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6.第446章 直面

了塵和尚下山以後不知所蹤。

林克與茉莉來到白馬禪院的時候，也很意外白馬禪院的變化。

「這是怎麼了，林克？」

茉莉看著林克，疑惑問道，「你先前感應到的好事，與這個有關嗎？」

「沒有。」

林克搖頭，坦然說道，「我甚至沒有感應到這個變化。」

「那……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茉莉繼續問道，她感覺很是不對勁。

白馬禪院的變化，來得太過突然，沒有絲毫先兆。

而且，已經成為廢墟的白馬禪院，並沒有打鬥痕迹，而是徹徹底底的在時光作用下，方才如此衰敗。

發生這種情況，只有兩種可能。

一是白馬禪院在很早以前就衰敗了；

二是有哪位可以干涉時光的存在，對白馬禪院出手。

無論是哪一種情況，茉莉都感到很是心驚，隱隱生出恐懼。

原因無它。

涉及到時光，非聖者位格不可。

想到這裡，茉莉抬頭仰望頭頂的三輪大日。

「放心，沒事的。」

林克感受到茉莉的情緒，出聲寬慰，然後轉移話題，「隨我來吧。」

話音落下，林克繞開白馬禪院的廢墟，邁步走向後山。

茉莉趕緊跟上林克的腳步。

不多時，兩人來到後山的湖邊，看見滿湖盛開搖曳的白蓮。

「白蓮……」

茉莉嘴唇翕張，喃喃念出這個詞，忽地有些情緒。

酸酸的，澀澀的……

旋即，茉莉壓下這些情緒，看向林克。

這個時候，林克也在看著茉莉，兩人正好對視。

此時無聲勝有聲。

視線一搭上，茉莉便想明白了林克的下一步計劃是什麼。

「你去吧。」

沒有猶豫，茉莉開口，輕聲說道，「不用顧忌我。」

林克沒有出聲，只是看著茉莉。

「去吧。」

嘴角咧出一個微笑，茉莉再次開口，發出催促。

「嗯。」

林克點點頭，繼而飄向湖中央。

茉莉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氣，轉身離開。

各人有各人的能力，有些事自己做不到，那就去做自己能做到的事。

這方世界的局勢雖然已經很混亂糜爛了，但還可以更加混亂糜爛。

既如此，茉莉就打算去再添一把火，讓這一鍋亂粥，咕嚕得更利害一些。

特殊靈體狀態下的林克飄到湖中央，閉眼靜立。

滿湖的白蓮開得更盛，搖曳得更歡。

不久，盛開的白蓮漸漸失去光彩，漸漸垂落，漸漸衰敗。

又不久，滿湖白蓮悉數凋謝，只餘一湖殘荷。

再不久，湖水翻湧，像是地下有什麼東西一樣，將滿湖殘荷悉數吸了進去。

林克一直靜靜等候著。

湖水開始旋轉，生出一個漩渦，並且越轉越大。

無法抵禦的吸力自漩渦中生出，將特殊靈體狀態下的林克吸進了漩渦之中，與一顆白蓮種子相融。

下一秒，白蓮種子消失不見，湖水漩渦忽地平息。

離開白馬禪院的茉莉身形一頓，然後繼續前行。

下山已久，抱著「若一去不還，就一去不還」的了塵和尚雙手合十，口中虔誠誦道：「彌勒降生，明王出世。」

林克此刻是看不到茉莉的停頓，聽不見了塵和尚的誦念的。

他進入了一個極為奇特的狀態，一個極為奇妙的空間。

