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為期14天的軍訓結束了,校園生活步入正軌。

黎星川早就被校文藝部內定,不過還是走了個面試的過場。此外,他又加入了籃球隊。大學生活忙得莫名其妙,分明沒什麼正事,每天卻到處跑,到晚上拖著一身疲憊回宿舍。

除了部門活動,他時刻和季望澄結伴同行。

季望澄話少,兩個人待在一起,一半時間都是沉默的,但絲毫不顯得尷尬。

計算機繫上的都是大課,小課不多,班級內部的關係自然比較一般。

黎星川在交友方面天生有技能點,很快和全班混了個臉熟,為數不多的女同學也喜歡跟他開玩笑;與之截然相反的,是季望澄完全離群的態度。

他不開口的時候,氣質便格外冷漠,彷彿連輪廓都是冰刻出來的。

尋常的白熾燈光落到皮膚上,凝成一層霜,泛著白茫的冷霧。

這樣的氣場,讓人很難心生主動接近的念頭。

但季望澄長相如此優越,是註定要得到多一分關注的。

對季望澄好奇又不敢靠近的女生並不少,有一個小課就坐在他們前排,名叫潘家宜。

趁著下課季望澄離開座位的間隙,她偷偷向黎星川打聽八卦。

潘家宜:「季望澄有女朋友嗎?」

黎星川:「據我所知,沒有。」

潘家宜:「他喜歡什麼類型的女孩子?」

黎星川:「我不知道啊,你直接問他吧。」

「我怎麼好意思問,你幫我問問吧?」

黎星川學著她的語氣,重複道:「我怎麼好意思問!」

潘家宜猜測他可能是真的不知道,轉移了話題:「哎,那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啊,從小就是鄰居嗎?一直上一個學校嗎?」

