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東陽商城
今天廣陽市的天氣格外惡劣。
明明才過中午，天色看起來卻跟黃昏似的。層層疊疊的烏雲盤旋著遮蔽了天空，不時翻騰變換，彷彿有什麼東西正躲在雲層之間攪動。
昏黃的天空下，高大斑駁的廢棄建築靜靜地矗立在無人的街道邊，散發出濃濃的不祥意味。
這裡是東陽商城，又稱東陽鬼城。
作為廣陽市曾經規模最大的綜合娛樂中心，這裡本是整個明匯商業區最為繁華的地方。
可在十年前那場堪稱慘案的演出事故發生后，這裡便像是被詛咒了一般，各種意外和失蹤案層出不窮。
有人說這是當初橫死的靈魂在替死鬼，也有人說這是商城選址就不好，這座商城從一開始就是要「吃人」的……
隨著輿論的發酵，越來越多的好事者參與了進來，翻出了許多舊聞。比如這座商城在建設期間便不太平，出現過不少詭異的事情，據說還嚇瘋了一個工人；比如商城前後三任開發商無一例外全部家破人亡不得善終，最後的這任開發商更是直接人間蒸發。
最終，在巨大的壓力下，這座耗資巨大的地標建築終於被廢棄，成為了本地人口口相傳的禁地。
不過時間的力量終究是強大的，當時的熱聞到了十年後早已被迅速變化的時代沖刷殆盡，成為他人口中亦真亦假的談資。
而這片常人避之不及的地方也以另一種方式熱鬧了起來，並在今天迎來了它最新的訪客。
「噠噠、噠噠——」
伴隨著幾聲清脆規律的腳步聲，昏暗的天空下，一道幾乎純黑的身影從盡頭的街角出現，正向著商城走來。
來人竟是個年輕人，瘦削的身體懼冷似的裹在純黑色的休閑服里，如果不是提著黑色手提箱的手掌和清秀的臉龐還顯露出一抹病態的蒼白，真會讓人以為他是投射到牆壁上的影子。
顧言，男，21歲，就讀於附近的知名大學廣陽大學，是個品學兼優的普通大學生。
當然，除了學生的身份外，他還是某粉色網站的知名探險「up主」尋靈的一員。
作為中夏最繁華的城市之一，廣陽市向來是不缺少都市怪談的。
像是午夜過馬路的貓臉老婆婆、走夜路時突然出現在背後的紙紮人、末班地鐵里尋找下半身的惡靈……
這些都是玩剩下的。
在這個新的世紀，最受廣大獵奇青年歡迎的竟是路上撿到的白絲貓妖女僕、從電視里爬出一半便被卡主的白衣女鬼、傳聞會在午夜偷偷吸取少年精氣的美少女手辦這種奇奇怪怪的東西。
當然，無論怪談的形式內容如何變化，都改變不了那些拿著相機在無人區里亂轉的青年們作死的本質。
「尋靈」就是這麼一個作死青年聚集搞事的團體。
老實說，按照顧言沉悶的性格，他本不應該成為這個團體的一員，奈何經不住好友陳輝的軟磨硬泡，答應了對方如果真能拉起這麼一幫人玩鬧，那麼他也就「捨命陪君子」。
沒想到陳輝這傢伙神通廣大，除了將自己的女友拉下水外，竟把當時風頭正盛的新生校花林嫣也拉了進來。
等顧言從這驚掉下巴的新聞中回過神來時，他已經看到了笑嘻嘻站在自己面前的發小。
或許是因為俊男靚女的組合太過惹眼，又或許是膽小的林嫣太有節目效果，他們這草草創建的興趣小組竟在互聯網上火了起來。
在兜里逐漸有錢之後，以及這個社團確實在能在某個方面幫到自己，顧言也就沒啥意見了。
時至今日，即使設立了諸多門檻，尋靈也是一日比一日壯大，成了學校里一個頗有名氣的社團。
而今天，在尋靈成立兩周年之際，社長陳輝終於圖窮匕見，要向相戀多年的女友求婚了。
只是，他選的地方不太好……
看了眼面前帶著「禁止入內」四個猩紅大字的生鏽鐵牌，又抬頭看了眼被鐵絲網圍起來的斑駁建築，饒是情緒極難起伏，顧言的嘴角還是忍不住抽了抽。
這真的是能傳出「午夜徘徊為相愛之人送上祝福的美少女孤魂」這種傳說的地方嗎？
現在的人整活的能力未免也太強了些。
即使已經事先了解過相關的新聞，做了些心理準備，可當真正站在商城邊上時，那股寒氣還是讓常常出入「禁地」的顧言有一種如臨深淵的錯覺。
