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殺人
金色的光芒自頭頂爆發，仿若黎明破曉，熾烈的太陽自天邊升起，盪盡一切魑魅魍魎。
見到這一幕，顧言不禁呆了呆，但隨即身後的強烈撞擊便讓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他與男人的位置瞬間顛倒。
「砰砰砰……」
接二連三的撞擊讓顧言的完全無法形成任何連貫的思緒，腦海中有的只有從身體各處傳來的，五臟移位般的劇痛。
世界顛倒又回正，在視野的不斷變化中，上方的金光也越來越弱。
就在金光徹底消失的瞬間，伴隨著一聲沉悶的撞擊聲，纏鬥的二人終於滾落到了電梯的盡頭，在地面上連滾了好幾圈后才分開。
滾動間，中年男人手中的斧頭脫手而出，沿著地板滑出老遠。
大廳中的騷動終於結束，滿身灰塵和血跡的顧言仰面躺在地上，失神地看著高高的穹頂，以及穹頂之上的，那一輪銀色的圓月。
這是……逃出來了？！
乍一看到月亮，顧言緊繃的大腦不免有些茫然，但隨即，他本能地感受到了死裡逃生的喜悅。
喜悅並沒有持續太久，隨著身體逐漸在劇痛中恢復了知覺，顧言聽到了旁邊男人癲狂的低語。
「你跑不了的，TA是我的，你永遠也別想將TA奪走！」
「我根本不知道TA是什麼！我甚至都不認識你！」
顧言很想這樣大聲地怒斥男人，可最終他什麼也沒說，無論是情緒上還是精力上都不允許他做出這樣的反應。
「今晚是元冥節遊行，只要能到外面，只要讓路人看到我便徹底安全了——」
艱難地支起身子，顧言一邊抵抗著全身上下傳來的脫力感和疼痛，一邊緩慢地向商城出口挪去。
另一邊，中年男人也撐起了渾身冒血的身體，向著顧言的方向爬來，速度竟還快上幾分。
「你別想跑！別想跑！」
一時間，兩人像是兩隻蝸牛一般在商城大廳的地面上蠕動著，拖曳出一道道紅色的痕迹。
這場滑稽的競速並未持續多久，就在顧言即將達到出口之時，中年男人終於趕了上來，一把抓住了他的腳踝。
「還是來不及了嗎？」
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逝，一股巨力從腳上傳來，將顧言的身體猛地拖了回去。
「真是怪物啊，明明傷成這樣竟還有這麼大的力量……」
感受到男人的體重逐漸壓在自己的身上，顧言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
「去死吧，小偷！TA是我的！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
一聲怒吼在頭頂炸響，粗糙炙熱的手掌猛地扼住顧言的脖頸，力量之大像是要硬生生地把他的脖子掰斷。
血液流動受阻，很快顧言的臉便發紅髮紫，強烈的窒息感不斷襲來，讓大腦開始脹痛眩暈。
視野逐漸模糊，可男人的面孔卻越發清晰猙獰。隱約間，顧言看到男人的臉上似乎籠罩著另一張面孔，一張熟悉而又陌生的女性面孔。
「我要死了。」
感受著脖子上傳來的痛楚，顧言昏沉的大腦里只有這一個念頭。
過往的經歷如走馬燈一般在他腦海中不斷閃現，他想到了生死未卜的父母、想到了對著自己露出燦爛笑容的陳輝、想到了即使害怕也要來找自己的白薇薇……
「為什麼？為什麼我要遭遇這樣的事？明明我只是想來幫忙！明明我什麼都沒做！明明我才剛剛找到復仇的方向……」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逼我！」
生死之間，顧言彷彿聽見身體里什麼東西碎掉了，強烈的怒火從心底湧起，如同決堤的洪水直接淹沒了死亡的恐懼，將阻塞的思緒沖開。
四肢驟然恢復了力量，顧言艱難地伸手在旁邊摸索著，如果他沒記錯，那把斧頭應該就在自己旁邊不遠，足夠他夠到。
似是感覺到了他的想法，男人的雙手更加用力，脖頸傳來了骨骼不堪重負的呻吟。
終於，在極度的痛苦與憤怒中，顧言的手指碰到了一個冰冷的物品，從觸感來看，上面還刻有複雜的紋路。
強烈的殺意從心底冒出，沒有任何猶豫，顧言抄起斧頭就狠狠地砸向男人的頭。
「噗嗤！」
利刃入肉，大片的鮮血飛濺，猩紅的血痕沾染在顧言憤怒的臉上，將其襯托得像是惡鬼。
脖子上的壓力一輕，中年男人無力地向側面滑倒，砰地一聲摔在地上。
「她是我的……是我的……」
大量的鮮血從鑲嵌的斧刃邊流出，很快就將地面染紅。男人失神地凝視著前方，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徹底沒了聲息。
