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 晴空霹靂

章四 晴空霹靂

一個簡陋但生意火爆的攤位上,李牧之張月初一長一幼兩人坐在一張老舊的四方桌上。那頭被李牧之稱為老夥計的駱駝則被栓一顆離兩人不遠大樹之下,嘴裡不停地咀嚼著什麼,一臉平淡。

做面的老大爺本是東齊人,當年為了避免戰爭舉家西遷搬到了關外。到了關外,自己本身做得一手好蔥油麵,便開起了這個麵攤子,距今已經好幾年了,唯一的店夥計是他的寶貝兒子。

今日天氣不錯,天上也無火熱太陽,偶爾有微風撫過,讓人舒適萬分。但天氣不熱麵攤生意卻熱火朝天,可除去做面的老師傅,端面的夥計又只僅一位,而客人又絡繹不絕,弄得他有些應接不暇。而兩人坐在各自的長凳上說話,倒沒有因為夥計的疏忽而惱怒。

「你是不是特別想知道怎的回事?」李牧之摘下頭上有條裂痕的蓑笠,放在了凳尾,笑問道身旁的張月初。

張月初說道:「挺好奇的。」

「你從小沒有武學基礎,想要快速破境,別說入一品二品,就連踏進三品都是痴人說夢。但法子總是有的,因為你毫無練氣基礎,這時便需要一名氣機雄厚的武師將氣機引渡於你,武師境界不能低,最少也得一品,所以你很幸運遇到了我。當然這只是開始。」

這手移花接木,看似只是引氣一碗酒如此簡單,但實際這其中的萬份艱險李牧之自己心裡非常清楚。若不是張月初體魄經過幾月的廝殺異於常人,早已被那雄厚的氣機早就把他炸得屍骨無存了,哪能坐在這和他一起吃面。而張月初聽罷,也吸了口氣,低頭摸了摸胸前新增的圓形傷疤,這是先前那碗酒留下的,那碗酒入肚后的肺腑之痛讓他記憶深刻。

引氣外接要是簡單,天下間那些一品高手的子孫、學生、門徒豈不是人人一品?

李牧之輕嘆一口氣,笑道:「好在你小子命不算太差,挺過來了,之後你能吸收幾成氣機,我便少幾成實力。」

何止不算太差,能成功接納自己的氣機還未留下后遺之症,這萬中無一的氣運簡直是沒誰了。

不過李牧之的話倒出了張月初的意料,若照這樣,自己吸收了十成氣機的話,李牧之豈不是失去了一身氣機,變得與常人無異?

李牧之看出了張月初的想法說道:「放心,氣機即便被你吸收掉,日後也會再補回來。再說你吸納的並不多。」

張月初望向李牧之問道:「那依您看,我吸收了幾成,五成有沒有?」

李牧之翻了個白眼:「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吧,什麼五成……兩成都沒有!」

張月初一臉驚訝:「啊!?」

李牧之拍了下他的頭。沒好氣道:「虧你也有臉說出五成,你知道五成是什麼概念嗎?以我一品天境的雄厚氣機,你能吸收掉一半,就等於兩腳直接跨入一品境。」

張月初先是因為只吸納了不到兩成的氣機有些沮喪,仔細思考後便是驚訝:「五成氣機就可以入一品,原來你徐叔叔您這麼厲害!」

李牧之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一笑置之。

「不過一品天境又是什麼意思?」

李牧之便開始解釋:「一品不同於下面的兩境,一般江湖武夫一生只能停留在三品,能進兩品便是異於常人,而若有天賦邁過兩品進入一品,則放眼天下皆是鳳毛麟角般的天才人物。而一品又分為天、地、人三境。其中天境境界最高,人境最末。但境界高低不代表實力水平,哪怕那些已步入天境佛門高僧和道家仙人,真碰上經驗豐富的江湖武夫,哪怕對方只是最末等的人境,可鹿死誰手也猶未可知。所以沒有必要一味的攀升境界,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將所學之物都融會貫通才是最重要的。

