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 叩謝

黃仙已經盯上了木子航,跑是沒用的，他一個普通人，不可能跑過一個修鍊六百年的精怪。

現在黃仙沒有發問討封,是還沒到凌晨一點鐘——這是屬於它的討封吉時，它要最後吸收一次月華，以最好的狀態迎接「突破」。

木子航幾乎要全身發軟倒在地上了,心底泛起的恐懼與腦內愈加恐怖的幻想讓他顫抖不止。

說來他平時也是經常鍛煉的人,一身肌肉，能跑能跳能抗，絕不是那種提不了幾斤重物的小瘦子,但這會兒他是真的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拿着自拍桿的手都軟得用不上勁。

沒抖到觀眾眼暈抗議已經是他作為曾經的愛豆最大的自制力了。

這會兒,安虞柚也在思索,主要是在揣度黃仙為什麼瞧上了木子航，向他討封。

一般人碰不上這種事情,這是真話。

雖然鬼怪復甦，但人和人的差距也真的很大,排除了許多人嚇人嚇死人的烏龍,能真的碰見大事故的「無辜路人」是不太多的,頂多如同白日那般，被無辜波及,飛僵為冥器而來，途中殺人嗜血。

木子航的情況還不太一樣，這會兒是黃仙精準地找上了他一人。

大家都是才來花城,人生地不熟的，木子航又是個歸國偶像，不太可能在這裏認識什麼人,結下什麼怨或緣。

所以，安虞柚才在揣度究竟是何原因。

「你認識這黃仙嗎？」雖不覺得，她還是多問了一句。

「不不不！」木子航瘋狂搖頭。

他就是一普通人，頂多算塔羅准一點，但究竟幾斤幾兩自己心裏有數。

這還是他頭一回看見活的黃鼠狼，以前就在一些科普視頻、動物紀錄片裏頭看到過。

精怪化形不易，雖說討封之事對人類一方看起來沒有什麼好處，但如此事件必定世間罕見——見鬼容易，見將將成精的黃仙被討封不易，所以說到底是「機緣」。

有緣人能碰上，木子航成了這個有緣人，不弄清楚因果緣由，安虞柚不好直接插手干涉。

玄門中人，很講究緣法，怕沾上果報。

平素不染俗世，輕易不多管閑事，為的就是不在身上落下太多的因緣際會，妨礙修行，至於影響到最後的兵解飛升。

人成仙，是魂往天上去，捨棄肉身束縛。

因果孽緣就好比是繩子，綁在了身體之上，毛線一旦纏多了，就被扯住了，就解不開了，自然也就不可能成就飛升大業。

這輩子成不了，保不齊還耽誤了下輩子，把一些因果直接帶去了轉世。孟婆湯一喝，自己把前塵過往人間世事忘得乾淨，結果說不準有些未報之報應仍在，壓根沒有消去。

故而，像是道門中不少道士，行的都是不問世事的道，最常見莫過於不入仕途，不以道門手段、自身修為干涉家國大事。一旦犯了，那對個人自身來說必然是恐怖的後果。

「要到時間了，」安虞柚的眼睛眯了眯，「你想好了嗎？」

木子航渾身一抖，整個人僵硬在那裏，視線無法從黃仙身上移開，但隔了一會，他還是戰戰兢兢地開口。

「大、大佬，能不能……我……那個……你能不能……」

他勉強轉頭看向安虞柚，神色帶着幾分糾結，平心而論，他是不想被問的，討封怎麼回答都沒好事情，他怎麼可能樂意。

但他又知道這事情迴轉的餘地不大，黃仙等著突破化形呢，若是沒有他，不就只能剩下安大佬。

木子航不確定安虞柚能不能幫他處理了，若她被討封，會不會一樣受到反噬等等。

他是個善良的人，私心裏不願意因為自己的躲避而害了另一個人，這事兒本來是沖着他來的。

「你可以委託我。」安虞柚再度強調。

她需要有一個理由去干涉木子航與黃仙之間的討封機緣，比如一份委託、一個任務。

一聲不吭直接幹活的事情她是做不到的，和她的行事規矩不符，這樣她會直接沾染因果，不僅牽扯到黃仙數百年修行，還會成為破壞了木子航機緣的「惡人」，哪怕這個機緣木子航自身承受不住。