「咳咳！咳咳咳……」
新鮮的空氣再次湧入顧言的肺里，他掙扎著從地上爬起，劇烈地咳嗽。
「殺人了……我殺人了……我……我……」
看著眼前逐漸蔓延的血泊，顧言面色慘白，心中的憤怒在看到這一幕的瞬間便消退了，只留下了莫名的恐慌。
顧言嘴唇劇烈的顫抖著，雙手死死地揪住自己的頭髮，失魂落魄。
可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兇狠地衝上前，跪在地上一把抓住男人的衣領，拉起對方癱軟的屍體。
「你沒死對不對！告訴我你沒死！」顧言焦急地向男人怒吼，幾乎是貼在了對方的臉上。
可他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甚至感受不到半點呼吸。
「不……你一定還有救！放心我會救你！你不會死的……」顧言像是想起了什麼，慌忙將男人的屍體放回地面，手上不斷做著之前學過的急救手法。
手忙腳亂中，斧頭的手柄再次與地面觸碰，將斧刃從傷口中翹了出來。
熾熱的血液頓時噴了顧言一臉。
顧言頓時呆了，血覆蓋下的臉上恐懼之色更加濃郁。
「沒可能的，你為什麼沒反應……難道我真的殺人了？不，不可能，我不可能殺人！」
「我不可能殺人的啊——」
他猛地仰起頭，向著空曠的商城大廳發出癲狂的怒吼。
「他就是你殺死的！」
突然，一道清脆的童音在顧言的耳邊響起，將他的怒吼硬生生懟了回去。
「誰？」
顧言猛然將頭偏往聲音傳來的方向，可什麼也沒看到。
但隨即，更多的聲音開始不斷冒出，或稚嫩或蒼老，或清澈或低沉，彷彿無數人正圍繞著他吶喊。
「怪物！你就是個怪物！」
「你這個惡魔，為什麼你沒有下地獄！」
「一切都是因為你，對不對？都是因為你！」
「天啊！你看看你都做了什麼！」
……
「不，不，不是的，這是假的！這都是幻覺！都是幻覺！」
聽到耳邊的聲音，顧言的身體劇烈一顫，腦海里彷彿正在翻江倒海，連帶著視野也開始模糊，幻覺叢生。
恍惚間他看到熊熊的烈火開始在商城之中蔓延，焚燒著一切。
「葯！葯呢？葯在哪裡？」
顧言慌亂地四下摸索著，將每一個兜都給翻了出來，鑰匙什麼的物件灑落一地，可他還是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突然，他愣住了，他想起那些鎮定的葯自己從來就沒吃過，身上自然也不會攜帶。
「這都是幻覺，深呼吸！這都是幻覺。」
驚懼之下，顧言緩緩地蹲下，雙手顫抖地抱著頭顱，身體幾乎縮成一團，瘋狂地想要發揮自己情緒控制的能力。
可這次他的能力彷彿失效了，幻覺在他的不斷自我壓迫下反而越發真實起來。
如枯枝一般的黑色紋路在商城的地面上不斷蔓延，向著顧言不斷靠近，填補著每一寸縫隙。伴隨著黑色物質而來的，是洶湧的熱浪，以及熊熊的火光。
整個商城都燃燒了起來，濃烈的煙塵遍布了整個空間，讓人喘不過氣來。
黑色的物質迅速蔓延到顧言的腳下，濃烈的焦臭味不斷擠進鼻子里，讓他忍不住想吐。熾烈的火舌舔舐著他的軀體，讓接觸到的部位劇烈灼痛。
在這地獄般的場景中，顧言看到無數焦黑的身影從牆角、地面甚至天花板上出現，扭曲地向自己爬來。
這些火海中掙扎的影子如同漆黑的海潮般起伏，焦爛的血肉在烈火中粘連又脫落，露出下面同樣漆黑的骨骼。
「痛！好痛啊！」
「身體燒起來了！骨頭都燒起來了！好痛啊！」
「嗚哇！囡囡真的好痛啊，爺爺囡囡真的好痛啊！」
「求求你發發慈悲吧！」
……
那些詭影哀嚎著向顧言爬來，如同絕望的人在尋求幫助，又如同地獄的惡鬼尋到了新的受難者。隨著他們的靠近，顧言甚至能看到那一張張焦黑的、在痛苦中扭曲的臉。
遺忘的記憶在腦海中湧出又消失，讓眼前這一張張面孔顯得陌生卻又熟悉。
「不！不是我！不是我！」
顧言猛地站了起來，面容恐懼且扭曲。他掙脫了抓向自己的手，驚惶失措地往商場外跑去。
此刻，他再也無法忍受，他只想離開這裡，遠離這一切，將一切都拋在腦後，永不記起。
可他頭上青筋跳動，頭疼欲裂。那些早已遺忘的面孔不斷變得鮮明卻又迅速變得焦黑，就像那些在烈火中受難的人。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對不起！」
顧言語無倫次地呻吟著，原本筋疲力盡的他此刻彷彿生出了無窮的精力，推動著他發瘋般地向外跑去，將悲鳴的靈魂拋在身後，一次也沒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