張月初右手食指撓了撓了臉頰,一臉望洋興嘆:「那我現在有幾品實力?」

李牧之無所不答:「不能說有幾品實力,氣機不等於實力。不過要說氣機,如果加上這柄刀你的肉身實力估計能接近二品。」

張月初不解,看向桌上的愚公:「這柄刀?」

李牧之回答道:「你可別小看這柄刀,那個叫徐陸芝的在這柄刀上留下了不少氣機,與我的引氣東渡有異曲同工之妙,只不過他的手段更為溫和。只有你握刀御氣時,這柄刀上原本留下的洪澤才會被你吸收,但過程相當緩慢,是個日積月累的過程。除去之前被我不小心抹去的稍許氣機,剩下的足夠你邁入一品,所以我說那個徐陸芝可是相當厚道。」

張月初一聽,趕忙抓起愚公,驚喜道:「這麼厲害!」

不過李牧之馬上又澆了他一頭冷水:「當然,或許一輩子到老到死也吸納不掉這刀上的氣運。」

張月初有些沮喪。

這時,店夥計終於到了兩人身邊,拿起布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滴,隨後將布巾置於肩頭上。滿臉歉意:「兩位客官久等了,要吃點什麼,俺家最拿手的便是蔥油麵,來這的客人都是沖著阿爸的蔥油麵來的。」

李牧之說:「那就兩碗蔥油麵,再添一碟辣油,多少錢?」

夥計小哥滿臉和熙:「兩碗就十文錢。」說完便轉身吆喝著阿爸。

大爺在應了一聲。

李牧之笑著問夥計小哥:「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蔥油麵乃是青州小吃吧,小夥子口音也像青州人。

夥計小哥嘿一笑:「客官說的不錯,俺跟阿爸乃青州北海人,幾年前為了躲避戰亂便舉家西遷,到了關外。」

李牧之指著張月初道:「真巧,這小子的老家也在青州北海。」

夥計小哥一聽更是滿臉驚喜:「啊呀,遇到老鄉了,那感情好啊。等下我叫阿爸給兩位面里添個雞蛋。」

張月初有些不好意思道:「家父是青州北海人,不過我從小都沒回過老家。」

夥計小哥揮了揮手:「不打緊,難得碰到老鄉,我想阿爸也會高興的。」

張月初也不再扭扭捏捏,拱手道:「多謝,就不打打擾大哥了」

夥計小哥說聲好嘞就給別人端面去了。

「爹倒沒跟我說過老家在青州。」

「這也是你爹心裡一道邁不過的坎。」

這時夥計小哥端著兩大碗蔥油麵過來,果不其然各自碗里多了一顆雞蛋。突然夥計小哥「哎喲」了一聲,拍了下後腦,歉意道:「辣油忘記拿了。您看我這腦子,我給您拿去啊。」說完便轉身去拿辣油了。

李牧之笑著說道:「沒事沒事。」

看到香噴的蔥油麵,張月初早已餓得蟬腹龜腸,拿起筷子便狼吞虎咽,李牧之還好,但還是被面的香氣給吸引,待到夥計小哥拿了辣油,剛想提醒,結果中年人一股腦全倒進了面里,也狼吞虎咽起來。

不過別說,這蔥油麵還挺地道,滋味鮮美,爽滑可口,西北關外很少能吃到如此有味道的食物了,對了還有那土雞蛋也不錯。

就是這辣油……

張月初一口氣吃光了麵條,連面渣都不剩下,放下筷子一抬頭,只見一旁的中年人滿頭大汗越吃越頭越低,都快掉到碗里去了!張月初面色抽搐,但沒作聲,過了會,李牧之總算吃掉了這碗五文錢的蔥油麵,抬起頭,雙目淚眼朦朧。

張月初本以為中年人吃了面后,想起往事曾今觸景傷情,忍不住傷春悲秋。剛想出言安慰,只聽見中年人胡亂擦了擦眼淚和汗水,吞了口口水說。

「他奶奶的,好辣……」

張月初目瞪口呆,心中高人形象一掃而光……

不是說五成氣機便可入一品嗎!

