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顧文嬌 你和樊弘偉是怎麼認識的?……

58 顧文嬌 你和樊弘偉是怎麼認識的?……

這一回,周金鳳有些坐不住了。她站起身,側耳細聽,《霍元甲》片尾曲的音樂聲中,夾雜着叮叮哐哐的聲音。

七十年代底建的磚混房,樓板都是預製板,隔音效果不是太好,聽到這些異常的響動,周金鳳走到電視櫃前將電視機聲音擰小,樓上的聲音清晰可聞。

「哐!哐!咚——」

周金鳳緊張起來:「不會是熊濤打人吧?胡琳珍身體不太好,肯定打不過他,不行!我得去問問。」一邊說,她走到門口換了鞋子,便要拉開門出去。

顧文嬌一把拉住母親:「媽,你讓他們打去。那是人家的家務事,別管。就算是熊叔叔真的打了人,報了警連警察都管不了。你忘記了?上次你幫一個被丈夫毆打的孕婦報警,結果反過來被孕婦埋怨,她丈夫還囂張地沖你揮拳頭,罵你多管閑事,是不是?」

周金鳳站在門口,猶豫了一秒鐘,苦笑着甩開女兒的手:「嬌嬌,這是你胡阿姨,是我好朋友,你的實習指導醫生,我不能不管。就算是被她埋怨,我也認了。」

顧文嬌見勸不動母親,不高興地退回客廳,擰大電視聲音,坐回沙發,嘟囔了一句:「我不管你了,隨你吧。」

幾分鐘之後,周金鳳還是沒有回來,顧文嬌坐立不安,實在不放心,打開門打算去看一看。

剛一打開門,樓道里濃重的血腥味、硝煙味傳來,顧文嬌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尖叫一聲:「媽——媽——」跌跌撞撞往樓上奔。

五樓的房門敞開着,周金鳳頭朝內、腳朝外倒在地上,頭上一灘血,早已氣息全無。

透過房門,可以看到屋裏亂七八糟,客廳通往卧室的走廊里,躺着一道人影,身下也是一灘血。

顧文嬌撲過去抱住母親,哆嗦着手按在她頸邊,沒有脈搏!周金鳳頭頂一個血窟窿,腦漿迸出,眼見是一槍斃命。

「啊——啊——」顧文嬌的心彷彿被什麼揪住,仰頭沖着屋頂尖叫哀號。

直到警察趕來,顧文嬌依然死死抱住母親早已冰冷的屍體,怎麼也不肯撒手。母親不應該死,不應該死!她只是關心同事,擔心朋友家裏出事,她只是想上樓看一看!

遊魂一樣處理完母親的後事,顧文嬌從警察那裏了解到事情經過。

三名歹徒持槍入室搶劫,熊濤、胡琳珍、熊盈盈一家三口,包括上樓查看情況的周金鳳,全部被槍殺。

先前母女倆聽到的巨響,不是柜子砸倒在地的聲音,而是槍聲。

房門沒有被撬的痕迹,顯然是歹徒敲門,男女主人開的門。現場很混亂,男女主人與歹徒進行了激烈的搏鬥,但對方有槍,熊濤在客廳被一槍斃命,胡琳珍在卧室被殺,孩子被歹徒用花瓶砸死在從客廳到卧室的過道。

周金鳳應該是上樓之後敲門,歹徒幫她開的門,一個照面就被槍殺,根本沒機會呼救。

室內破壞嚴重,就連席夢思床墊都被刀子割破,對方將室內貴重財物洗劫一空,具體有些什麼警察也不清楚,調查鄰居、同事及熊濤、胡琳珍的父母之後大致算了一下,金錶、名包、首飾、現金加在一起,價值約十萬。

熊濤雖然是儲蓄所的所長,但他並不喜歡把錢存在銀行,有在家裏存放現金的習慣,再加上熊濤喜歡購買奢侈品,還愛炫耀,這才招來人眼紅、入室搶劫,令人唏噓。這件事讓三醫院的住戶討論了很久,家裏有錢的都變得低調了許多。

