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李暮的大腦從被叫起那一刻自動關機。

洗漱換衣上妝梳頭,穿的第一套衣服不是成婚的禮服,因為早上她得先去祠堂跪祖宗牌位,跪過牌位后她可以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再換上親王妃的冠服,等迎親的人下午過來。

李暮最近吃什麼吐什麼,最後也只喝進幾口甜湯,勉強墊了墊肚子,又被拉去換了身衣服。

本朝親王妃的冠服與皇妃相同,大衫霞帔、花釵鳳冠,另外還有燕居服之類的,都在先前走六禮的納徵時從宮中送到了李家。

待到下午,燕王府的人來迎親,燕王入堂,對李暮的父母行四拜禮儀。

李聞道和錢氏立受二拜,答二拜,然後才是李暮入堂,對正坐的李聞道和錢氏行四拜禮。

李暮垂著眼,沒有去看燕王究竟長什麼模樣,走完整套出閣的流程,做夢一般離開了穿越后一直居住的李府。

和民間婚禮不同的是,親王結婚除了六禮,還需要在迎親后帶王妃入宮朝見受冊,出宮后才能去王府。

整個過程李暮都像一台輸入了程序的計算機,只知道順著一串串早就編好的代碼走,其他一概不知,不吃東西也不覺得餓,穿著厚重的衣服汗濕了里衫也不覺得難受,甚至不會覺得累。

好在李暮本就塑造出了一個不愛說話的傻子人設,因此並沒有多少人發現李暮的異常。

至於那些發現了李暮異常的人,他們會裝作沒看見。

等繁複的儀式都結束,抵達燕王府時天已經黑了,又走了一套流程,府中喜宴終於開席,李暮被帶去新房,坐在了幾日前讓好命婆鋪好的婚床上。

婚床上撒了許多喜果,李暮初時還不覺得,等大腦慢慢開機,她才隱約感覺到膈屁股,然後是腹中的飢餓、汗濕全身的悶熱、墜腦袋的頭疼,以及隨時都要暈過去的疲憊。

幸好這個時代的夏天不像李暮穿越前那麼熱,不然李暮早就中暑休克和這趟糟心的穿越之行說拜拜了。

李暮難受的腦子剛開機就宕機,思緒跟被吹散的蒲公英似的胡亂飛舞——

這個朝代很多地方像明朝,不會連撞上小冰河時期都一樣吧。

聽說小冰河時期連廣東都在下雪。

說不定還是早點嘎了比較好。

李暮混混沌沌地想著,隨她一同來到燕王府的纖雲飛星叫了她好幾聲她才聽見。

李暮茫然抬頭,聽見飛星說:「王爺讓人準備了熱水給姑娘你洗澡,還讓人捎話,說已經到家了,不必拘那些折磨人的禮,怎麼舒坦怎麼來,有需要直接吩咐劉嬤嬤就成。」

纖雲在一旁補充:「那劉嬤嬤就在外頭候著呢,說有事只管喊她。」

李暮沒說話,在纖雲飛星的幫助下卸掉花釵鳳冠,又脫去厚厚幾層的大衫禮服,慢慢吞吞地泡進了浴桶里。

她累得一根手指頭都抬不起來了,也就沒跟往常那樣搶纖雲飛星的活,任由她們替自己打濕頭髮,擦拭後背。

溫熱的水氣撫慰了她今日飽受摧殘的心靈,等從水裡起來,換上輕薄的短衫和裙子,李暮恢復了一點精神,胃也不再一拱一拱,催得她想吐。

這時屋外的劉嬤嬤又送來了吃的,纖雲還挺高興:「都是姑娘愛吃的呢。」

飛星聞言心虛了一下,乾笑著給李暮盛上了一碗芙蓉豆腐,又夾了藕片和雞湯煨出來的蝦圓。

李暮慢慢吃了個五分飽就停了,怕餓太久吃多了會難受,也怕之前的毛病還在,吃什麼吐什麼。

好在這次吃完后胃很平靜,並沒有吐出來。

床上放的喜果在李暮吃東西的時候就已經被收拾走了,吃完李暮本想按照習慣在屋裡走一走,可剛走兩步腿就軟得不行,想想還是坐回床邊,錘了錘自己酸軟的大腿和小腿肚。

不知道是過去幾天實在太累,還是終於邁過最艱難的一道坎,李暮心裡卸下了一部分重擔,錘著錘著手就沒再抬起來,人也慢慢朝著一側倒去。

飛星眼疾手快扶住李暮,將李暮輕輕放到了床上,纖雲則幫李暮把鞋脫了,將李暮的腿也挪到了床上。

纖雲動作利落,心裡卻遲疑,小小聲問飛星:「姑娘就這麼睡著了,可以嗎?」

飛星:「應該可以吧,王爺不是說了怎麼舒坦怎麼來嗎?」

兩人都拿不準,卻也不知道問誰,李暮嫁來燕王府,她們倆和趙嬤嬤是都跟著來了的,可趙嬤嬤被吳管事叫去了,就剩她們倆和門外根本不熟的劉嬤嬤。

思來想去,纖雲飛星還是決定讓李暮睡一會兒,等王爺來了,她們再把李暮叫醒。

怕李暮著涼,她們還坐床邊細細替李暮擦乾了頭髮。

李暮就這樣睡到了月上中天,聽說前頭宴散了,她們趕緊把李暮叫起來,給李暮倒了杯熱水喝。

熱水下肚,李暮也徹底清醒了,纖雲還想給李暮重新梳個頭上個妝,可惜才剛洗了把臉,還沒來得及拿胭脂水粉和梳子髮油,門口便傳來了劉嬤嬤的聲音:「王妃在裡頭呢。」

接著門被打開,李暮順著聲音望去。

此前為了逼自己順利走完整個婚禮流程,不在半途嘔吐或暈過去,李暮把所有雜念都摒棄了,人就和死了一樣無欲無求,更別說抬一次眼,去看燕王的長相。

因此在看清來人的容貌時,她不可避免地愣了一下,隨即想起林棲梧對燕王的評價,不是那句缺德但人還不錯,而是林棲梧借住李府期間,曾憂心忡忡說過的一句:「我哥體弱,你別嫌棄他。」

體弱……以一殺多的體弱嗎?

