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翡翠艾魯因

我用極快的速度從森林裏掠過。這一次,我再也不用擔心艾克斯跟不上我的問題。

艾克斯是靈體狀態，他可以直接趴在我的背上和我一起疾奔。說是「趴着」，我卻感受不到他任何的重量。自從和艾克斯他們開始旅行，我就沒有像這樣在森林裏恣意的奔跑過。

我從未想過,我會在我經歷的第一百八十一次落葉時，遇見屬於我的「生命之秋」。

在春天和夏天,地上的萬物都開始復甦和生長,它們的生命力都旺盛的燃燒着。可是秋天來到后，秋天的魔法也就會隨之降臨在萬物身上。就在秋天的手碰觸到萬物的瞬間，這些生命力就會凋零,直至進入冬天。

進入冬天,就代表了死亡,所以秋天是神秘的季節。在生命力消失,步步逼近死亡的那段時間中，在死亡降臨之前的這一段時間中，有時候會發生很多神秘的事情。

在發生這「生命之秋」的短短時間裏，從落葉開始到覆蓋大地，一直到最後初雪降下時為止，這個人會擁有永遠留在記憶中的深刻往事。有時他不會把這段往事當做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他只是記得了那年秋天發生的事，過了幾年之後，或者老了之後，他才突然發現這段時間的特別。

這是人類里流傳的關於「生命之秋」的傳說。

若翻開任何一本小說和英雄傳記，你都會發現這些英雄們最輝煌的故事，都是從落葉覆滿大地之時起，一直到初雪時為止的期間發生的。我以前將這種說法當做無稽之談，或是文人們穿鑿附會的藝術想像。

然而，在秋葉剛剛開始掉落之時，我和我身邊的艾克斯一起出發離開了寂靜密林。如果說，這一段經歷不是我人生之中的「生命之秋」，那又算什麼呢？我連自己生命中的另一半，都在這個「生命之秋」中相遇了。

我見到了早已消失在世界上的龍，還得到了龍的饋贈。結識了幾位人類的王子，遇見了龍裔新的英雄。很快他們之中就要產生人類世界的國王和龍裔世界的國王……

難怪瓦斯特會說，精靈的時間是從遊歷以後才開始流動的。

第一天的夜晚，我到達了一片無邊無際的低矮山丘。而山丘的四周，有一些粗壯到好幾個人合抱才能抱攏的巨木佇立着。雖然葉子已經落盡，但這些巨木四處伸展開的枝條似乎讓天空都有了屋頂。

野草、地平線都已和夜空融在一塊，輪廓完全消失不見了。耳畔傳來的是略過耳際的風聲。雖然我也能在夜晚趕路，但因為我和我的人類戀人在一起，所以我想按照人類的習慣，在夜晚來臨之時休息一番。

看見我從疾奔中停下來，已經習慣了我的速度的艾克斯反而有些奇怪。

「不繼續趕路了嗎？」

「天黑了。我們休息一會兒，清晨再趕路吧。」

「我現在是可以不睡覺的，如果你是在意我的感受，請……」

「晚上會有野獸出沒。」我只能這樣解釋，「雖然我並不害怕那些野獸，可若是因為我的原因讓它們不能度過這個冬天，我也會覺得很遺憾。」

「是這樣……」艾克斯理解的點點頭。「那你放心『出神』吧，我會替你守夜的。」

我選擇了其中一棵巨木作為我的睡床。我爬到樹冠的位置，整了整樹杈上的落葉，然後舒適的躺了下去。傍晚時候我已經吃過了一塊精靈餅乾，現在完全沒有想吃什麼的感覺。如果艾克斯還有實體，我們大概還要烤點什麼吧。

