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第228章

早晨的陽光照在琉璃廠大街的石板路上,一輛人力三輪跑得歡,兩側都是復古的青磚小樓,每一戶門前都掛著「寶翠堂」、「崇文府」這類黑底金字招牌。

「大清朝的時候,這裡是趕考舉子們住的地方,最多的就是紙墨店,『戴月軒』的湖筆、『李福壽』的畫筆、『清秘閣』的南紙、『一得閣』的墨,那都是百年老牌!『玩古』的店也多,『汲古閣』聽說過沒有?這條街上都是寶貝,我從小到大就在這裡遛彎兒,當年這裡從地攤上都能淘到宋瓷……」人力三輪叔一邊哼哧哼哧蹬車一邊神采飛揚吐沫星子四濺。

「現在主要是忽悠外國傻老冒兒是吧?」後座上的客人慢悠悠地說。

「哎喲我的媽誒,給您說對嘞!聽客人您這口音是河南人啊!」三輪大叔一拍大腿。

「可能……我的中文老師是個河南人……」客人不無遺憾地說。

人力三輪過了華夏書畫社雕花填漆的大牌樓,在一條羊腸衚衕前停下了,三輪大叔偏腿下車:「到了,不過這種小鋪面里都沒什麼好貨,而且不能刷卡。visa、mastercard、americanexpress,」三輪大叔一揮手,「都不頂事兒。」

「英語很溜啊,聽著是德州人吶!」客人嘿嘿一笑。

大叔也嘿嘿一笑,兩個人逗悶子逗了一路。

年輕的客人從容下車,上身青色的中式大衫,挽著一寸寬的白袖,下身休閑褲,腳下踩著一雙京式「條便」,一頭燦爛如金的頭髮,海水般湛藍的眼睛。他當街這麼一站,看著就是來挨宰的外國傻老冒兒,頓時幾個鋪面里跳出躍躍欲試的好漢,想把這條肥羊拉回自家店裡。客人完全不理他們,打開一把「不到長城非好漢」的白紙摺扇,漫步進了那條陽光進不去的幽深小巷。

「鳳隆堂」的招牌有點破舊了,掛在小鋪面的門楣上,門口掛著寶藍色的棉布帘子。這已經快到衚衕的最深處了,一般玩古的人絕不會選擇那麼偏僻的地方開店。

客人掀開棉布帘子,門上銅鈴一響,卻沒有人來招呼,櫃檯上空蕩蕩的。

這個店還是紙煳的老窗,陽光透進來是朦朧的,空氣中懸浮著無數灰塵,屋裡擺著大大小小的條桌和木箱,像是有些年頭的東西,還有線裝書、唐三彩、石硯筆洗,看起來這個店裡什麼都賣,牆上還掛著一套大紅色的嫁衣。這裡乍一看像是被灰塵封印的老屋,幾十年沒人踏入了,只有那些灰塵的精靈們在空氣中歡舞。它們是這裡的領主。

客人慢悠悠地轉圈,聞著空氣中濃郁的檀香味,最後在那件大紅嫁衣前駐足欣賞。嫁衣的材料是上等湖綢,精美的緙絲邊,貼著鳳凰花紋的金箔,鑲嵌珍珠紐扣和琉璃薄片。它被展開釘在牆上,還有人用墨筆給它勾勒了一張寫意的新娘側臉,客人揣摩著那張臉上的神韻,就像一個眼睛嫵媚的女孩扭頭沖你輕輕一笑。

「清朝旗人穿的喜服,是正統的旗袍樣子,那時候的旗袍是寬下擺,裙擺到地,裡面穿褲,可不是現在露胳膊露腿的式樣。」有人在背後輕聲說。

「林鳳隆先生?」客人並不回頭。

「愷撒·加圖索先生?真年輕啊。」老闆說。

愷撒轉身。雖然他有備而來,但驟然看見這個老闆,還是有點驚訝。這個操著一口京片子的老頭兒居然是個地地道道的歐洲人,灰白的頭髮和鐵灰色的眼睛,消瘦的面頰上仍能看出年輕時的英俊。老闆穿著一件竹布襯衫,手裡還盤著一對鐵蛋,另一隻手裡拎著一個塑料袋,裡面是一套煎餅果子……