這個問題,黎星川終於答得上來,剛想說話,季望澄回來了。

剛剛還問個沒完的女生立刻不說話了,轉回身,擺出一副十分文靜的學霸樣子。

在季望澄稍顯困惑的目光中,黎星川忍住笑,用圓珠筆的尾端輕輕戳了下他的掌背。

「——你還記得咱倆第一次見面嗎?」

-

那年,黎星川上小學一年級。

黎淑惠和鄭遠的婚姻名存實亡,兩人分居,作為倒插門女婿的鄭遠搬出去住,他自然而然跟了母親。

無論是作為妻子還是母親,黎淑惠都不合格。

她自小在萬千寵愛中長大,並未因此長出一顆柔軟的心,渾身上下都是吹毛求疵的公主脾氣,一點點小事都會發火。

任何事情讓她感到不爽,她就會找理由打罵兒子,其精神狀態和某國電視劇里滿口「西八」的瘋女人別無二致。

在黎淑惠口中,黎星川是「那個姓鄭的雜種」的後代,身懷劣等血統,做什麼都錯的,理所當然要接受母親的「教育」。

她那時候已經開始沉迷鑽研玄學。老祖宗傳下來的易學文化,非但沒能改變她扭曲的心理,反倒給了她更多巧立名目打擊黎星川的靈感。

學校組織的春秋遊,是孩子們最期待的日子。

不收費,但黎星川從沒去過。

因為黎淑惠會提前一天打電話給班主任,抱歉地表示「兒子身體不適,春遊去不了了」——這麼一點人人都有的、唾手可得的快樂,她都不想讓黎星川得到。

等他回到學校,聽同學談論昨天,只能茫然地聽著,靠描述來想象一群人發生的趣事。

春遊那天,傍晚時分,黎星川在街口碰到了從遊樂園回來的同學。

「閃閃,你身體好點了嗎?」

同學人很好,惦記他是個「病患」,給他帶了小禮物。

那是一條小魚,迷你體型,只有小拇指指頭那麼點大小。不知道具體品種,反正長不大。

小魚裝在一顆有水、有空氣的密封球體中,圓球上別了鏈條,稍微擠壓下就能卡進書包拉鏈。在包上掛一條小魚的行為十分酷炫,頗受孩子們的喜愛。

黎星川對著這條橙紅色的小魚愛不釋手,對著夕陽看了又看,心情雀躍。

可他知道,一旦被母親發現,它是活不下來的。

兒子的隱私,對於黎淑惠而言形同虛設,他又很難把小魚藏起來。

他想把小魚送給別人。

明天告訴同學這件事,好好道歉,希望得到朋友的理解。

黎星川捧著小魚走了好一段路,在一戶人家門口停下腳步。

因為圍欄小平台上放了一隻剪開的塑料瓶,裡面有水,底下是泡發了的彩色海綿寶寶,大概是路過這裡的小孩子留下的。

再往屋內看,巨大的落地窗邊,有一個小男孩。

那男孩皮膚極白,下巴尖,穿一身睡衣,安安靜靜站地在那裡,望過來的一眼毫無情緒,如同抬頭看見樹葉那樣尋常。

隔著小院和窗,他看起來很遠很遠。

黎星川愣了會兒。

他不認識這個人,不過附近兩所小學都是今天春遊,而對方在家穿著睡衣,大概是真的生病了,沒能去成。

同病相憐感油然而生,黎星川費勁地打開包裝,把小魚倒進半瓶里。

「這個送給你。」他對男孩笑了笑。

對方沒應答,唇角平直弧度都沒變。

暮色攀附琥珀色的眼珠,眼底暈成淡淡金色,他像一個長相精緻卻沒有絲毫生氣的娃娃。

黎星川把瓶子轉移到門邊,確保屋主一開門就能看見,抬頭看了眼門牌號,啟程回家。

第二天放學,他故意路過這戶人家,想看看小魚有沒有被收下。

很遺憾,並沒有,透明塑料瓶還是放在門口。

位置卻挪過了,瓶底墊高,不像是完全拒絕。

黎星川心生茫然,拿不準主意,又透過欄杆去找那男孩的影子。

這次,對方站在二樓陽台,居高臨下地俯視他。

「我可以來看它嗎?」他再次試圖交涉。

又失敗了。

那人彷彿根本不會開口。

黎星川是個缺筋的小孩,鈍感,擅長苦中作樂,也正因此沒有被黎淑惠折磨到抑鬱發瘋。沒回話就是沒拒絕,他第二天又來了。

一整個禮拜,每天放學繞一段路,來這人家門口看一看小魚,再迅速趕回家。

小魚活得挺好,越是命如草芥的,就越是掙扎堅強。

又過幾天,水瓶底的海綿寶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細細的彩色鵝卵石,水也重歸清澈,看來是有人換過。

屋子裡的男孩,還是沒有跟黎星川說過一句話。

對方每次都遠遠地觀察他,儘管見過幾次,也並沒生出與他接近的意思,像一隻倨傲而謹慎的貓。

黎星川將對方引為精神好友,這個朋友有點冷,但他幫忙照顧了小魚。

這天下了大雨。

下午兩點開始的,毫無預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停。

黎星川沒帶傘,那時候他還和黎淑惠兩人生活在一起,當然也沒人接他。

他惦記著自己的小魚,不想求助班主任或者同學家長送自己回家,可外面又下著雨。

在他左右為難之際,同桌翻出了一包一次性雨衣,之前為了去遊樂園玩激流勇進準備的,結果小學套票不包含激流勇進,莫名省下了,一直藏在課桌里。

黎星川眼睛亮了,他給小魚起名叫嚕嚕,十分感激地說:「我替嚕嚕謝謝你!」

幾塊錢的一次性泳衣,連帽檐都沒有,袖口也大到不合理,其實根本受不住雨水。

他一路小跑著,運動鞋踩開淺淺的水層,挑起的水珠擦著鞋沿炸開。

一路上,風裹挾著雨滴,往領口和袖口裡鑽,頭髮淋濕,皮膚冰冰涼涼的。

黎星川打了個噴嚏,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由於下雨,天暗得很快,街角的車燈割開雨幕,為他照亮了轉角的方向。

門前有台階,相較於庭院外牆,往內凹一截,在走到大門之前,黎星川無從判斷瓶子和小魚的情況。

他想好了,如果那男孩沒有把瓶子收起來,他就把它帶回家,在門口牛奶箱里藏一晚上,再趁著送奶工上門之前,把小魚送回來。

雨勢又變大了一點,在塑料雨衣上彈奏出「啪嗒啪嗒」的無規律樂章。

終於到了。

黎星川微微喘氣,因驚訝瞪大眼睛。

原來向來緊閉的院門,目前居然處於半開的狀態。

這扇門,第一次在他面前打開。

而那個總站在陽台上,渾身上下寫著拒人千里的男孩,此刻正撐著一把木柄黑傘,垂眼看著腳邊的小魚。

兒童款的雨傘,傘面狹小。他微微傾斜傘柄,不偏不倚,防水布能把瓶口遮住,因此他的一側肩頭淋了點雨,濕意在柔滑的高級質料上很明顯。

他抬眼望過來。

視線相接的瞬間,男孩往後退了一步,想縮回庭院內。

然而黎星川的動作比想法更快,他三兩步衝上去,抬手卡住門邊,將對方的關門動作扼殺在半道。

「謝謝你。」他認真道謝,「我叫黎星川——可以叫我閃閃。你的名字是?」

回應險些被雨聲蓋住。

「……季望澄。」

黎星川瞬間笑彎眼睛。

他當時正處換牙期,左虎牙處空蕩蕩的,於是迅速地收斂了笑容;他沒設想過自己會見到季望澄,還能交換名字、成為朋友——他是這麼認為的——因此什麼都沒準備。

倉皇地翻了一通口袋,才找到兩粒糖。

兩粒八寶糖。

他把糖塞給季望澄。

「你明天還會下來嗎?」

季望澄攥著糖,嘴唇翕動,冷淡表情中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茫然。

良久,他收攏掌心,點了下頭。

-

「……你把傘借給我,但我還是因為淋雨挨了頓打,我媽差點把傘也折了。」

黎星川單手托著下巴,轉著原子筆,慢慢回憶道,「還好那把傘質量到位,說起來你的傘是不是——」

他的音量慢慢降低。

在他回憶往事的幾分鐘內,季望澄只是安靜傾聽,垂著眼睛,唇線綳得平直,濃密睫毛在下眼瞼投落一片雀羽似的淺灰色陰影,心事重重。

那是種很難用言語描述的複雜情緒,像是隔著熱帶水族館的玻璃箱看一條漂亮的魚,一邊沉醉於它的美麗,一邊又嫉妒它能自由自在的擁抱水域。

已經不是第一次。

每當黎星川談起兩人兒時的趣事,對方總是會露出這樣一副表情,脊背挺得筆直。

之前他問過季望澄,是不是不喜歡談論小時候的事,對方又極其自然地否認了。

黎星川實在想不到原因,有點納悶,試探著詢問:「……你忘記了嗎?」

「沒忘。」

季望澄收回視線,喉結微動,若無其事地答道,「我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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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竹馬才是人形天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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