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那款只玩了一個多小時的遊戲,在此後的近一個月中,靜靜地躺在季望澄家裡吃灰。

黎星川像是脫韁的野馬,報復性地瘋玩,彌補小半年苦讀丟失的娛樂時間。

和幾個同學畢業旅行一周,剛回來就和野球場的哥們約上了球,還沒歇明白又大半夜被人喊出去吃串,次日一醒是下午兩點,吃頓飯出門上網吧打遊戲……不亦樂乎。外婆甚至建議他出國玩半個月,被他拒絕了。

黎星川義正詞嚴:「出國很貴的,你知不知道現在匯率?」

外婆:「哎呦,你以為我是老太婆不知道啊。五六萬塊錢,夠你好好玩幾天了,趁現在有時間,去見見世面。」

黎星川:「那我不去就相當於賺了五萬塊,我厲害嗎?」

外婆:「小赤佬。」

祖孫兩人住在一套二居的老破小里,存款倒是非常可觀,隨時能考慮換房子的事。但黎星川總覺得,萬一發生點什麼事,比如老人生病,那麼再多錢也不夠搭的,因此在吃穿用度上沒太大追求。

他不認為市中心的小房子除了傢具舊一點還有哪裡不好,起碼交通是真的便利,走路十分鐘就能到玉城最大的商圈。而且,就算要出國玩,那也不該由外婆來出這筆錢。

外婆:「閃閃,你太小氣。」

黎星川扯淡:「越有錢越小氣,越小氣越有錢,生財之道。」

外婆正在練毛筆字,提著筆在硯台邊上颳了兩下。聞言,幾不可查地嘆口氣,又說:「你是不是怕家裡缺錢?不要瞎想。」

她老了,頭腦還是很明白,鄰居家的同齡小孩,要這個要哪個,買雙籃球鞋都要兩千塊。閃閃從來不會開這個口。

「我英語那麼差,出去玩要給人家笑,而且我對出國也沒什麼興趣。」

黎星川神態自如,張口給出了老一輩無法拒絕的條件,「錢先存著,以後娶老婆買房子用,好伐?」

這招用魔法打敗魔法一秒鐘奏效,剛剛還皺眉的外婆,立刻笑著連連稱好,又問他在學校里有沒有喜歡的女同學,有沒有偷偷談戀愛,遇到中意的小姑娘要大膽追求,黎星川一一胡說八道回應——這一茬就這麼順利混過去了。

-

眼見著,來到了高考出分的日子。

儘管早就對過答案,黎星川依然不可避免地緊張,輸入准考證的時候漏輸了一個數,導致慢半拍,沒能第一時間卡進去。

直到網站界面上跳出了一個比玉大去年錄取線高了不少的分數,他才鬆了口氣。

心儀專業可能有點懸,但上玉大是穩了。

黎星川終於想起了被他放置了一整個月的季望澄。

也不算完全放置,偶爾也會微信上聊兩句,就是沒見過面。

黎星川:「查到了嗎?你考得怎麼樣?」

季望澄:「還行。」

黎星川:「我考了六百七十一,你呢?」

季望澄:「六百九。」

黎星川:「牛啊!!小橙子你太厲害了!明天一起去我學校逛逛不?」

出分的第二天,玉城一中會辦志願填報諮詢會,由老師為大家的分數和志願把關。

平時玉城一中都是嚴進嚴出,星期一到星期五學生出門要靠假條,這天難得能讓校外人士撿漏。

季望澄答應了。

第二天,兩人在學校門口碰頭。

七月份的玉城如同蒸籠,又悶又熱,毒辣的太陽幾乎把屋頂的新漆烤化。

進門直走幾百米,左側就是籃球場和田徑場。

大熱天的,兩個籃球架下竟然有幾個汗流浹背的高中生,不知疲倦地揮灑汗水。

黎星川感嘆:「年輕真好。我最愛打球的那陣都沒這勁頭。」他指著離他們最遠的球場,居然開始追憶往昔,「以前班級籃球賽就在那比,我們對上隔壁班,隔壁是文科重點班,來了好多漂亮姑娘,爭著給那小白臉後衛當啦啦隊,我們班男生紅眼病當時就發作了,下半場剃了他們光頭,一分都沒讓……」

