、鐵、玉等多種材料製成,帶鈎古時又名「師比」。玉質帶鈎的基本形狀一般為扭曲「S」形,一端有鈎,多作獸首裝飾;背有柱,柱下有頂,帶鈎除「S」形狀外,還有棒形、竹節形、圓形、獸面形、琴面形等。

圓領袍:唐宋時稱為「上領」、明朝則稱為「團領」、「盤領」或「圓領」,是中國古代傳統服飾常見款式之一

上:指月出皇帝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痴語錄之十一惹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痴語錄之十一惹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二章 玉碎瓦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