艾克斯站在離我稍遠的樹丫上，眼望着遠方，一言不發，像一棵挺立在平靜黑夜中的幼樹。

我好奇地問他：「你在看什麼？」

「我在找銀冠森林。」艾克斯的手搭在額前，眯着眼睛眺望，「我的視線可以穿越黑暗，可是我卻看不到那片銀色樹冠的森林。」

想看見銀冠森林嗎？

我閉上雙眼，開始唱起精靈在銀冠森林裏常唱的那首歌。

「綠色的河水從北流進艾魯因，

艾魯因的古樹巍然挺立，

銀色的樹冠下芳草萋萋，

夢鈴蘭在春風中搖曳，

精靈在曠野中歡唱：

——我願萬木常青，

——我願萬木常青。」

「艾克斯，銀冠森林外有艾魯因拱衛，人類和其他種族沒有得到邀請，是看不見銀冠森林的蹤跡的。」

「艾魯因？」

「那是柯瑞隆賜予精靈的防線，相當於人類的外城吧。艾魯因有戰爭古樹護衛，所以可以悠久的存在下去。戰爭古樹是被人類稱為『樹人』的種族，是和精靈、妖精一起被柯瑞隆創造出來的強大生物。艾魯因是一座永遠常青的森林，是柯瑞隆賜予我們食物，鍛煉我們力量的地方，也是歷代獵之女王管轄的領域。」

「啊，那個已經去世卻被隱瞞住消息的米婭莉女王，我知道的。」

「說起來，艾克斯你知道獵之女王是誰，卻不知道艾魯因，真的奇怪呢。」

艾克斯沒有說話，我奇怪地睜開了眼。

艾克斯非常為難地將嘴巴開開合合，但卻沒有聲音從他的嘴中發出。他似乎有一個天大的秘密要說，卻不知道該如何告訴我似得。

我知道艾克斯的來歷一定是個驚天的秘聞，也知道艾克斯會因為暴露這個而遭遇什麼不好的事情。

「我不是好奇心旺盛的人類。我並不想知道原因。」我看着鬆了一口氣的艾克斯。「我知道你有秘密，但如果這個秘密是你出現在我面前的原因，一旦為人所知就會引起你的消失的話，就讓這個秘密永遠是個秘密吧。」

「謝謝你，莉雅。等我可以告訴你的時候，我會說的。」艾克斯那雙明亮的眼睛在閃爍，「那不是個很讓人難過的秘密，相反，是個會讓你開心的故事呢。」

艾克斯啰啰嗦嗦地說着一些我聽不懂的顧慮，我在艾克斯溫柔的低喃聲中「出神」了。

希望我會做一個有關艾克斯的、充滿歡笑的夢吧。

清晨，我在身心愉悅的情況下醒來。鼻端是樹木發出的清新味道，艾克斯無聊的坐在我上方的一根樹榦上搖晃着雙腿。

「莉雅你醒了！」艾克斯燦爛地笑着，「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悶啊！自從沒有了身體，連睡覺都成了奢侈！你出神的時候，我都快要數清楚這棵樹有多少根樹枝了！」

我將頭髮散落開抖動了一會兒，整理好頭髮后，開始每天都要做的「記憶魔法」。我拿出空間里準備的水袋倒出水，稍微洗漱了一下，便和艾克斯向著北方繼續進發了。

因為我發現艾克斯在我出神后很無聊，接下來幾天裏我沒有出神，夜晚我們會隨意聊聊天，我會和他說些這個世界的傳說和故事，他也會告訴我一些我以前從未知道的這個世界的事情。

在穿過一個又一個的樹林后，我們終於到達了艾魯因。

我在擦肩而過的粗大樹群和閃耀之後即刻消失的林間陽光之中平治著，耳畔呼嘯而過的風聲在哭喊著，像是要插入心窩裏一般的疾風，將我的皮膚吹得緊皺，我就在這種驚人的速度中，向前平治了最後一段路程。