「獵人里真是什麼怪物都有啊。」愷撒上下打量他。

「這行的水深著呢,我算正常人。」老闆微微一下,「出去買早點了,一起吃點兒?」

「免了,早晨嘗試了豆汁,把我給喝吐了。」愷撒回憶那泔水般的味道,不禁又有點反胃。

「吐了就喝點茶,我這裡有鐵觀音的秋茶,老茶樹上採的。」老闆領著愷撒走到角落裡,樹根剖成的老茶桌上備著全套青瓷茶具。

兩個人對坐,老闆手腳麻利地燒水沏茶,斟、泡、涮、洗,青瓷茶具在這個歐洲老頭兒手裡上下翻飛,有種叫人目眩神迷的美感。若有若無的茶香飄逸開來,最後是一小杯水汽蒸騰的清茶送到愷撒面前。

愷撒聞著那茶香,點點頭:「你在中國很多年了?」

「我是個河南人啊。」老闆很篤定地說。

愷撒皺眉:「你能不能拿鏡子照照自己那張寫著『雅利安人』四個字的臉再說這種謊話?」

「我父母是二戰時滯留在中國的德國人,很不幸他們都死了,所以養大我的是一對中國河南人夫婦。我也不是那麼排斥自己是德國血統,但是……」老闆一拍大腿,「德語真他媽的太難了,愣是一句學不會啊!」

愷撒點點頭:「一個義大利人跟一個德國人用河南話交流,真有意思……好了,我來這裡不是喝茶的。」他放下茶杯,把一個頗有分量的紙袋放在老闆面前,「二十萬美元,買你說的那條消息。」

「獵人中也有您這樣揮金如土的人啊。」老闆眯著眼睛笑了。

「花錢玩玩,圖個開心而已。」愷撒一副八旗闊少的派頭,他這兩天看了幾集清宮劇,新學的。

老闆慢悠悠地品茶:「距離這裡不遠,民族宮那邊,有一條光彩衚衕。明朝的時候,它是製造火器炸藥的地方,那時候它有另外一個名字……」他忽然停下了,抬眼看著愷撒,眼睛里微光一閃,「王恭廠。」

愷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覺得光柱中的微塵忽然一震,好似那個古老的名字驚醒了這些沉睡的精靈。

「聽說過?」老闆笑。

「王恭廠大爆炸,發生在公元1626年5月30日上午九時,覆蓋面積超過二平方公里,死了兩萬人。逼得皇帝朱由校先生不得不下了一份《罪己詔》,認為自己的行為觸怒了上天。那是無法用正常邏輯解釋的災難,歷史上最神秘的三次爆炸之一,和它並列的是印度的莫恆卓·達羅死丘事件還有俄羅斯通古斯大爆炸。」愷撒說。

老闆點點頭:「公元1908年,通古斯的原始森林裡發生了劇烈的爆炸,好像太陽提前升起,森林成片倒下,巨大的蘑菇雲升起,萊茵河邊都能觀察到那次爆炸的火光。至今人類能夠達到那種效果的武器也只有核武器。但是1908年『原子彈之父』奧本海默才四歲,還是個小屁孩兒,還有三十七年那幫美國人才能造出原子彈。可核爆,卻提前發生了,」老闆瞥了愷撒一眼,「雖然以前不認識,不過對於龍族,想必大家都知道不少,不用隱瞞什麼,通古斯大爆炸是言靈『萊茵』導致的,序列號113的高危言靈。」

「公元1626年,中國人也不可能擁有核彈,那麼王恭廠大爆炸,也是因為某種毀滅性的言靈。」愷撒低聲說。

「是的,核武器的關鍵技術在於放射性原料,美國人在橡樹嶺製造了巨大的設備,熔化了數萬噸純銀為導線才製造出有效的分離設備。那套設備就值一個國家,至今這種技術還被少數國際壟斷。但是對於太古龍類,他們根本無需藉助什麼設備,僅靠精神爆裂就可以製造出類似核爆的高溫和衝擊波效果。這是龍族技術的顛峰,不可思議的另一個技術領域,它和人類技術的區別就像是實數和虛數的區別,歐式幾何和非歐幾何的區別。印度長詩《摩訶婆羅多》曾經記述過莫恆卓·達羅的毀滅,那曾是一座輝煌的大城,消失在一場巨大的爆炸中,長詩中說『空中響起轟鳴,接著是一道閃電。南邊天空一股火柱衝天而起,太陽耀眼的火光把天割成兩半……房屋、街道及一切生物,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天火燒毀了……這是一枚彈丸,卻擁有整個宇宙的威力,一股赤熱的煙霧與火焰,明亮如一千顆太陽,緩緩升起,光彩奪目……可怕的灼熱使動物倒斃,河水沸騰,魚類等統統燙死;死亡者燒得如焚焦的樹榦……毛髮和指甲脫落了,盤旋的鳥兒在空中被灼死,食物受染中毒……』」