誰如果再炫金銀首飾、豪華包包,旁人就會勸:「莫忘了熊濤一家。」

旁人很快就遺忘了熊濤一案,可是顧文嬌卻忘不了。只要閉上眼睛,就會看到母親倒在血泊之中,這讓她從此暈血,根本沒有辦法面對病人。醫院照顧她,在她大專畢業之後,把她分配到藥房,負責分發藥物。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胡琳珍的科室引進了新人,熊濤的儲蓄所所長職位有人頂上,熊盈盈的班級少了一個人無人問起,顧文嬌的樓上又住進了新住戶,連顧文嬌的父親顧朝東也再婚組建了新家庭。

只有顧文嬌不肯放過自己。

熊濤家裏有錢,到處顯擺,這才招來殺身之禍。可是母親周金鳳向來節儉,勤勞善良,為什麼也會死?

無數次,她都在後悔,為什麼那天沒有拉住媽媽的手,為什麼不堅決制止媽媽上樓去管閑事。

如果媽媽沒有死,她會開開心心接媽媽的班,當一名好護士,也可能會成為護士長。

如果媽媽沒有死,她會和媽媽一起上白班、中班、晚班,一起吃飯、一起收拾屋子、一起看電視。等將來她成家了,會在周末帶着丈夫和孩子回娘家,和爸媽一起坐着吃頓飯,聊聊家常。

可是……因為那一聲巨響,一切都變了。

顧文嬌憎恨入室搶劫的歹徒,也憎恨辦案無能的警察。她每個月都會到派出所追問:抓到人了嗎?抓到殺我媽媽的兇手了嗎?

可是警察每次都會一臉歉意地告訴她:沒有。

槍從哪裏來?我們國家槍支管理那麼嚴格,歹徒從哪裏弄到的槍?

顧文嬌不斷追問細節,了解到在案發現場發現了五四式手.槍、五發子彈,都與三個月前的派出所副所長被殺案有關。那把殺了周金鳳的手.槍,是派出所副所長的配槍!

顧文嬌不知道應該怪誰。

怪那個副所長嗎?他是副所長,剛剛擁有配槍資格,他深夜歸家,被人偷襲。重鎚錘擊後腦、匕首刺穿心臟,死狀凄慘,他不到三十歲,豐華正茂,新婚不久,高堂猶在。

怪不著,也怨不了。

恨那幾個歹徒吧?肯定是恨的!可是歹徒是誰?通過什麼方式了解到熊濤家有錢,如何順利進了屋,又是怎麼殺的人,走的時候為什麼把槍丟在現場,現在他們都在哪裏呢?

通過現場腳印,可以初步判斷出歹徒為男性,身高、體重均為中等,他們戴着手套,行事很小心,手.槍上、花瓶碎片上都沒有找到指紋,只在門框邊沿留下半個模糊的指紋,應該是周金鳳臨死之前拉扯對方造成的。

就這半個指紋,茫茫人海怎麼找?

入室搶劫之時,正是晚上九點,家家戶戶都在屋裏看電視。《霍元甲》電視熱播,萬人空巷,就連醫院傳達室的老頭、小賣部的老闆,都窩在房裏看電視,誰也不知道三醫院的宿舍樓里發生了槍殺命案。

他們是怎麼進來的?什麼時候出去的?誰也沒有注意。

一點頭緒也沒有。

顧文嬌入了魔,變得有些偏執。

父親顧朝東無數次勸慰她:人死如燈滅,我們總要往前看。

可是顧文嬌心裏過不去這道坎,沖着父親嚷嚷:你有了新人忘舊人,你可以往前看,可是我忘記不了!

顧朝東沒辦法,只得託人給顧文嬌介紹對象,希望女兒在新的家庭生活中慢慢療傷。偏偏顧文嬌恨父親這麼快就再婚生子,處處與他作對。恰逢那個時候認識了樊弘偉,他對她殷勤周到,願意聽她講述母親被殺的過程,陪她到派出所詢問各種細節,這讓她很感動,覺得遇到知心人。父親越反對,她越起勁,很快與樊弘偉結婚生子。

有時候,一個男人是人還是鬼,婚後才會知道。

一開始,樊弘偉表現得彬彬有禮,給城建局局長當私人司機,雖然沒有正式編製,但賺錢能力很強,顧文嬌以為終生有托。兒子樊天寶出生之後,襁褓中的嬰兒稚嫩天真,昔日陰影漸漸消散。

可是,顧文嬌沒有想到的是,兒子周歲之後,樊弘偉完全變了個人。

他有了正式編製,一步步從司機走到拆遷辦辦事員、小組長、主任,糾集了一撥勢力,行事越來越囂張。每天喝得醉熏熏的,一言不合就動手。

第一次被打,顧文嬌完全懞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腦子那一刻想的不是:他為什麼打我?他憑什麼打我?

