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山有其靈兮
這是少年以儺術所改良的行墨之術，或者說，是以儺術，改良了施術之靈材，借鬼墨之能，用以定身。並且只能由他相解，若不通其術擅動，那頃刻間，便是鬼墨侵入周身百骸，被定之人斃命當場。
許老三當然明白左宗岐極為強大。
但這樣的表現已經超過他一個老實莊稼漢的認知。
而同樣面露驚駭的還有趴在樹上的兩人。
「這、這是什麼術？」青年滿臉驚駭，甚至有些結巴的看著那個比自己還要年輕的多的少年。
這少年看起來也就十五六歲，可是一出手，便是定住這十幾個人。
「這應該是行墨之術。」中年男子下意識應道。
「行墨之術？」青年怪叫一聲，行墨之術他也會啊，不過一個用來操縱筆墨，便於書寫的末等小術罷了，可眼前這一幕，他是修了什麼假術嗎？
中年男人狠狠的在他頭上拍了一下：「怪叫什麼？忘了教你修術時的第一句話了？術在於人，人勝則術勝！」
說著更狠的在他頭上拍了一下，罵道：「烏鴉嘴！」
青年不在像剛才一般昂揚，委屈乖巧的摸了摸腦袋問道：「那現在怎麼辦？叫兄弟們來還是自己動手？」
「動個屁的手，等著吧。」中年男人又想起這位山蠻子出山之後的傳聞，沒好氣的罵道。
就自己這兩個人，一個只修成了鬼耳之術、鬼眼之術，另一個更是只練成了鬼眼之術，能幹什麼？
躺平等死啊，做什麼都多餘！只會死的更快！
他一邊想著，一邊連忙收起自己的目光，躲避著對面那道穿過重重林葉，投射而來的沉靜目光。
收起看向林中的目光，左宗岐溫和的看向身旁期期艾艾的許老三：「所以您不用為我著急，躲起來吧，不出意外的話，今夜便可以替您孫子報仇了。」
說著，他話音咬的重重的道：「只要，不出意外的話。」
密林中，中年男子聽見這話，一個顫慄，連忙收起蝠耳之術，拉著青年如鵪鶉一般縮在樹上。
看如此有眼色的二人，左宗岐笑了笑，這才放下心來，入戲了便好。
「這，哎，好吧。」許老三遲疑半晌，最終還是選擇了相信，嘆息一聲后，留下一個佝僂顫顫的背影。
溫和的笑送許老三，左宗岐一揮手，彷彿有絲線拉扯一般，十幾個墨色人影便被莫名之力牽拉著，排在道路兩側。
空蕩的道路上，他盤膝坐在擺向八方的龜甲、獸牙、骨筒、石塊、石鼓等物之前，雙目微闔，雙手輕輕地相互拍擊。
他的體內，一顆刻錄著滄桑符文的漆黑種子微微顫動，散發出幽幽黑色靈光，投射到體外。
隨著他的拍擊，滄桑的龜甲、猙獰的獸牙、蒼白的骨筒、漆黑的石塊等等祭器，都散發出微微的光。
光芒交融而起，明滅閃動。
與此同時，長生村宗祠之中，那本就盛大的火焰頓時升騰而起，隱隱可見一方祭壇之雛形。
圍在院中的村民頓時跪地叩首，面露狂喜之色，高呼「長生聖火」。
村外。
沉靜的空氣中，一股風不知從何而起，密林中的葉子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隨著左宗岐的節奏，搖曳、舞動，彷彿在向他問好。
這一刻，左宗岐也彷彿化身這世間一草一木般。
躲在密林之中的兩人只覺得，這一刻，這山、這林、這樹、這萬物，彷彿都活了起來。
而左宗岐也用嘔啞嘲哳的泛著蒼老的聲音回應著：
「山有其靈兮，德聖乃康。
性靈迭起兮，潤澤一方。
今有覡者兮，左氏宗歧。
敬香供蠟兮，惟請相幫。」
幽幽頌禱聲，與山語、與林語、與靈語。
聲音中散發著一種神聖的敬意，漸漸與山林之語相契合，遍布山林，使人聞之心生平靜。
「王師，他，他在說什麼啊？」中年男子正專註的聽著，被青年打斷。