「聽起來和核爆沒有任何區別。」愷撒說。

「但是那部長詩寫於公元前四世紀。」老闆挑了挑眉毛,「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這三次災難都是龍王蘇醒導致的,而公元1626年,也有一位龍王在這座城市裡蘇醒,他也許就是你要找的。」

愷撒沉思了片刻:「既然王恭廠是製造和儲存火藥的地方,為什麼不能是火藥爆炸呢?我讀過一些關於火器的歷史,明朝是中國史上火器裝備最多的時期,豐臣秀吉從織田信長那裡學到了使用火器作戰,他的軍隊里每十人便有一人拿著火器,他認為那支軍隊可以天下無敵,於是想借進攻朝鮮挑戰中國。但他在朝鮮半島遭遇明朝軍隊時才發現,明朝所謂的『神機營』,是一支完全用槍武裝的軍隊,人手一槍。神機營的駐地,必然也有很多火藥。」

「是的,中國人是黑火藥的行家,但王恭廠大爆炸是數萬噸tnt炸藥的當量。黑火藥的威力只是tnt的幾分之一,也就是說,十萬噸黑火藥才能造成那樣的爆炸。這相當於給每個神機營軍人配備一噸黑火藥,可能么?他們又不是炸彈人……」

「我知道也有人把它解釋為地震、火龍捲或者大氣電離。」愷撒說。

「沒有任何一種解釋能說明那場爆炸里的所有異象,巨大的衝擊波甚至能把一隻重五千斤的石獅投擲一公里到宣武門外,很多人的衣服碎裂,赤身裸體,黑雲中有米粒大小的鐵渣降落,就像是下了一場鐵雨,大樹被颶風扔到了遙遠的密雲境內。」老闆把茶杯放在桌上,「那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巨大領域,足有二平方公里之大,領域內一切都被摧毀。」

「越是致命的言靈,領域越小,二平方公里的毀滅性言靈領域,聽起來就像是神話。」

「所以只有少數龍類能做到,譬如說……龍王。」老闆轉身,手指探進青磚牆縫中,用力抽出一塊磚,伸手從牆洞里摸出一個蠟染的藍色布包。他看了愷撒一眼,緩緩地揭開布包,裡面是一本毛邊紙的冊子,手抄本,看起來很有些年頭,紙頁脆黃,封皮上寫著「天變邸抄」四個墨字。

愷撒接過那本冊子,小心地翻看。

「以前淘到的貨色,明朝的古書,紙是桑樹皮和龍鬚草制的,後人仿造不來。這是明朝不知名作者的筆記,記述王恭廠大爆炸,是民間文獻中資料最豐富的一種。雖然它裡面記述的有些事太過玄異,比如爆炸前的異象提早一個月就出現,觀象台上成群的『鬼車鳥』聚集,嘶叫聲如同哀嚎。『鬼車鳥』並不是種現實存在的鳥類,它也叫『鶬鸆』或者『九頭鳥』,它曾經有十個頭,被周公射掉了一個,只剩九個,長不好的脖子里總是滴血,大的鬼車鳥翼展有丈許,是種地地道道的鳥怪。如果這種東西真的存在,大概能夠改寫生物學史。」

「這是孤本?」愷撒揚了揚那本書,「一本明朝手抄本你準備賣二十萬美元?」

「不,遍地都是。但是……」老闆頓了頓,「這本的內容和傳世的《天變邸抄》都不一樣,它裡面多出了一大段內容,關於堪輿學。」

「『堪輿』?」愷撒一愣。

「就是風水學,中國人相信這是一門科學,尋找龍脈什麼的。這本書最初的作者是個風水師,他的工作就是在北京城裡幫人找龍脈,好確定下葬的吉穴。他詳細記述天變的原因是,他認為這場災難截斷了龍脈。」

「這得是一本多神棍的書。」愷撒說,「不過聽起來這些亂七八糟的線索里,確實藏著條龍。」

「這本冊子里詳細地記錄了他在北京城裡如何尋找龍脈,明朝時的BJ和現在的BJ在基本相同的地址,只是有些地名改了。」老闆遞過一張摺疊好的老舊牛皮紙,「二十萬美元賣這本書,附贈一張大四開的明朝老地圖,怎麼樣?價格還可以吧?」