她想的是——當年我勸媽媽不要管夫妻閑事,我說丈夫毆打妻子,哪怕告到警察那裏也是家務事,警察不得管。現在……報應來了!

不會有人管她,沒有人會管她。法律雖然保護婦女兒童權利,但卻沒有哪條法律明文規定丈夫毆打妻子會入刑,因為「清官難斷家務事」。

一方面顧及兒子,另一方面顧文嬌結婚時在父親面前放過狠話:我就算死,也不會回你那個家!再加上顧文嬌愧疚當年勸媽媽不要管他人閑事,於是帶着負罪感默默承受着樊弘偉的家暴。

讓人覺得諷刺的是,顧文嬌的暈血症不藥而癒,因為婚後經常見血。

顧文嬌覺得自己就是一隻被樊弘偉囚禁在籠子裏的鳥,哪怕生著一對翅膀,卻早已忘記飛翔。

第二天,顧文嬌身上帶着傷,走進三醫院的大門。

藥房同事看她面色陰沉,穿着長袖衣、長褲子,行動間關節略顯僵硬,嘆了一口氣,勸道:「文嬌,苗護士長已經走了十年,你也該從過去走出來了。好好和樊弘偉過日子,別老是和他吵架。男人嘛,哪個不喜歡溫柔懂事的?」

顧文嬌嘴角扯了扯,沒有說話。

藥房同事叫張英華,和周金鳳是老同事,看着顧文嬌長大,心中不忍,繼續嘮叨。

「你們剛結婚的時候,樊弘偉天天來接你下班,他懂事禮貌,對你多好啊。你看現在,動不動就你打我、我打你,搞得家無寧日的。要是你媽還活着,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會多難過?

你呀,自從你媽走了之後,整個人就跟長了刺一樣,沒事就往派出所找警察鬧騰,對你爸說話一點也不客氣。你現在有了兒子,就好好帶孩子,別一天到晚申冤抓兇手,多累啊。警察要是能夠把兇手抓到,他們肯定會抓的,這不是抓不到嗎?你就把這事放下來,好好過日子吧。」

顧文嬌沒有說話,眼帘低垂。

樊弘偉偽裝得太好。經常開車過來接她下班,當着大家的面送花、送禮物,與同事說話、打招呼的時候總是特別客氣熱情。如果顧文嬌訴苦被他打,他就裝作一瘸一拐的模樣,在臉上貼紗布,讓大家以為顧文嬌也動了手。

他在單位人緣很好,見人三分笑,遇事肯幫忙。只有在和曹得仁一起的時候,只有在喝酒的時候,只有在沒人的時候,才會展示出殘暴的一面。

「你也結婚七年了,兒子都五歲多了,人都說,養兒方知父母恩,你沒事就回家看看你爸。你爸還住四樓老房子,也是念舊情……」

顧文嬌淡淡回了句:「你以為他不想搬嗎?那是因為他單位沒房子。」

張英華被她懟得卡了殼,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繼續,半天才嘆了一句:「你這孩子,說話總帶刺,唉!」

看一眼顧文嬌憔悴的臉色,張英華沒有再說什麼,只默默地接過顧文嬌手中工作,好騰出她休息一下。

到了中午,張英華幫顧文嬌打來飯,顧文嬌坐在藥房角落,食不知味地嚼著飯菜。西紅柿炒雞蛋,會讓她想起母親躺在血泊之中,腦漿迸裂的場景。如果不是為了活着等到兇手歸案,顧文嬌根本不想吃東西。