於是狠狠瞪了青年一眼，低聲感慨道：「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祭神之語，能夠溝通天地之靈，沒想到在這裡見到了。」
他說的沒錯，這正是祭神之語。
但更準確的來說，這是用來溝通神靈之語，乃是左宗岐以靈祭之道中的儺神之術為媒介，所發出的語言。
靈巫之道，乃巫覡一道分支，擅長以儺術操弄天地之靈、鬼神之屬，而儺神之術，便是溝通鬼神之術。
而他所拍擊的手掌，則是儺術中的儺逐之術，以靈巫的歌聲或發出的音節來操弄鬼神。
只不過現在的左宗歧當然還做不到溝通天地神靈，只是念誦著祭祀之詞，與提前以養靈香激發出的山巒之靈溝通著。
甚至因為那也只是一座無名之山，他所念誦的，也只不過是制式的祭文。
但僅僅如此，便已經足夠了。
將他的一縷神念，順著地上擺放的古具、手掌拍擊的節奏、山林起伏的波瀾共同組成的節奏，送到數里之外的一座無名山巒之上。
……
這是一條連綿不絕的山脈最外圍，磅礴的山脈在這裡勢盡，只堪堪留下一點余根，於是所造就的山巒自然也比不得山脈之中那些真正浩大奇險的高山。
而順著本能在狩獵與奔跑的野獸和應季而發的普通樹木，也無不昭示著這只是一座普通山巒。
山巒之東，三炷兒臂粗，一人高的黑香插在一座神龕之前。
香此時已經燃燒了近半，焚燒之後的煙霧飄蕩著擰成一股煙龍，鑽進那神龕之中。
稜角分明的片狀黑石搭建起的潦草神龕之中空無一物，但卻似乎有一個漩渦一般，吞吸著遨遊而來的細長煙龍。
就在左宗歧神念到達之際，原本緩慢燃燒的香火頓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作灰燼，原本虯龍般細長的煙龍，也化作一股粗壯惡蛟一般，兇猛的鑽進神龕。
借著煙氣，一個肉眼可見的漩渦於神龕中憑空自生，漩渦之中，一個虛幻的身影艱難的鑽出上半身，祂面相憨厚，四隻眼睛統統閉合，六肢泛著黑岩之色的手臂間凝而不散的煙氣繚繞，宛如飄帶。
祂堪堪睜開一隻眼睛，如同新生幼獸一般，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環境，而後六隻手臂齊齊把住漩渦的邊緣，狠狠一推，將下半身從哪漩渦之中狠狠地拔了出來。
似有崩的一聲發出，空氣為之一頓，漩渦消散，身影的下半身如變換的雲朵般托著上半身，而難以成型。
「雖然是以養靈香提前激發，不論是靈性還是威能都差的老遠，但用以應對第一步，已經足夠用了。」看了看自己所附身的稀薄山靈，感受著那山巒之靈中初生的靈性中傳來的孩子般的雀躍，以及那一抹孺慕之情，左宗歧暗道。
虛幻的身影飄蕩而起，而還在快速燃燒的香火所散發出的煙氣綴在其尾，宛如牽拉著風箏的線一般。
「養靈香還能堅持五分鐘。」看了眼正在快速燃燒的黑色大香，左宗歧估算道。
養靈香，巫覡祭祀一道中的重要至寶，一副香材都能夠將一個普通術士推到秘藏之境，左宗歧在洞寨之中收集了數年，也只是收集了大半，還是出了十萬大山之後，在好多大慈善家贊助之下，方才攢齊這一副香材。
其效應乃是可以啟發萬物之靈，培養靈性。
但這養靈香同時也可叫做催靈香，稍稍變動使用之手法，能夠短時間內將一座原本無靈的山巒之靈性激發到極致，以這座小的不能再小的山巒而言，也可以激發出一位匹敵秘藏巔峰的靈，哪怕只能顯靈五分鐘。
念及此，他便不由得在心底默默對這些大慈大悲的好心人道一聲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