第一次，顧言生出了不該來這裡的念頭。
「哎呀，沒事的，我跟莜莜都是探險愛好者，這不會有什麼影響，放心……那天不正好又是元冥節，氣氛也到位……」
「唔！」
甩了甩腦袋，將耳邊好友的碎碎念拋到腦後，顧言還是開始打量起四周的環境。
作為一個老好人，他從來難以拒絕別人對他的請求，尤其對方還是自己從初中開始就認識的好友。
而且更奇怪的地方都去過了，也不差這一處。
仔細地看了看周圍，目前所在的位置正好正對著商城的入口，遠遠望去，還能看見裡面晦暗幽邃的大廳，像是食人惡獸的喉管。
左邊不遠處便是空無一人的保安亭，在保安亭旁邊是用鐵鏈鎖上的鐵網大門，上面掛著個已經生滿綠色銅銹的大鎖，像是很久沒有打開過一樣。
沒有過多浪費時間，顧言按照論壇里查到的攻略，沿著鐵絲網向右邊走去，七拐八繞地走了一段后，顧言來到了一個位於小巷內的咖啡館。
這時一棟二層的小樓，透過玻璃窗還可以看見裡面還算可以的裝潢，想來當初這裡的顧客並不稀少。
可如今，這裡也成了東陽商城這座大墓的陪葬。
伸手按住咖啡館的大門微微用力，早被其他人弄壞門鎖的大門緩緩打開，在地面上划拉出刺耳的響動。
四下望了望，確認四周沒有其他人後，顧言一個閃身進入了大門，按著記憶中的攻略迅速來到了前人準備的秘密潛入通道。
藉助二樓的布置，顧言只花了十幾秒便進入了鐵絲網內部，整套動作絲滑無比，像是一隻靈活的猿猴。
就在翻越落地的瞬間，顧言突然有一種穿過水麵的奇怪感覺。
強烈的不安在踩到地面的瞬間像是電流一般席捲了全身，讓顧言產生了一種空間錯位的恍惚感。
猛地轉過身來，高大斑駁的廢棄建築正靜靜地矗立正前方在不遠處，明明是現代的建築卻自帶一股陳腐的氣息，像是水裡泡得發黑的爛木頭。
沉默地站了幾秒，顧言摸出了手機，他忽然想勸勸陳輝不要來這裡了。
「嘀——嘀——」
幾秒后，電話接通，對面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和音樂聲，顯然對方正在某處繁華的大街上
「我……」
顧言還沒來得及說話，對面的人立刻先發制人，一道明顯壓著的聲音從手機中傳來。
「言哥，我這邊正在陪小莜逛街不方便接電話，有什麼事晚點再說，我先掛了啊！」
話音剛落，手機里便斷了線，完全沒給顧言任何說話的機會。
維持了幾秒打電話的姿勢，顧言嘆了口氣，正準備給陳輝發消息留言，這時一陣腳步聲從他前方傳來。
顧言不由得心中一驚，以為是正在巡查的保安，下意識就要找地方躲起來，下一秒，一道略顯興奮的聲音響起。
「靠，不愧是龍哥，按照今晚的計劃節目效果一定爆棚！」
「哈哈，我就說沒問題，今晚拍完大夥一起擼串！」被叫做龍哥的人爽朗的笑了笑，東北口音十分明顯。
「好耶！」
又是幾個人歡呼的聲音。
「呼！」
精神立即放鬆，顧言用手揉了揉臉，嘴角微微上挑，抬起頭露出一個自認友善的微笑就要迎上去。
「你好，我……」
顧言正要開口，對面說話的人突然停下了談論，直直地看向他。
突兀的變化讓顧言有些錯愕，就在他愣神之時，一雙有力的手掌已經握住了他空著的手。
隨即，一道興奮地聲音響起：「卧槽！你們看看這是誰！」
還是最開始說話的那個人，此刻他正死死地握著顧言的手，圓潤的身體微微顫抖，興奮地對同伴叫喊。
「這TM是石頭哥啊，尋靈的石頭哥！」
其他的人也激動地看著顧言，臉色漲得通紅。
「卧槽，我就說這人怎麼這麼眼熟，原來是石頭哥，我第一次見到活的石頭哥！」其中一人用力地晃動著手臂，聲音抑制不住喜悅。
什麼叫活的……
顧言嘴角抽了抽，但還是勉強保持住了微笑。
「對對對！我看到這招牌的假笑瞬間就想起來了。」
龍哥的東北口音適時響起，讓顧言的微笑徹底僵住。
「對！我還記得那期視頻，當時可把我嚇慘了，看他那麼笑還真以為被鬼附身了！」
……