不是說轉瞬殺二品三品嗎!

不是說跟天下第六旗鼓相當嗎!

怎麼連辣油都擺平不了……

這時候小二笑著端了完涼水過來,這無疑是雪中送炭。李牧之趕緊接過碗一口喝到了底,旁邊夥計小哥一邊笑著說「慢點慢點,先前忘記跟這位大哥說了,俺家的辣油就是蜀地客人來了也吃不消。」

李牧之喝完水,擦了擦嘴,倒沒開口說話,估計是辣油的勁還沒緩過來,只是丟了個「你不早說的」鄙夷表情給夥計小哥。不過當小哥提出是否還需涼水的時候,中年人又厚不要臉地點頭。

張月初翻了個白眼心中暗念道高手個毛啊高手。

不過也正是這個時候張月初才覺得坐在一旁的鬍渣中年人不是高高在上的仙人,而是如同自已一般有活人氣的普通人。

過了片刻,等到夥計小哥收拾完桌子將要離開時,李牧之開口喚住了他:「小兄弟,可否坐下聊聊?」

夥計小哥心想也沒其他客人了,坐下聊聊也可以,便答了聲「好」,搬了條凳子坐了下來。

李牧之率先開口:「青州真是塊好地方,人傑地靈。」

小哥開心道:「誰說不是呢,很多人不知道,前大將軍張雲平就是出生青州北海。」

張月初默然。

李牧之笑著說了聲「是』,繼續問道:「不過你們東齊遺民不是最痛恨叛徒張雲平了嗎?張雲平生於東齊到頭來卻幫大秦滅掉了東齊,天下不知多少人罵他白眼狼。」

小哥揮了揮手道:「哎,哎。根本不是這樣,張將軍當年在東齊為將的時候,老齊王是個昏君,害怕張將軍謀權篡位囚禁他不說,還處死了張將軍的雙親。張將軍九死一生,還好有舊識搭救才逃了大秦,什麼白眼狼,都是放屁!」

李牧之全然不顧身邊張月初的感受,繼續問:「即便張雲平不是白眼狼,但也為齊國帶來的戰爭,像小哥只好舉家西遷,這難道不是天大的罪過嗎?」

小哥心思淳樸有一說一:「這也怪不得張將軍,老齊王是個昏君,齊國當時官場腐敗不堪,百姓民不聊生。即便沒有張將軍馬踏阿陽宮,也會有其他人來,戰爭早就是大勢所趨。」

李牧之聽完讚歎道:「沒想到小哥是個明白人吶,居然看的這麼通透。」

小哥撓了撓頭,不好意思道:「其實這都是我阿爸說的。」

李牧之便轉身向老人拱了拱手,那邊老人看到也微笑著點頭還禮。

而一旁的張月初則是五味雜陳,他從未聽過家族的曾經,也沒見過爺爺奶奶。沒想到今日才知道父親的過去是如此的沉重。心裡對那位未曾謀面的老齊王又恨又感激,恨那位老齊王處死了自己的爺爺奶奶,還讓父親背負如此沉重的罵名;同時也感激他,若不是父親叛變,則很有可能和那位老齊王一起死在大秦的鐵騎之下。

輕輕地嘆了口氣。

這時夥計小哥看到了桌上的愚公眼前一亮,欣喜道:「兩位都是江湖人吧?」

李牧之笑著點了點頭。

只見夥計小哥嘿嘿笑道:「以前我也想練劍習武走江湖。」

李牧之好奇道:「為什麼是練劍?怎麼不練刀。」

夥計小哥坦誠道:「嘿嘿,還不是仰慕青雲三傑的棄青衫棄大俠,當年家裡西遷的時候曾被棄大俠救過命,從那以後我便天天幻想著身穿白衫仗劍走天涯。我跟你們說,棄大俠真的是大善人,打仗的時候劫富濟貧救過不少人。」