若是節目組的任務，那便也罷了，她參加節目就等於是默認了要好好地做任務。

但現在這事屬於兩人散步多散出來的，他們兩個非親非故，也是巧了。

「可、可以嗎？」木子航的眼睛彷彿亮了亮。

【傻孩子，快請安老祖來助你】

【哈哈哈哈哈哈，突然就輕鬆起來了】

【我們哥哥有救了嗎？？？】

【感謝柚柚大神，非常感謝，我們航航就拜託您了】

【請務必保下哥哥的性命，別讓黃仙傷害哥哥，有什麼需要您儘管開口】

安虞柚點點頭，得到木子航極為感激的一瞥。

「拜託了，大佬，請幫我解決這個問題吧，我……大佬隨意開價。」

「我可以接，但先不急，」安虞柚回道，「我想確認一些事情。」

她轉頭看向黃仙，對方對他們的交流並不干涉，不過神色略略警惕了幾分，身體呈現出一種略微緊繃的姿態。

「我想問的是，你選中木子航究竟是因為什麼？」

黃仙的耳朵微微動了動，小眼睛眨了眨，但不好開口，因為這會兒它開口，只能是為了討封，其他的話是不好說的。

積聚三百年，只為了一句「我像不像人」，其他的廢話它沒有資格也沒有能力說，到底還沒化形。

安虞柚也知道這一點，於是主動開口。

「可是你們有累世的因緣？」

木子航屏住了呼吸，真怕是上輩子的自己坑了自己。

黃仙老實搖頭，可見他們此前並無因果，木子航不欠它，故而討封人選可以商量的餘地一下多了許多。

【我聽說過，在我們北省，有五家仙幫助人類的故事，有時候這種幫助不是無償的，即使無償也有因果】

【免費的才是最貴的，這句話真的很有道理】

【所以，如果是航哥上輩子受到了黃仙的幫助，那這輩子黃仙找他來討封，他就必須回答是不是？】

【對，可能還會約定說他一定要點頭說「像人」，這是此前幫忙的報酬，這就是因果，有約定在的。】

【若黃仙是為了收報酬回來，那其他修士是不太好乾涉的，就算想違約，也要這個小哥自己來，比如他把黃仙鯊了，如果沒有其他風波，那基本就等於斬斷因果】

【能理解安小友的為難，別看她似乎是草莽野路子出身，但一舉一動其實都遵循了玄門正統的規矩】

【好猛，好狠，直接殺嗎？不愧是你們修士】

【我倒吸一口涼氣】

【雖然能夠理解，但是萬物有靈，又有點不忍心……好糾結】

【聖母滾，見着就來氣】

【別這樣嘛，如果是修士，這會兒也會有一些應對手段，像是福源大的，就算點頭也可能不會損傷到性命，不像是普通人，比較為難】

【前面這話說得未免太輕鬆了一些，你不會不知道真的給了化形機緣那瞬間等同於以人身成就半個真仙甚至偽神，根本不是一點福源運道就能彌補的，這是大冒犯】

彈幕的爭吵安虞柚和木子航都沒注意。

月色似水，像是星河綢緞落於人間。

眼下隨着時間臨近，黃仙身上的異變也愈發明顯。

這會兒，不只是它身後的影子慢慢拖長，幾乎成為一個完整的一米七左右的成年人樣子的影子，連黃仙本身也出現了變化，最分明的就是面部，原本的黃鼠狼動物臉孔上，逐漸出現了人面的模樣，身體也逐漸變化，像是個穿上了袍子的小人兒。

安虞柚的鬼面蝴蝶微微震了震翅膀，但隨後又安靜了下來，乖巧地繼續裝成發卡呆在她的鬢髮邊。

「那你挑中了他，是因為他的福源？還是因為他身上的氣息？」

安虞柚指了指木子航，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她溫熱的手心一下給他注入了力量，木子航只覺得自己平靜了許多，那種冷汗直冒的慌張似乎散去了不少。

