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第二章

時間就這樣碌碌中溜過，俞玲已經忘了前兩個月的某一個傍晚的意外。

這一天晚上，她又劃掉賬本上一筆三萬的債。收起本子，她看了看時間，八點了，出神片刻，她突然披上外套騎著電動車出去。

初冬的晚上，冷冽的風迎面而過，她面無表情穿過一條條車水馬龍的街口，歷經一個小時來到一家中型超市對面。

她停好車，從車後座箱里拿出一個袋子，那是她前兩天中午抽空去買的一套冬裝。

她急促地走了幾步，驀地，停下腳，猶豫著。

她低頭看著手裡的袋子，耳邊響起兩年前女兒稚嫩而憤怒的聲音:「你為什麼不要我和爸爸...」

俞玲僵住身體，剎那間像是被抽了筋骨似的，她踉蹌後退，電動車擋住她跌跌撞撞的腳步。

她猛地清醒過來，她這是幹什麼？當初離開的時候，心裡已經發過毒誓:此生再也不踏郭家一步！

怎麼？現在債還沒還完，傷疤還沒消，她就忘了恨忘了痛？

俞玲咬咬牙，將袋子塞回電動車后箱。抬頭看著近在眼前的店面，她的腳卻似水泥封住，提不起一點力氣。

金紅色的霓虹燈閃著耀眼四個大字:江門超市。

這條路叫江門街，當初俞玲為了貼切才就地取名，果然，開業沒多久，生意日日上蒸。

她秉著薄利多銷宗旨，將生意做的紅紅火火，兩年半的時間就將本錢賺回來。

她的丈夫郭偉其是個沉默寡言的性格，以前聽父母的，結婚之後，一切都是俞玲說了算。

這樣的日子過的也算平淡實在，只是俞玲生了女兒后，一直懷不上二胎。

婆婆頗有微詞，但看在俞玲靈巧能幹，勤勞麻利的份上，也沒有過激言語。

後來小叔出外回家，說是外面工作不好找，輕鬆的工資低，辛苦的他吃不消。

看著整天唉聲嘆氣，無所事事的小兒子，婆婆找郭偉其商量。

郭偉其將父母的意思轉達給俞玲，她聽了沉默半晌，嘆了口氣說:「行吧，按咱們原來的成本入股，給他三成，他得轉我們十五萬。」

郭偉其有些為難，他知道弟弟這幾天根本沒有踏踏實實賺錢，他能有什麼錢入股，父母意思還是要他照顧照顧弟弟。

俞玲看著郭偉其臉色，她明白了什麼，生氣地瞪著他，說:「你們家不會想著空手套白狼吧？我可告訴你呀，吃虧的事，我已經承了太多，這回說什麼都得按我的意思辦，不然，想都別想！」

郭偉其訥訥說不出話來，當時俞玲要籌備開個小型超市，父母都反對。

家裡沒錢是一個問題，主要是父母認為俞玲她一個女人能多大本事，可別把家當都折了進去。

而俞玲又是個有主見的人，她決定的事，可不會因為父母阻擾而放棄。

她不理會父母冷言嘲語，每天早出晚歸找店面，找著地方，又淡妥租金，簽了十五年合同。

她一邊到處問錢裝修店面，一邊聯繫貨源。

那時父母手上有幾萬塊錢，說是存著給弟弟郭紀輝結婚用，俞玲找了幾次商量先周轉一下，父母硬是不鬆口。

父母在郭偉其跟前氣惱俞玲沒有當大嫂的風範，就知道盯著小叔的老婆本，還揪著不放。

郭偉其清楚俞玲沒有存這樣的心思，她實在是手頭緊。前期找身邊朋友借了三十多萬，都用在裝修和房租。後期進貨，得付百分之六十的貨款，她沒辦法才開這個口。

郭偉其動了動嘴巴，沒有反駁父母，他想，算了，自己嘴笨，又整不出什麼大道理說服父母，免得父母氣慪他偏向老婆的話。

郭偉其想著家庭和睦為首要，別的都可以再看看，總會有辦法的。

讓他沒想到俞玲居然去娘家借了二十萬左右進貨。

這些錢是岳父岳母跟親戚借了十多萬，又把自己幾萬的養老錢拿出來湊個數。

郭偉其知道后，心裡很是羞愧。當初，岳父岳母根本沒瞧上郭偉其，家境一般，文化不高，人長的也不出眾，主要是右手還殘了兩指。

而郭家父母脾氣不好，跟左鄰右舍關係很僵，幾乎都有過口角。

郭偉其的弟弟上了初中，多識幾個字，人是比郭偉其機靈一些，但心眼也多。

郭偉其倒學了一門手藝，做木工活，但工活不勤，有時能出工二十幾天，有時卻才幾天，滿打滿算一個月也才四五千。

俞玲呢，最初也沒看上郭偉其，她長相出眾，身材高挑，她的身邊從不缺乏追求者。

但高考失利，對學習一向出類拔萃的俞玲是個致命的打擊，心灰意冷之下跟朋友跑出去打工。

那時的糊塗，決定的草率，至今成了俞玲心底難以癒合的傷和難以釋懷的悔。

如果那一年選擇復讀，那麼命運的篇章將是另一番精彩的景象。

可惜世間沒有可回頭的如果！

俞玲心性清高，性格也特別要強，她靈巧機智，做事麻利又勤奮，敢於拼搏冒險。

她之所以決意嫁給郭偉其，其中原因雙方父母並不知曉。

那時出去闖了三年的俞玲第一次回家，父母又惱又怒，又驚又喜。

惱的是倆人把俞玲寵壞了脾氣，怒的是女兒一走幾年不回，驚的是孩子變得穩重，喜的是失而復得的心情。

俞玲告訴父母這次回來她不再出去了，準備在街上開個店，畢竟她存了一筆錢作本。

父母憂心重重，這一晃已經二十幾的人，趕緊相個好親事，成了家才是。

怎麼還折騰這出？

父母知道女兒犟，明面上沒說什麼，暗地裡四處託人給女兒介紹對象。

那一段時間，俞玲逛遍街道，也沒找到適合的店面。

她有些氣餒，心想:早知道不回來，就在外面籌個小店。可是她已經答應父母不再出外，總不能言而無信傷了父母的心。

再說，父母年紀也大了，需要她陪伴和照顧。

俞玲的父母都在郵政局上班，晚婚又晚育。

在俞玲前有個姐姐，九歲時大病一場，那時醫療條件有限，沒救過來。俞玲後有個弟弟，三歲時掉進池塘溺亡，所以俞玲成了父母的心頭至寶。

沒找到中意的店面，俞玲垂頭喪氣，晚上，她跟朋友一起去看了場電影回來。分開時，在巷子口碰見幾個混混，他們瞅准目標堵住俞玲。

幾個混混里，其中有個追求俞玲多年不得，心存怨恨，就慫恿一伙人調戲俞玲。

俞玲一眼認出那人，她脫下鞋子作武器，拚命自衛。

有幾個人挨了打，一時失控，將她按倒在地，趁機佔便宜。

俞玲又怒又羞，竭力呼救，這時，騎著摩托車出工回家的郭偉其。經過巷口，聽到呼救聲，他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加大油門衝過去，將幾個混混嚇的四散。

他拉著俞玲的胳膊，一股蠻力將她提起來，俞玲飛快躍上車後座，緊緊抱住他的腰，摩托車一溜煙，絕塵而去。

身後傳來怒罵聲和追趕的腳步。

俞玲第一次感到恐懼，她埋頭郭偉其後背，也第一次感到這個男人給她安全的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