「顧文嬌?」

一道清脆的女聲將顧文嬌從茫然中喚醒。

顧文嬌抬起頭,看到兩名英氣勃勃的姑娘站在眼前。一個圓臉微笑,另一個鳳眼狹長,都穿着簡單的碎花襯衫、卡其長褲,面孔陌生。

「你們是?」

顧文嬌放下手中飯勺。這一邊,牽動胳膊上的傷,顧文嬌眉毛一皺,不自覺地吸一口涼氣。

何明玉與趙向晚交換了一個眼神。

何明玉出示證件,簡單介紹自己。

顧文嬌每個月都會跑一趟派出所,對警察這個職業並不陌生,一看到證件,眼睛一亮:「是不是,我媽那個案子有了眉目?」

何明玉搖了搖頭:「熊濤滅門案已經過去十年,目前並沒有重啟追查。不過,我們對這個案子有興趣,有些細節問題想私下了解一下,請你配合調查。」

顧文嬌才不管公安局有沒有重啟案件,母親被殺已經成為壓在她心底的一座山,只要有一絲希望,她就不願放過。一聽到何明玉的話,她立刻放下飯盒,站起身來:「你們想知道什麼?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要能夠把兇手抓到,讓我做什麼都行。」

【太好了,終於有警察主動來詢問我那個時候的情況,終於有人願意追查這個案子。只要能把兇手抓到槍斃,我就算死了也心甘!】

聽到顧文嬌的心聲,趙向晚有些動容。

今天上午,重案組分頭行動。朱飛鵬他們幾個到城建局附近走訪調查,了解樊弘偉的真實情況,何明玉與趙向晚在查找樊弘偉的相關案卷,但一無所獲,索性查起了當年蔡暢被殺案。

1982年2月,蔡暢被殺,沒有目擊證人,槍被偷。

三個月,1982年5月,省三醫院家屬樓發生入室搶劫滅門慘案,一把五四式手.槍在現場被發現,還有留在死者體內的五發子彈,經檢測正是蔡暢配槍與子彈。

一家三口、上樓查看的鄰居,四條人命,都成為槍下冤魂。

兇手共三人,至今依然逍遙法外。

恥辱!奇恥大辱!

何明玉與趙向晚越看,便越氣憤。

警察配槍,原本是為了打擊罪犯、保護群眾,沒想到卻反過來成為犯罪分子行兇的工具,殺了四個人!

這四個人里,有儲蓄所所長、婦產科醫生、胸外科護士長,還有一個才十歲的孩子。

許嵩嶺明確表明態度:不要插手這件懸案。趙向晚也知道這個案子影響深遠,線索太少,追查困難。

但或許是因為年少熱血,或許是因為高廣強醉酒落淚,又或許是因為樊弘偉發家讓她覺得不公平,總之……原本只是想側面了一下蔡暢被殺案,結果卻讓趙向晚動了追查下去的心思。

一旦有了這個心思,趙向晚便開始專註研究案卷。

從案卷記錄來看,當年熊濤滅門慘案中,有一個住在樓下的鄰居周金鳳,因為上樓查看而被殺。周金鳳的女兒顧文嬌當時也聽到了樓上的響動,只是以為是夫妻爭吵而沒有在意。

從當時接到報警的派出所反饋來看,顧文嬌非常執著,即使時隔十年,依舊每個月來一趟,詢問案件進展。

趙向晚與何明玉商量,會不會有一些細節,當時被忽視?兩人想着既然顧文嬌如此執著,沒有遺忘母親被殺的仇恨,那說不定可以從她哪裏尋找到突破口。

畢竟,時間流逝,逝者已矣,就連周金鳳的丈夫都再婚生子,只有顧文嬌還一直記掛着母親被殺案。有時候,堅持才能勝利,是不是?

何明玉問:「能不能再回憶一下當時的場景?盡量清晰,不要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周金鳳被殺案已經過去十年之久,早就沒有什麼人記得。往常都是顧文嬌往派出所跑,一次又一次地追問進展。現在有公安局的刑警主動過來,顧文嬌很感動,努力在腦海中搜尋過往記憶,努力講得詳細。

何明玉聽完,又追問了幾個細節。

「你推開門上樓的時候,說聞到了血腥味和硝煙味,除此之外,還有什麼特殊的氣味?比如,煙味、香水味、汗味等?」人類對於氣味的記憶,遠比畫面、聲音的記憶更為久遠。

顧文嬌仔細回想了一下,搖了搖頭:「當時只記得這兩種味道。我在醫院婦產科實習,聞到血腥味的時候比較多,所以很敏感。至於硝煙味,感覺有點像過年時放鞭炮時的味道。兩種味道混在一起,我現在只要一想起來,就會肺痛,喘不上氣來。」