黃仙聞言，先是猶豫了一下，那張愈發像人的面孔上流露出人性化的猶疑和糾結，最後它還是決心不得罪安虞柚，乖乖地回答了問題，是點了兩次頭。

安虞柚於是明白了，算得上是「被動吸引」。

木子航身上的福運不少，但最重要也是最吸引黃仙的，是他身上很少見的還有不少動物緣，正是這份取自於動物的感恩和他對動物的善意，讓黃仙覺得這個人是他討封的機緣。

「你是不是養動物的？」弄明白了這點，安虞柚神色輕鬆了不少，「有寵物？動物緣很好？」

木子航還沒回答，他的粉絲們已經噼里啪啦打完了字。

【對，我們航仔有兩貓一狗，都是撿的流浪，非常可愛，現在已經變胖墩了】

【當初回國的時候航航自己飯都要吃不上了，卡里只有幾萬塊，為了把寵物安全託運回來，前後花了兩萬八，差點自己住橋洞（笑】

【航航一直做公益的，各種項目都捐過款，很低調，不太對外宣傳，只有部分老粉鐵粉知道】

【對，他在半島國的時候支持了很多動物保護項目，還有流浪貓狗援助計劃等等，回國之後還捐錢噶蛋】

【最近在做的一個項目是贊助京城的一個流浪動物保護組織，在和幾家寵物醫院商談，除了救助貓狗、進行絕育外，還有其他一些保護項目，像是鳥類救助什麼的】

【哥哥真的很有愛心，而且是真的做實事的，他動物緣也很好，等等不會是因為這個原因，才……】

「是……很、很要緊嗎？」木子航緊張了起來。

「沒關係，做好事是沒有錯的。」只是這份動物緣帶來的機緣，木子航一個普通人承受不住。

若是換到如陸彌這般，身份為出馬仙，或是世代供奉動物家仙或是修行法門與動物有關的修士，那就是天大的機緣了，他們是能夠與討封的精怪小仙互相成就的。

修士幫了精怪化形，精怪受恩，必會報答，少不得要幫助修士做事，甚至庇護他及其後人，理論上普通人若應是也可以得到家仙的報答，但這基本上是福澤子嗣，他人本身多半會當場受天罰。

「不若你來問我吧，」安虞柚想了想道，「木子航心善，我看出來他不敢回答你，但也不想叫你三百年修行白廢、再蹉跎三百年，所以他糾結，但這份因果他確實承擔不起。」

也是巧合，安虞柚帶他出來轉轉，提前碰上了預備討封的黃仙。

她估摸著若是沒有出門散步這遭，這黃仙還是會找到木子航，只是那會兒他一定不會知道向他發問的是個討封黃仙，萬一睡夢之中稀里糊塗就回答了，那才是真的要命。

現在提前了一會，不僅看見了黃仙化形前後的樣子，可以說是全網甚至玄門的頭一份寶貴資料，還能和黃仙有商有量，找個兩邊受益的法子。

「我不圖你回報，單純為木子航解決當下難題，不會過深地牽扯到討封的因緣際會之中。我替你解決化形之難，以後你就也不要再與木子航有後續的牽扯，不要再來勞煩他，他也不會藉機向你討要報酬，你盡可放心。」

「對對對！」木子航連忙點頭，以證她言。

黃仙似有幾分驚訝，但隨後立馬點頭應下了，一雙人眼睛裏竟然也表現出幾分欣然與愉悅。

【哇越來越像人了】

【這是有辦法了嗎？太好了】

【我好像沒那麼害怕了】

【其實仔細看看，這張臉，我也不是不可以……】

【不，你不可以！當代網友，要自重自愛】

當凌晨一點時刻到來，黃仙身體陡然拉長，竟成了個身高一米七左右的普通中年男人，他身上穿着件銀白色的若月光織成的古式長袍，看起來還有那麼幾分魏晉風流，臉上偶爾閃過動物特有的狡黠，隨即便平靜下來，如同一個尋常的留着一點小鬍子的白面書生。

「遙問善女，我像人嗎？」

黃仙站在七八米外的地方，並未走近到他們面前，似乎有幾分忌憚，但視線一直放在安虞柚和木子航的身上，神色有幾分緊張與凝重。

木子航屏住了呼吸，一動不敢動，恨不能做個石頭。

「像，」安虞柚微笑着與他點點頭，語氣平靜，聲音清亮，「像人。」

話音落下，黃仙身上最後一點屬於動物的異樣消散而去，金光在他身上一閃而逝。

圓月當空，居然憑空一道驚雷乍起，黑色的夜幕中在此時劃過一道閃電，看位置正在黃仙的頭頂，電光與月光將他照得尤其明亮清晰。

木子航被雷聲嚇得猛地一顫，他還以為黃仙化形成功、氣勢大漲，就要和他們翻臉了，那瞬間黃仙是真正實現了聲勢大變，別有一番迫人的壓力，就和他之前躲在防空洞裏感受到飛僵來襲陰氣瀰漫時候的感覺一樣。

雖然這會兒它瞧著只是普通中年書生的樣子，但像把他單純當個普通人看待很難，因為六百年化形，他一身氣度是尋常人模仿不出的。

安虞柚頭上的蝴蝶猛地振翅，繞着她飛舞起來，從舞動的姿態看，彷彿鬼面蝴蝶是想要保護她。

然而在她身上什麼也沒有發生，原本擔憂的那些天罰、雷劫等問題一個都沒有落在安虞柚的身上，就彷彿是老天都要保她一般，亦或者是在某種程序判定下，她點頭應是，助黃仙化形並不是一件應該受到懲處的事情。

有機靈的注意到了這一點，不過大部分人都如木子航一般，壓根沒有意識到這點。

再說，眾人也不知道這是不是蠱蝶詭譎的能力或是她隨身攜帶了某些特殊法寶，要知道在一些古籍記載中，傳說有部分稀世蠱王是有遮蔽天機的能力的。

倏然，草叢之中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定睛看去，竟然從各種陰影縫隙之中，跑出來許多小動物，刺蝟、老鼠、黃鼠狼、蛇、狐狸……其中黃鼠狼在最靠近黃仙之處，其他數目相對少些，唯獨老鼠以其繁殖能力，數量最多。