「那怎麼不練呢?」李牧之饒有興趣。

夥計小哥有些不好意思,但依舊嘿嘿嘿地笑:「還不是覺得自己資質平平,剛到關外那會,家裡也沒什麼錢財,得幫阿爸幹活。後來生活景氣了,阿爸阿媽又年紀大了,出去之後怕沒人照顧,不放心。」

李牧之點了點頭。

張月初開口問道:「那刀呢?」

只見夥計小哥搖了搖頭,不好意思道:「倒不是很喜歡,據說天下間用刀厲害的不是殺手就是魔頭。」不過他馬上意識到面前的小兄弟便是練刀之人趕忙擺手道:「我可不是說練刀的全是壞人……」

李牧之哈哈大笑,拍了下旁邊面無表情的張月初,問道:「後悔了?」

張月初搖了搖頭。

不過談起江湖之事,夥計小哥竟然滔滔不絕起來:「不過啊,我最近開始仰慕起了另一個人。」

張月初便問道:「誰?」

夥計小哥開心道:「李牧之,槍仙李牧之。他在關外絲綢道上殺了不盡其數的流寇馬匪,是我們這些小百姓的大恩人,我隔壁家的小李子天天拿著家裡的晾衣的長木棍滿地跑,喊著李槍仙是大英雄,要去找李槍仙,要拜他為師。被他媽天天拿著掃帚趕。」

夥計小哥看到中年人一臉平淡,少年則神情古怪。

「小李子還給李槍仙取了個外號叫『駱駝槍仙』,據說李槍仙喜歡騎著一頭駱駝行俠仗義。也不知道槍仙會不會喜歡。」

李牧之神情微動,輕聲道:「他會喜歡的。」

夥計小哥點了點頭,笑道:「也是,槍仙這樣的大英雄,想必人脾氣不會差到哪去。」

忽然天上風雲齊動,遮天蔽日,一陣晴空霹靂。

張月初和夥計小哥都有些納悶,這老天怎麼說變就變

張月初和夥計小哥都不知道。當年,李牧之還在南唐為將時,曾計劃夜裡奇襲被自己視為死敵的張雲平,於是他挑選了少量最精銳兇猛的騎兵,留下了其餘士兵以及自己的妻子安扎住寨。

若成功,則可以馬上化解南唐兵危,但當他們到達敵營時,發現敵營早已空空如也,李牧之心說糟了。趕緊帶領眾兵將回營。

再待到李牧之回到了本營,大家發現,本營早已是血海一片。

所有人都傻了眼,李牧之在成群的屍體中找到了自己的妻子和兒子,嚎啕大哭……

而第二日李牧之便如人間蒸發般消失在了秦唐戰場之上,而那些知情的將士卻在那天全部戰死……從此以後李牧之的離去便成了無人知曉的謎團。

而李牧之發誓不再踏入關內,一是無法承受自己對自己的苛責,再是無法承受別人對自己的苛責。他每晚都會夢見滿身是血的妻子兒子,他覺得自己是個罪人,是個惡人,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可卻從未有人出來為他說一句話,哪怕一句也好。

曾經的南唐甚至整個天下都認為他是逃兵。

這是他的心障,夢魘,甚至已經阻礙到了他武道境界的提升。

直到賣面小哥的一句,大英雄。

李牧之氣宵衝天,與天上的風雲相融合,掛於駱駝之上的名槍盤龍槍鳴不止,彷彿要脫離於天地之間。

他想起了恩師周侗曾說:「人生在世,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於心。」

他想起了愛妻曾說:「能嫁與你為妻,此生無悔。」

他想起了愛子曾經牽著愛妻的手說:「我爹是天底下最大最大的大英雄!」

他想起了這麼多年來自己走不出的不就是那「無愧」兩字嗎?

大英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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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見雲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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