因為前方熟悉的「唰唰」聲在召喚我啊。

我繞着身前最陡峭的山壁向上奔跑，停在其中一處高聳的峭壁上。

在峭壁的下方，覆蓋了一大片像是綠色絲綢般綿延至地平線之外的森林。在這片樹林中，穿插了一條巨大的溪流，溪流被兩側的綠色映襯，溪底似乎在折射着迷人的綠光。

溪流的源頭是從北方洶湧而來的河流，水流經過時傳來了一陣陣震耳欲聾的水聲，好像連土地都在晃動。猶如天空把大地當做鼓，在演奏著極不協調的旋律一般。

「…………」艾克斯用雙手籠著嘴，大聲的向我呼喊着什麼。

「什麼？你說什麼？」我大聲地叫着，但是無論我說什麼，艾克斯都一副茫然的表情。

「……」艾克斯分明比剛才叫的更大聲了。

無論艾克斯叫的多大聲，我也是聽不見的。因為我的左側有着被稱為「艾魯因之窗」的巨大瀑布。我們左側那片比我們所站位置還更高聳的峭壁好似沒有盡頭般，一直向上延伸。在那片峭壁的中間，有一個洞，瀑布便是從那裏傾瀉而下。

瀑布大得壯觀。可是和更後面的那片峭壁相較之下，便顯得小了些。就好像從一大片城牆的某個排水口流出的細長的水流一樣，但是從艾魯因往外看，那實際上是非常壯觀的瀑布。

往下方的池子傾瀉而下的水流像是在敲打着大地。從下方濺起了濃濃的水氣，像濃霧一般包住我們的腳。

艾克斯一直在大喊大叫，然而我什麼也聽不見。相信在艾克斯看來，我這邊情況也一樣。

所以我看了看艾克斯，就把頭低下來施法。

很快瀑布的聲音就小了許多。

「莉雅你帶我到這處峭壁上來幹嗎！」

艾克斯被自己巨大的聲音嚇了一跳，然後不好意思的看着我。「咦，聲音好像變小了？」

我微笑着說，「恩，我讓風向改變了，風帶走了瀑布的聲音。」

「可真是壯觀的聲音，可我們來這裏幹嗎？」

我指著峭壁下那片無限延伸的樹海。一直延伸到地平面的另一端為止，全都是樹木。既看不到□出的泥土，也瞧不見任何一顆岩石。

「那就是艾魯因。銀冠森林的拱衛之地。」

艾克斯睜大了眼睛，「你說這個？這一片都是？」

「艾魯因就是精靈語的樹之海洋的意思。我們一起進去吧。」

「進去？怎麼進去？」

我對自己上了個「羽落術」，開始從峭壁上往下跳。

「其他精靈嘛，也許會從布蘭特溪谷的入口步行進入。可我是法師，你又是靈體，我們就走我的『捷徑』好啦！這個地方只有精靈法師們才知道哦！」我一邊解釋著，一邊任憑身子往下墜落。

艾克斯似乎因為我上次從龍斷脊上墜落的往事驚嚇過度，所以在我墜落的第一時間就漂浮到了我的身邊。被羽落術加持的我落下的速度很慢，這才讓他鬆了一口氣的樣子。

艾魯因，我的出生之地，我童年的休憩之所。我的父親曾在這片樹林里巡弋，我的母親也曾在這片樹林里歡唱。而今我身負使命，圓滿的完成任務歸來，不知銀冠森林裏的果酒是否依舊那麼香醇？

我想着銀冠森林的鮮果與美酒，看着恐高的艾克斯一直望着上方的樣子，一邊哼唱着「願萬木常青，萬木常青」，一邊等待着落到樹冠上的時刻到來。

轟隆隆隆隆隆！

「什麼聲音？」艾克斯驚訝的往下看了一眼，然後馬上迅速的扭頭看我。

我們的腳下傳來一陣陣鳴響聲。是那種難以解釋的怪異鳴響聲。像是無數棵樹木被連根拔起，又像是泥土裏有什麼東西要衝出來。

轟隆隆隆隆隆！

我的上下顎碰撞著，簡直快碎裂開來。我感覺鼻孔都快被塞住難以呼吸。艾克斯在我耳邊緊張的呼喚着我的名字，我的耳朵都快爆炸開來了。

「哦……，我的天啊！」

深綠色的光線從樹林里升了起來！

我難以置信地看着我的故鄉，銀冠森林外那塊最美麗的翡翠。

「艾魯因在拒絕我！為什麼艾魯因在拒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