與白蓮種子融合以後，林克的存在從白馬禪院所在的世界消失，循著「無生父母，真空家鄉」的呼喚，循著於無所希望中渴望得救的無數祈禱，來到艾瑞絲灑下星火的那方宜居世界。

來到這裡以後，林克仍是沒有實體的狀態，位於一個極大極廣，又極微極小的「虛」。

彷彿這就是所謂的「真空家鄉」。

在「真空家鄉」里，一株白蓮位於最核心的地方。

十多萬信奉「無生老母，真空家鄉」的犧牲死靈，團團圍著白蓮，有序靜坐，誠摯禱念。

林克的特殊靈體所融合的白蓮種子，懸浮在那株白蓮之上，極其想要與白蓮融合，卻又莫名畏懼。

似乎與白蓮融合以後，會發生大恐怖的事。

又似乎地下的那株白蓮，不是跨界而來的白蓮種子原本想要融合的那一株。

低頭觀瞧了一陣，林克發現了原因。

兩方極為眼熟的印璽，陽賓士都功印與九老仙都印，正在底下白蓮的花蕊里，一左一右，綻放清光。

兩縷清光代替了林克此刻所融的白蓮種子，起到了維持白蓮存續的作用，卻又在不斷嘗試凈化白蓮。

「凈化」這個說法，當然是站在兩方印璽的角度。

站在那株白蓮的角度，自然得換一個詞，比如「改造」，或者更確切一些，「刪改」。

兩方印璽想要從底層邏輯，刪改白蓮存續的基礎理念！

「虛靖天師。」

林克呢喃出這個名號，繼而想起站在虛靖天師身後的天師府，與老天師。

他就說，這一趟深入敵後、裡應外合的任務，不可能只有巫師文明出力，沒有仙神文明的參與。

從眼下的情形來反推，巫師文明與仙神文明顯然有所分工。

巫師文明負責前半程，仙神文明負責後半程。

真靈、元素、智械、煉體四位聖者代表巫師文明，煉製了「奪舍」巫器，仙神文明自然不能表現得太過吝嗇。

這不，天師府不就又拿出了陽賓士都功印與九老仙都印的仿品？

關鍵在於，這兩方仿印的作用是什麼，天師府與仙神文明的目的是什麼！

林克想了一會兒，若有所思，但限於信息有限，沒能有太多收穫，索性不去瞎想。

他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

按照某位或者某幾位存在的謀划，來自白馬禪院的白蓮種子，肯定要與底下這株白蓮融合的。

有了兩方仿印的摻和，白蓮種子仍能強行與白蓮融合，但起到的效果，絕對會偏僻那位或那幾位存在的謀划。

林克需要考慮的，有兩點：

一，要不要繼續讓白蓮種子與白蓮融合；

二，自己要不要融合進去，如果要的話，以什麼形式融入。

無需思考太久，林克做出決斷。

「我命由我不由天。」

呢喃一聲直指仙神文明仙途金丹大道根本的話，林克開始行動。

特殊靈體從白蓮種子裡面脫離，然後重重一擊，將白蓮種子徹底粉碎。

仿若微不可見塵埃般的白蓮種子碎片，在林克的意志下，均勻分配成十多萬份，漂浮在每一個犧牲死靈頭頂。來自白馬禪院的白蓮種子，其實質是什麼？

其實質，是覺悟的無生大師對菩薩乘佛法的領悟，是無生大師一生踐行菩薩乘佛法所積攢的功德。

這些領悟與功德，如今被林克毫不吝嗇地碎成十多萬份，均勻分給了每一個犧牲死靈。

「貧僧了凡，誓願救度一切罪苦眾生皆至菩提，始成正覺。」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兩道聲音在疑似「真空家鄉」的「虛」中回蕩。