五四式手.槍體積小、重量輕、攜帶方便,威力巨大,彈匣可容八發。

顧文嬌與周金鳳聽到的第一聲槍響,是《霍元甲》第二集播放之時,對照當時的情節內容,應該是8:50左右,到片尾曲播放之時,也就是9:00,開了第兩槍,再到周金鳳猶豫要不要上樓,差不多9:03,又是兩槍。

再加上對着周金鳳腦袋開的一槍,一共五發子彈。也許是害怕被警察繼續追查,兇手將手.槍扔在現場,帶着財物逃之夭夭。

醫院單元樓里雖然聽到巨響,但一來因為大家都在看電視劇,不太想管閑事,二來被掩蓋在電視聲音之下,沒人想到會是槍聲,只以為是傢具倒地。如果不是顧文嬌出來,抱着周金鳳的屍體尖叫呼救,恐怕依然沒有人注意到熊濤家發生的災禍。

「你是什麼時候開門出來的?」

「我媽上樓的時候片尾曲剛剛開始播放,我沒有跟上,後來一直等到9:15,我看媽媽還沒有回來,就開門上樓。」

9:05周金鳳上樓,到9:15,一共十分鐘的時間,兇手已經逃得很遠。

聽到這裏,何明玉輕嘆一聲。

當時這樁滅門慘案轟動星市,市領導責令公安局全力偵查。但由於當時技術有限,再加上罪犯狡猾、反偵查意識強,最終成為一綜懸案。

第一,兇手選擇的時機。周末晚上,8:30-9:00之間,正是《霍元甲》熱播之時,兇手堂而皇之敲門進屋,無人防備、無人留意。

第二,兇手選擇的地點。三醫院位於鬧市區,家屬區與門診樓、住院部僅一牆之隔,平時進出的人員很雜,管得也不嚴。傳達室的老頭眼睛不太好,每天抱着個收音機聽,根本不管事兒。

第三,兇手戴手套行事,沒有留下完整指紋。現場除了門框邊半個模糊指紋、三雙鞋印之外,沒有留下其他痕迹。從鞋印來看,就是最普通的解放牌膠鞋,新鞋。三人身高、體重、走姿都沒有特殊特徵,普通高矮、普通胖瘦,沒有內外八字,沒有長短腳,什麼也沒有……

唯一能夠肯定的是,兇手應該與熊濤或者胡琳珍認識,並且知道他家裏有錢。不過熊濤天生愛熱鬧,狐朋狗友眾多,胡琳珍又是資深婦產科醫生,接生過無數新生兒,孕婦家屬不知道有多少認得她。

警察當年排查過無數人,都一無所獲。

何明玉再問了幾個問題,顧文嬌腦子裏記得的東西,早就被倒過來、倒過去地說過無數遍,實在沒辦法提供更多的線索。

到後來,顧文嬌急切地握著何明玉的手:「我,我記得的都告訴你們了,什麼時候可以抓到兇手?我媽媽不能就這樣枉死!我媽媽是為了幫助胡阿姨他們,才會上樓,她是個好人,是個非常、非常好的人!你們警察不都是懲惡揚善嗎?我媽媽是個好人,求你們,幫她申冤!」

何明玉有些難過,低下頭正要勸慰幾句,卻看到顧文嬌的手腕上露出青紫痕迹,目光一冷,把手握住她右手,輕輕掀起衣袖。

斑斑駁駁的青紫、瘢淤,以及疤痕,自手腕到手肘,到處可見,觸目驚心。

「怎麼回事?」何明玉抬眸看着顧文嬌。

顧文嬌十年前母親枉死,至今兇手沒有找到,身為警察,何明玉對顧文嬌有一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歉疚。看到她身上的傷,整個人便憤怒了。