林棲梧那孩子,是不是對體弱有什麼誤解?

李暮無語凝噎,她看著那個曾經在明台寺樹林里見過的男人走到自己面前,還在想是不是因為自己瞧見他殺人才有這麼一樁婚事,就聽見他問:「剛睡醒?」

李暮餘光瞧見纖雲飛星退出去,緩緩地點了點頭。

對方笑了笑:「臉色比下午那會兒好多了,看來你也不是很討厭我。」

李暮吃不下睡不著的消息早就同步到了林卻跟前,他還頭疼呢,李暮要真這麼討厭他,婚後的日子怕是沒法像他想的那樣好過。

可李暮在他們的新床上放下心睡著了,想來李暮未必是討厭他,也可能是不喜歡那套繁瑣的婚禮儀制。

李暮聽了林卻的話,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對婚禮表現出的恐懼,大概被很多人誤會成了對結婚對象的不滿。

李暮心底升起愧疚——從壽命角度來講,這個陌生的結婚對象她是滿意的。

為了澄清這點,她搖了搖頭,說:「不討厭。」

至少現在是這樣。

林卻心情越發不錯:「那就好。」

說話間,又有人抬了熱水進來。林卻喜凈,他剛從酒席上下來難免沾染上不好聞的氣味,就先去洗了個澡。

洗完澡,林卻散著簡單擦過後微濕的頭髮出來,周身都氤氳著潮濕的熱氣,一步一步踱到李暮身邊坐下。不等李暮應激退開,他拿過劉嬤嬤端來的葯,遞給李暮。

藥味很熟悉,是李暮每晚都要喝的酸棗仁安神湯。

李暮接過葯一口喝完,又見林卻遞來一碗溫水。

李暮不是很習慣地接過溫水漱口,一邊漱一邊想要不要搶在對方之前拿托盤上的帕子來擦嘴,這麼近的距離她也能夠到,實在沒必要讓別人來幫自己拿。

可轉念一想,萬一那帕子不是給她用的呢,她直接搶了,豈不是很尷尬?

社恐人的謹慎讓李暮沒有動作,最後林卻把帕子遞給她擦嘴,她又隱隱後悔自己沒動作。

劉嬤嬤端著碗出去,屋裡就剩下他們倆,林卻讓李暮幫他擦頭髮,李暮剛剛被伺候著喝了葯,正不自在,聞言禮尚往來地拿著一塊巾布在他背後盤腿而坐,替他把微濕的頭髮一點點擦過去。

喜燭還在靜靜地燃,屋內氣氛平靜祥和到不像兩個陌生人成親,也無半分新婚洞房該有的曖昧和春情,林卻還問她:「可有字?」

有,巧合的是,她的表字與她穿越前的名字一模一樣。

李暮緩緩念出那兩個字,帶著難以言明的熟稔——

「微曦。」

李微曦,筆畫特別多,可見父母取名的時候根本沒管過她的死活,小學那會給發下來的課本寫名字,她永遠都是最遲寫完的那一個。

古人取表字有很多規律,有的表字和名意思相同,也有的表字和名含義完全相反。

微曦是早晨太陽剛出現的情景,正好跟「暮」相反。

更巧的是,及笄禮是在她穿越過來之後辦的,沒有大辦,就一家人吃了桌飯,各自給李暮送了賀禮。

後來也沒多少人叫她的表字,多是喊她的排序,或者名。

「微曦?」林卻重複了李暮的表字。

李暮又一次愣住,恍惚間彷彿回到了穿越前,過了好一會兒才應道:「嗯。」

林卻:「我叫林卻,字不畏。」

李暮聽教她規矩的女官說過。

林卻又道:「我有一養子,名晏安,早前在揚州求學,近幾日才回來。」

李暮也知道。

「我收養他時,他才三歲。」

這個李暮還真不知道,書里也沒說。

林卻:「那年先帝派兵圍了林家,還帶走了我弟弟,用來威脅遠在邊境帶兵的我和我娘,整個林家只有棲梧一個逃了出去,被奶嬤嬤托給了鄰居家照看。」

李暮的思緒連滾帶爬才跟上這巨大的信息量。

林卻:「我趕回來時林家已經沒了,奶嬤嬤一家和她隔壁的鄰居也都被殺了個乾淨,只剩鄰居家三歲的孩子和一歲的棲梧被從狗洞推了出去,直到入夜宵禁那孩子才不得不帶棲梧回到家中,忍著害怕越過他爹娘的屍體,把自己和棲梧藏進了米缸里。」

「後來我娘帶著棲梧,我收養了那個三歲的孩子,便是晏安。」

林卻講述完林晏安的來歷,又側身回頭解釋了一下他說這些的原因:「我想著,總得叫你知曉家裡的事情,免得兩眼一抹黑。可家裡的事情太多了,一時說不完,今晚先說這些,其他的以後再慢慢同你講,好嗎?」

李暮對上林卻溫和含笑的眼,緩緩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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