前一句是慈悲大願，后一句是堅定意志。

在無生大師的領悟與功德幫助下，慈悲大願與堅定意志結合，綻放出無上偉力。

「如是我聞：一時……」

發出慈悲大願與堅定意志的聲音再次響起，打算誦經超度「真空家鄉」中的十多萬犧牲死靈。

位於白蓮花蕊里，一左一右，維持白蓮存續又刪改白蓮的陽賓士都功印與九老仙都印的仿印，這時忽地飛出了白蓮。

像白蓮種子碎裂一樣，兩方仿印瞬間自我分裂，碎成十多萬片。

「如是我聞：一時，一時，一時……」

打算誦念經文，超度十多萬犧牲死靈的聲音立即受到干擾，無法繼續誦念下去，像是卡殼了一般。

林克發現變化，樂見其成，並不出手干預。

「一時，一時，一時……」

打算誦念經文的聲音在卡殼之中，漸漸降低，直至消失。

另一道更為清靈的聲音緊接著響起，無縫銜接。

「道言：

昔於始青天中，碧落空歌，大浮黎土（du），受元始度人無量上品。

……」

這道清靈的聲音沒有受到任何干擾，開始誦經。

於誦經聲中，十多萬迷信「無生父母，真空家鄉」的犧牲死靈，漸漸清醒，明悟過錯，幡然悔悟。

然後於幡然悔悟中，得到救贖。

「諸天炁蕩蕩，我道日興隆。」

隨著這句經文一出，十多萬犧牲死靈齊齊站起身，向立於正在凋謝的白蓮上空的林克躬身一拜，得到度化，走向來生。

霎時間，極大極廣又極微極小的空間，便只余林克的特殊靈體，以及看似徹底凋零的白蓮。

「出來吧。」

林克這時從白蓮上空飄落，與白蓮並立，朗聲喊道。

聲音回蕩在這片極大極廣又極微極小的空間，嗡嗡作響，空空蕩蕩。

無人回應。

「出來吧，別藏著了。」

林克神情平靜，重複了一句。

話音落下，凋零的白蓮消失，一個長相、身材與艾瑞絲.克拉克別無二致，但氣質截然不同的女子身影浮現。

這個女子與林克現在一樣，都是以特殊靈體的形式存在。

「你什麼時候知道我在這裡的？」

女子現身，問了一句廢話。

林克微笑：「我不知道，猜的。」

「猜的。」

女子嘀咕一聲，然後再問，「你喊我出來，打算做什麼？殺了我？」

「殺不了。」

林克淡然回道，「也不想殺。」

「為什麼？」

女子蹙眉，似乎很是疑惑的樣子。

顯然，女子就是艾瑞絲徹底割捨了的「我」，就是那位從其他宇宙殺回巫師文明宇宙的狠人。

也是將林克帶到巫師文明宇宙的「罪魁禍首」。

更是林克直面「既定的命運」，無法避開的存在。

如今在各方的努力下，林克終於直面女子，要做的事，顯然不是打打殺殺。

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江湖是人情世故。

「你想知道什麼？」

疑惑過後，女子又這般問道。

林克聞言搖頭：「我不想知道什麼，我只想聽你說什麼，看你做什麼。」

這句話讓女子眉頭蹙得更緊了。

兩人之間忽地陷入沉默。

林克平靜看著女子，女子蹙眉思考。

在這片疑似「真空家鄉」的奇特空間里，時間彷彿沒有任何意義。

林克與女子保持著同樣的姿態，於沒有意義的時間中，僵持了很久很久。

而且能一直僵持下去。

但是在外界，時間的意義無處不在，影響廣大。

信奉「無生父母，真空家鄉」的理念，加入蓮社的信眾，不知從何時起，慢慢發生了理念上的根本變化。

這種變化無聲無息，沒有任何人能夠明顯察覺。

包括艾瑞絲親自調教的十六名女孩與二十七個女人。

不知什麼時候起，蓮社的宣教與抗爭佛門手段，變得越來越自然，越來越清靜。

蓮社不再逢寺必屠，逢僧便殺。

而是能俘獲就俘獲，能攻克佔據就攻克佔據。

在俘獲僧侶、佔據佛寺以後，蓮社信眾開始講經、辨經。

不僅內部講經、辨經，也與俘獲的僧侶講經、辨經。

一開始，道理孱弱的蓮社信眾，根本辨不過佛寺僧侶們。

但是很快地，蓮社信眾在講經、辨經的過程中，在聽聞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教導下，填補了空缺，夯實了基礎。

「無生父母，真空家鄉」這個口號越來越少提及。

蓮社這個名號，也在漸漸被拋棄。

因為一開始，加入蓮社需要繳納五斗米，「五斗米道」這個名號十分絲滑地被蓮社信眾們接納。

抗爭佛門的行為，也慢慢變了，最終定性為伐山破廟、拔除淫祀。

是的，已經轉變成「五斗米道」的蓮社信眾，將高高在上的佛門打成了淫祀！

佛門自然不可能坐視這種變化，更不可能放任五斗米道壯大。

絞殺五斗米道的力度越來越大，別說金剛與羅漢了，就是菩薩與佛陀，都在四處奔波。

然而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原先的蓮社，還能稱一句無根之萍。

但是現在的五斗米道，可不是沒有支撐的空架子。

追求的也不是什麼死後才能去的「真空家鄉」。

而是替代人間佛土的地上道國！

這是生存之爭，更是道統之爭。

疥癬之疾，就這麼變成了心腹大患，從疾在腠理變成了疾在骨髓。

頭頂三輪大日坐視變化，無有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