聽著對方七嘴八舌的話，顧言總算搞清楚了對面這夥人的身份。
會這麼叫他的人只會是尋靈的粉絲，因為他每次探險都對下意識往自己身邊躲的林嫣表現得很直男，所以被尋靈的粉絲調侃像塊石頭，久而久之大家就都開始叫他「石頭哥」。
幾分鐘后，或許是初見的激動已經褪去，龍哥等人終於也發現自己有些失態。
「石頭哥，你好……我……我們是你的粉絲……火山探險社……就是重明大學的那個……之前……我們學校有過聯誼。」
緩和下來，龍哥支支吾吾地做著自我介紹，全然沒有之前爽朗的樣子，「我是社團的社長，叫龍驚霄，你叫我小龍就好。」
他伸手指了指第一個握手的人，「旁邊這個是我的搭檔，王世傑，你叫他胖子就行。」
王世傑樂呵呵地點了點頭：「石頭哥你好。」
「你們好。」
聽著介紹，顧言一一向眼前的五人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那個石頭哥……尋靈，今天要來直播？」
寒暄完畢，龍驚霄這才注意到了顧言手上的箱子。
這……
顧言頓時有些語塞，他原本想阻止陳輝來這裡，可眼見龍驚霄幾人完好無損的樣子，他又開始猶疑，感覺自己有些小題大做。
或許真的是自己想多了，被那些先入為主的故事影響了。
念頭微轉，顧言終於壓下了心中的不安，向著五人笑了笑：「是的，我們今晚打算在商城裡直播，應該不會打擾到你們吧？」
「啊這……」
聞言，龍哥面色一滯，偏頭看了看胖子等人，發現他們也都有些茫然地看著自己。
「呃……這是有什麼地方不妥么？」
眼看著對方陷入猶豫，顧言也有些擔心起來，他向來不會與人交涉，如果對方與自己這邊衝突了還真不好辦。
「尋靈這次也是為了那個美少女傳說來的嗎？」
氣氛僵了幾秒，龍驚霄開口打破沉默。
「是的。」
顧言答道，看起來依舊鎮定，可心卻是早已提了起來，默默地注視著周圍人的表情，為接下來的交涉擬著腹稿。
「哈哈，兄弟們抱歉啊，我想起最近我這邊還有個大作業要交，今晚要回去肝一下，下次再直播吧，反正論節目效果我們也拼不過尋靈。」
或是看出了顧言的糾結，龍驚霄笑了笑，轉頭對著其他人說。
「對對，我這邊也還有個考試要準備。」
「是啊，我女朋友今天說晚上要來找我。」
「什麼？那你晚上還來？」
「這不是兄弟們需要嗎……」
龍驚霄的話彷彿給沉悶的氣氛開了道口子，將壓抑的氛圍泄了出去，一伙人頓時又七嘴八舌的討論了起來。
「那我們就預祝石頭哥你們直播成功了。」龍驚霄回過頭對顧言說，「三樓還有一些我們的布置，今晚你們也可以用。」
「謝謝。」顧言輕聲向龍驚霄道謝，雖然很少表露感情，但並不代表他情商低，龍驚霄等人隱藏的失落他還是能察覺到。
他繼續道：「下一次尋靈有一個直播，你們有空的話我們可以一起玩玩。」
龍驚霄不自覺地瞪大了眼睛，周圍談笑的人也不自覺地閉上了嘴，似乎是被這個消息震驚了。
「一定，到時候我們一定過來。」還是龍驚霄最先反應過來，向著顧言鄭重地點了點頭。
「那就不打擾了。」
收穫意外之喜的龍驚霄喜滋滋地帶著其他人與顧言道別，一眾人藉助周邊的雜物一個個翻回了二樓，消失在了窗口。
「可惜了今晚的布置，本來以為可以整波大的。」隱約間，顧言聽到了王世傑的嘆息。
「無所謂，下一次能和尋靈聯動不比這強？」一股子北方味的是龍驚霄。
「說得也是……靠，我忘記合影了！」
「艹，我也忘了！」
……
笑著搖了搖頭，顧言不再細聽耳邊的話。他並不覺得自己吃了什麼虧，畢竟對方肯退讓已經是很有誠意，聯動什麼的也就舉手之勞。
收斂了心中的情緒，顧言繼續向著商城走去，被這一耽擱，天色再次暗沉了些，明明才下午四點多，黑得卻像是傍晚。
而在這烏雲之下，幾隻漆黑的烏鴉劃過天空，發出一陣刺耳的鴉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