季望澄喜歡聽他說這些瑣碎的事,神情安靜,眼神平和。

「有人支持你嗎?」他問。

當然有,還不少。

甚至有兩個隔壁班的姑娘『叛通敵國』,站到他們這邊小聲喊加油。

「我這麼帥,能沒人支持么?」黎星川相當臭屁地自誇,「我哪怕踢足球也有人看。」

季望澄:「那為什麼不踢足球?」

黎星川:「萬一踢進國家隊怎麼辦?」

季望澄:「你可以嗎?」

黎星川:「可以吧,我是男的,還會輸球,不怕挨罵,夠得上選拔標準了。」

季望澄:「真厲害。」

對方語氣波瀾不興,顯得莫名真誠,黎星川沒懂他到底是在嘲諷國足還是誇獎自己。

諮詢會開在體育館,路上三三兩兩的學生家長,進了體育館,更都是些眼熟的面孔。

場內設了不少諮詢長桌,還有不少省內優質高校趁機來打廣告,力求拿下玉城一中的優質學生資源。

『玉城大學報考諮詢處』有一個專門的攤位,坐著四五個老師,還有兩名學生。

黎星川湊上去,和脖子上掛著藍繩工作牌的招生辦老師聊了幾句。

老師說今年數學太難,錄取分數線應該會比往年低一些,讓他第一志願大膽填報,並反手指向邊上男生:「喏,這位也是你們學校畢業的,你學長,目前正在讀計算機,你可以和他交流一下。」

那位學長,穿一件帶領短袖,窄臉單眼皮,皮膚呈均勻的小麥色,是個健康且帥氣的運動型男生;頭髮不長,在室內光下呈現出微妙的紅色,應該染過,卻沒太上色。

學長看著黎星川身後某處,彷彿只是走神,卻又莫名有種嚴陣以待的緊張感,插在兜里的右手慢慢成拳。

黎星川沿著他目光方向轉頭一看,還以為有漂亮女孩,結果只看到了季望澄。

少年身形高挑,如同一支修竹。

人群在他周圍來往流動,卻不能打擾他分毫。

黎星川知道這是他又犯社交厭倦症了,朝季望澄揮手:「快過來。」

對方依言走來。

兩人一起站到學長面前。

學長看著兩人,表情稍顯茫然,像台運算量過大而卡機的電腦,正處於藍屏狀態,沒法即刻回應。

過了一秒鐘,他才露出友好親切的笑容,報上自己的名字:「你們好,我是林恩澤。」

「學長好,我叫黎星川。」他拍了下季望澄的肩膀,笑吟吟道,「這我發小,也準備報玉大計算機。」

林恩澤點頭,恍然道:「黎同學,我知道你。我看過你打籃球,沒想到學習也那麼優秀……」

他說話語速不快,似乎是一邊回憶一邊說的,誇獎便顯得格外誠懇,誇得黎星川都覺得不好意思。對方目光時不時落在他身邊季望澄身上,聊了會兒,狀若無意地問道,「你發小也是我們學校的嗎?」