顧文嬌苦笑一聲,掙開何明玉的手,垂下眼帘,細心將衣袖放下,掩住手上的傷:「沒什麼。」

【樊弘偉那個畜生,喝醉酒就發瘋打人。我有什麼辦法?我自己就是學護理的,這點傷只是皮外傷,養養就好,告到派出所都沒人管。這位警察同志是個好人,還知道關心我的傷。】

聽到這裏,趙向晚眼中閃過一道寒光。又是家暴!周老師還說什麼男人保護女人,殊不知往往傷害女人的,是男人。

樊弘偉?趙向晚忽然後知后覺。這個名字……

趙向晚問:「你的丈夫叫什麼名字?」

顧文嬌嘴角向右上方一撇,露出一個鄙夷的眼神:「樊弘偉。」

趙向晚繼續追問:「哪個單位上班?什麼職位?」

要是普通女人,聽到警察追問丈夫的情況,都會有些警覺,至少要反問一句:你問這個幹什麼?

可是顧文嬌似乎根本就不在意,看一眼趙向晚:「市城建局,拆遷辦主任,樊弘偉。」

何明玉眉頭緊皺:「他打你?」

顧文嬌雙手抱臂,向牆角靠了靠,彷彿要尋求什麼保護:「是。」

看到明顯已經有些逆來順受的顧文嬌,何明玉心裏有些堵得慌:「別怕。他要是再打你,你就報警。」

顧文嬌忽然抬起頭,直直地盯着何明玉,語帶嘲諷:「報警?報警有用嗎?我這點傷,軟組織挫傷,如果進入驗傷環節,恐怕連輕傷都算不上吧?我查過的,像肋骨骨折、指骨骨折、耳膜穿孔、流產……都只是輕微傷,入刑嗎?」

何明玉與趙向晚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話。

顧文嬌忽然就笑了起來:「你看,你們兩位警察都沒辦法回答我這個問題。我報警,警察把他抓走,因為是夫妻內部矛盾,於是進行批評教育,最多拘留兩天,有什麼用?等他出來,變本加厲。」

趙向晚咬着唇,雙目微眯,心中憤慨,卻也沒有辦法。

目前我們國家還沒有對家暴出台相應法律法規,除非傷重,才會按照故意傷害罪入刑,但由於雙方是夫妻關係,不管是派出所還是法院,都會考慮雙方的婚姻狀態,以批評教育為主。

社會、單位、親戚……似乎每個人都在努力規勸女人。

——他為什麼打你不打別人?是不是你這個妻子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

——為了孩子,忍忍算了。

——我們已經批評過他,他說了會改的。

——當初是你選的人,就算是錯了也得受着。

樊弘偉狡猾異常,下手有輕重。

按照法律規定,面部塊狀瘢痕,單塊面積三平方厘米以上或多塊面積累計五平方厘米以上;面部片狀細小瘢痕或者色素異常,面積累計八平方厘米以上、眶壁骨折、鼻骨粉碎性骨折、牙齒脫落等,都屬於輕傷二級。所以他盡量不對面部下手,避免定罪入刑。

頸部、胳膊、大腿等處的軟組織挫傷,有些連輕微傷都不算,他專挑這些地方下手,只要不斷骨頭,連警察都管不著,他根本就不怕。

藥房氣氛一時之間有些凝重。

顧文嬌抱臂靠牆而立,看着眼前兩名女警,深呼吸三次,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她們是來幫助自己的,不是來對付、嘲笑自己的,不應該將這份不滿情緒發泄在她們身上。

【樊弘偉是個畜生,可是天寶乖巧聽話。我和她們說這些做什麼?這兩個女警看着年紀並不大,眉眼疏朗,應該還沒有成家吧?她們哪裏懂得夫妻之間的恩恩怨怨、糾糾結結?唉!能夠有人和我一起說說我媽媽的事,我就該感激了,何必說這些煩人的事情。】

想到這裏,顧文嬌努力擠出一個笑臉,只是可惜這兩天心情實在不好,擠出來的笑容看着很僵硬:「那個,我沒有怪你們的意思,謝謝你們過來關心我媽媽的案子。市公安局重案組,何明玉、趙向晚是吧?我記得你們了,以後要是我想起來什麼,或者有什麼事,可以去找你嗎?」

何明玉也打疊起精神,點頭道:「可以的。你要是需要幫助,就來找我。」

趙向晚看着顧文嬌,腦中忽然有了一個想法:如果想了解樊弘偉的發家史,還有比問顧文嬌更短的路徑嗎?沒有了!