木子航驚呆了，這場面實在太有衝擊力。

不過他很快就平靜了下來，是發現這些小動物竟然異常規矩，沒有亂竄亂叫，反而對着黃仙恭敬拜服，就如同是它的晚輩一般，形態也不似一般動物面對強者時的臣服，更像是人類對尊長的恭敬與感謝。

「它們？」

「黃仙化形，它們也因此受到一兩分的福澤機緣，興許過個數年，其中也有能夠修鍊下去走家仙成精之路的小精怪了。」

安虞柚神色未變，只是平靜地看着黃仙享受這一刻的成功與喜悅。

黃仙揮袖，那些小動物便自行散去，不多時便走得乾乾淨淨，不見先前蹤跡。它自得的目光落在兩人身上，在發現安虞柚竟然好像一點事情都沒有，既不見福運有損，也不見健康有瑕。

它甚至覺得她就彷彿是真正的神仙一般，隨意一點頭，就度化了個精怪，讓其有了莫大的機緣。

想到這裏，黃仙神色微變。這下他知道了，他看不清她的命數、根腳，絕對是自己水平不到，即使它突破了，也依然琢磨不透。

對方大方，不與它計較，還助它化形，它得記得這份恩情，不能純如先前所言，這機緣它要還報的，不然了不清這大因果。

於是，它一甩袖，雙手疊放，豎於身前，標標準准與她行了拜謝禮，三叩誠意十足，言辭也更為懇切了一些。

「小妖謝過仙子賜福，大恩大德，謹記在心。」

安虞柚眉頭一挑，木子航也立馬看向她。

【草，立馬改口仙子，人間真實】

【柚柚確實是漂亮的小仙女嘛】

【太厲害了，我截了好多張圖】

【好厲害啊，媽呀】

「你不用這般客氣，我仍遵守之前諾言，你不要再糾纏普通人即可，」安虞柚搖了搖頭，「不過提醒你兩句。」

「化形不易，切不可借精怪之本領於世間興風作亂，你清清白白修行六百年，不要在往後的日子裏造下殺孽。如今這世上鬼怪復甦，妖魔將要橫行，但玄門能人也將出世，你若不能避世不出，就要想辦法為自己尋個立身之處。」

「是，謹遵教誨。」黃仙拜得更深，沒有分毫不滿。

安虞柚還想說什麼，突然被木子航拉了拉衣袖。

她一愣，扭頭看去，就見木子航主動遞上了手機，讓她看直播間。

【安虞柚選手您好，我是特案局官方人員，已經與您私信，也將信息發到了木子航選手的手機上】

【關於這位黃仙大人的處理，請您參考一下我們給出的方案，能不能麻煩您為我們和黃仙之間的溝通做一個橋樑？】

【請相信國家的誠意，另外已經請我們的同僚最快速度趕過來了……】

安虞柚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額頭，她壓根沒帶手機出門，好在木子航這裏也能看。

【好傢夥，我直呼好傢夥】

【都是我國的，全是我們的！！！】

【這黃仙一看就是本地的，說話還帶花城本地口音，文白摻半的】

【看起來它是個好的，確實應該吸納入我們的隊伍裏面】

【至少要登記一下信息，給發個證，免得它到處流竄被誤傷了（正色）】

「如今社會變革，官方待你們這樣的精怪也友善，想向你了解一些信息，共謀應對未來鬼怪災禍的方法，你覺得如何呢？」

黃仙想了想，自己如今成了人，多少要在人類社會中生活體驗一番，若有人肯為它領路給它方便，倒也不是不行。

再說，它這樣的精怪對國力國運之類也有自己的感應，雖未來有危機，但國家氣數強勁，半點沒有亂世之相，正是它有記憶以來最好的一個時代，何不順着大人的意思，讓大家都高興。

「多謝仙子大人安排。」它老實回答，又將一物遞上。

「大人雖不介意，但小妖必須要做出報答以報恩情，此不足萬分之一，還望大人不要拒絕。」

「這是？」安虞柚一歪頭，不太明白他送過來的是什麼。

「此為崑崙的仙草，小妖只得了這麼一株，一直以妖力韻養，原是怕化形不順，打算等化形後用來彌補自身修為虧損，然如今僥倖圓滿成人，正好將其獻於大人。」

木子航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安虞柚接過那株好像還有流光閃過的仙草。

就是這幾百上千年的崑崙仙草，怎麼那麼像是發光的貓薄荷草？

他懷疑自己腦子壞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