愷撒接過那張牛皮紙:「也是你以前淘來的寶貝?」

「不,中國地圖出版社,2001年第一版,2003年第二次印刷,我用了八年,在二環里遛彎總帶著它,要不是看你是大客戶,可不捨得輕易出讓。」老闆很嚴肅。

愷撒聳聳肩,笑笑:「再加個贈品吧,」他指了指牆上那套嫁衣,「那身衣服。」

老闆拉下臉來:「我並沒有漫天要價,你也不能坐地還錢吧?那身衣服光緞子就花了我四千多塊,掛價兩萬八。」

「沒帶那麼多現金在身上,」愷撒從懷裡摸出一張銀色的卡片放在裝錢的紙袋上,「這張卡是白金質地,花旗銀行送給黑卡客戶的紀念品,換那套喜服。」

老闆把白金卡片連著紙袋一把抓過:「歸你了!真有眼光!現在要找那麼好的正統旗袍裁縫可難了。」

愷撒站起來,抬頭看著牆壁上的喜服:「那張側臉是你畫的?」

「隨便臨摹幾筆,我當初也學過點花鳥,還會寫毛筆字,我當初大字報寫得很好……」老闆沾沾自喜。

「有點像她。」愷撒滿意地點頭,「會很配她的。」

他提著包好的喜服走到鳳隆堂的門口,忽然回頭,看著趴在櫃檯上數錢的老闆,「林鳳隆先生,你說你不會說德語,從小生活在中國。可你有很好的理科背景,你了解核原料分離技術,你甚至知道言靈序列表,那張表格最終完成是在1972年,『萊茵』這個名字也是1972年才確定的。誰教你這些的?」

老闆一愣,笑著搓手:「上網啊,我上網學習。」

「謊話說得真蹩腳,我不喜歡和說謊的人做交易,」愷撒淡淡地說,「不過這本書是真的,所以我願意付錢。但如果你有什麼其他目的,我保證你會後悔。」

他走出鳳隆堂,在背後放下了棉簾。

紅酸枝屏風後走出了一身黑色西裝的年輕人。愷撒和老闆說話的時候他一直站在那裡,和黑暗融為一體。

「現在放心了?都是按照你們教的說,我可沒有多說什麼奇怪的話。」老闆看也不看那個人,繼續數錢,「你聽這個壁角很容易被發覺,他的言靈是『鐮鼬』,領域內一切聲音都逃不過他的耳朵。」

「但你可以中和他的領域。」年輕人說,「那本書里真的有龍王的線索?」

「應該就藏在裡面,但我找了幾十年都沒找到。」老闆聳聳肩,「不過既然他是加圖索家選中的繼承人,應該比我有本事,而且……找沉睡的龍王和蘇醒的龍王,難度完全不同。這幾天微小的地動越來越頻繁,就像你們猜的那樣,他快要按捺不住了。」他把數完的錢塞回紙袋裡,塞進收銀的鐵盒子里,「你們還應該付我兩百五十萬美元的尾款。」

「愷撒拿到那本書的時候,尾款已經打進你在瑞士銀行的賬戶了。」年輕人皺眉,「你不該是個對錢那麼在意的人。」

「作為一個老人,我沒什麼別的追求了。」老闆笑笑,蒼老的臉像是一朵綻開的菊花,「你們花了五百萬美元從我這裡買到那本書,又讓我出面轉手賣給他,太繞圈子了,不能直接給他么?」

「他對家族的安排一直有些抗拒。」年輕人說,「還處在叛逆期吧?」

「這樣他就會認為憑著自己的力量殺死了龍王?哈哈,那隻會加重年輕人的叛逆吧?」老闆說。

「不用擔心,所有驕傲的鳥,有一天都會飛回巢中。」年輕人抬頭,看著白牆上那個女孩的側影,喜服被取下之後,露出了下面寫意的線條,只是漫不經心的兩筆,勾勒出女孩挺拔的身姿。

「你是照著陳墨瞳畫的?」年輕人皺眉,「這樣太冒險,如果愷撒看出來,一切的努力都白費了。」

「我對自己的畫技有信心,」老闆笑笑,「而且那個女孩子很漂亮,是個值得入畫的人,讓人手癢啊。如果作為人體模特會很驚艷。」

「別這麼想,如果那樣愷撒會殺了你,他未必做不到。」年輕人淡淡地說。

「隨口說說而已,而且,我是個已經死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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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族:從成為路明非哥哥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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