朱飛鵬他們在城建局附近打聽,不如她就從顧文嬌入手,問一問樊弘偉的基本情況。

說干就干。

趙向晚拖過來一把椅子,坐在顧文嬌對面,微笑道:「顧姐,你中午應該有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吧?能不能問你幾個關於樊弘偉的問題?」

何明玉與趙向晚配合默契,立刻示意顧文嬌坐下,自己也找了個地方坐下,靜等趙向晚提問。

看到趙向晚這個架勢,顧文嬌終於有了點反應:「樊弘偉有什麼問題嗎?你們要調查他?」

【天可憐見,終於有人想要調查他。最好是把他抓去坐牢!如果能夠把他送進監獄,我的苦日子才算是到了頭。】

趙向晚抬眸與顧文嬌目光相對,看她眼睛裏透出躍躍欲試的興奮,不知道為什麼既難過又高興。

難過的是,顧文嬌的婚姻生活到底有多麼不幸,才會讓她巴不得有人查丈夫、最好把他送進監獄。

高興的是,雖然被家暴,顧文嬌內心的反抗精神卻一直都沒有被磨滅。不像章亞嵐的媽媽,被打得多了,只要有一天打得輕了還會感激涕零。

趙向晚問:「你和樊弘偉是怎麼認識的?」

顧文嬌回憶了一下:「85年吧,我媽去世三年,我爸再婚老婆生了一個兒子,我感覺人生一片灰暗。五月十五日是我媽的忌日,我到墓地上墳回來,路上遇到混混調戲,是樊弘偉救了我。後來他追求我追到醫院來,表現得非常熱情,我以為遇到真愛,而且是我媽冥冥之中送來的女婿,所以很快就接受了他。」

因為是到墓地上墳之後結識,英雄救美,所以顧文嬌會認為樊弘偉是命定的姻緣。到底是命定,還是預先安排?

不等趙向晚提問,顧文嬌冷笑一聲說:「結婚後,我在家裏見到了當時調戲我的混混,這才知道一切都是樊弘偉自導自演的一齣戲。你們說,可笑不可笑?」

趙向晚:「暫且不糾結他是否在演戲,我想知道他刻意接近你的目的是什麼?」

顧文嬌搖頭:「我自認只有中人之姿,也並不溫柔可愛,誰知道他怎麼就看上了我?我呸!我寧可他不要看上我。」

趙向晚打量著顧文嬌。的確,顧文嬌身形瘦小,圓臉、細眉小眼,鼻子周邊散佈着幾點小雀斑,模樣不算出眾。她又在藥房工作,平時接觸人少,樊弘偉從哪裏認得她,又被她吸引,以至於非要設個局來誘她動心?

將這點疑惑按下,趙向晚繼續詢問:「你認得樊弘偉的時候,他在做什麼?」

顧文嬌回答:「他當時在城建局給楊旭剛局長開車,沒有正式編製,不過因為會拍馬屁,又有一幫子兄弟,很得楊局長的歡心。當時我爸反對,嫌他沒有正式工作,抽煙喝酒,江湖氣息濃厚,可是我一直恨我爸忘記我媽太快,根本不理他。他越反對,我越堅持,85年5月認得樊弘偉,年底就和他領證結婚。」

趙向晚點了點頭。是了,周金鳳死後第三年,丈夫再婚生子。顧文嬌與母親關係親近,生氣能夠理解。

「樊弘偉從一個臨時工,一步步走到副科級幹部,能力很強啊。」

聽到趙向晚這句話,顧文嬌一臉的鄙夷:「他,能力很強?呵呵。他就是會裝!人前裝着一幅向上好市民的模樣,走到路上要是遇到旁人亂丟煙頭,他甚至還會上去規勸幾句,彎腰把煙頭撿起放到垃圾桶里。可是人後呢?你是沒見過他拿着鋼管、鐵棍,和幾個兄弟一起打群架的樣子。反正只要領導一句話,他就衝鋒在前,不管是什麼拆遷難題,他都能搞定。他不陞官,誰陞官?」

聽完顧文嬌的話,趙向晚心中忽然有了一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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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零之讀心神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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