黎星川將他這種打量理解為『認人』,並未深思:「他不是,他在首都上學。」

林恩澤欣然接話:「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我沒什麼印象。」

兩人你來我往地聊了幾句,加上社交軟體好友,季望澄全程興緻缺缺,在邊上扮演不會說話的移動製冷櫃。

黎星川只對玉大有意,其他學校與之相比都是白米飯蚊子血,不考慮多加了解。和學長聊完,他就準備拉著季望澄回去,卻在這時,諮詢台前來了一個熟人。

那位在畢業小聚那天覺醒了超能力的汪文淵。

他和母親一起來的,平時還挺囂張一個人,此時像只雞崽似的,乖乖輟在雞媽媽身後。

汪母拉過塑料凳子坐下,看起來十分急切:「老師,我兒子沒發揮好,只考了六百四十多分,還有沒有希望……」

語氣活像是兒子得了怪病,問醫生要怎麼調理。

黎星川被自己的聯想逗樂了。

汪文淵這貨,為人差點意思,但學習上是一位十足優秀的做題家,平時穩定在班級前五,衝刺top2也有希望;這個分數對他來說,確實慘遭滑鐵盧。

幾秒后,汪文淵注意到他,直勾勾看過來。

他更幸災樂禍了,一邊往外走,一邊問季望澄:「中午吃什麼?」

季望澄:「都可以。」

「喂,黎星川。」

汪文淵喊住他。

黎星川沒想到居然還有人主動到他跟前找嘲諷。對方三兩步走過來,態度狀似十分強硬,神情惱怒,步子每一下都踩得很重。

「我沒考好,你要笑就笑吧,不用裝出這副沒把我放在眼裡的樣子。」汪文淵硬氣地回擊了一句,「一次高考罷了,以後會怎麼樣還說不準。」

黎星川驚到咋舌,不僅不生氣,還笑了一聲。

傻逼常見,如此熱愛虛空索敵的傻逼倒是稀罕。

這副態度,如同一粒墜入火里的油滴,瞬間點燃汪文淵的怒火。

他怒道:「有什麼好笑的?!」

「你以為自己很厲害嗎?鬼知道是不是你讓你媽給你做法,或者是給別人下……」

說到這裡,他泄了氣似的,也知道自己沒占理,越說越小聲,「說不定,我沒考好,就是你讓她……讓她……」

黎星川斂起笑意,目光冷下來,對方嘴唇囁嚅,在這冷冰冰的表情中逐漸啞火。

平時向來嬉皮笑臉的人,隱怒時的神態,讓人覺得格外不安。

沉默降臨,周遭人聲縈繞。

場館內冷氣開得很足,汪文淵突然打了個冷戰。

「行。」黎星川漫不經心地挑眉,「我現在就去告訴你媽,你兒子考砸是因為我給他下了降頭,這不怪你。等著啊。」

說完,他真向汪母方向走去,驚得汪文淵立刻去拉他的胳膊,勸阻道:「別——」

在黎星川抽走胳膊之前,季望澄的動作要更快——他反手推了把汪文淵,後者踉蹌幾步,拉開一點距離。

季望澄神情冷淡,懨懨的,眉宇間是不加掩飾的不滿。

收回手的時候,他掌背貼至黎星川被那人碰過的小臂皮膚上,很快劃過,借著收手動作,相當自然的、輕輕的擦了一下,彷彿幫他撣去灰塵。

黎星川怔愣。

……有點癢。

季望澄的體溫好低。

被推開的汪文淵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好半天,吐出一句蚊子般的吶吶:「對不起。」

聞言,黎星川回神。

他原本有些不爽,經季望澄這麼一打岔,突然想不起自己在氣什麼。

反正,是個不重要的人。

他盯著對面心虛的汪文淵,半晌,突然抬腿踩上對方的白色鞋面,鞋尖用力攆了兩下,留下灰撲撲的印子。

不疼,但侮辱性極強。

由於這個動作,兩人看起來貼得挺近,就像關係還不錯的朋友,正面對面寒暄聊天。

黎星川無所謂地笑了笑,將聲量壓在他和汪文淵之間,滿不在乎地反問:「我什麼時候把你放在眼裡過?」

-

汪文淵呆望兩人離去的背影,杵在原地,怔愣片刻。

十幾秒鐘后,他深吸一口氣,尷尬到無以復加。如果他現在位於無人角落,都想抱頭蹲在地上打滾,緩解內心的抓狂。

——怎麼回事,剛剛是瘋了嗎,為什麼會說那種話?

汪文淵和黎星川的矛盾,要從高一開學說起。

玉城一中,全名玉城高級中學,是省內升學率位列前茅的學校。

年少的好學生身上多少帶點傲氣,汪文淵無疑隸屬其中。他玉城初級中學出身,自負是個『一中嫡系』,無師自通了『出身歧視』。

班級里的同學們大多畢業於幾所耳熟能詳的名牌初中,只有黎星川,來自紀律出了名差勁的九中。

按照汪文淵的設想,黎星川這個人應該位於班級無形鄙視鏈的最底層,大家都不樂意搭理他。

然而,對方人緣極佳,沒人因為他初中的學校差而看不起他,反倒成了加分項,偶爾會圍著他問一些九中的『傳說』是否符合實際;總垮著張臉的數學老師點名要黎星川當課代表,連汪文淵暗戀的女孩子,都會主動找他聊天。

不滿的情緒日積月累,汪文淵越發看不慣他。

汪文淵的母親是望子成龍專業戶,平時要麼在雞娃的路上,要麼就去求神拜佛祈禱上天保佑兒子被名牌大學錄取。某天,她認識了一位據說作法百試百靈的神婆,當晚便帶著兒子上門拜訪。

也就是那一次,汪文淵見到了與學校里截然不同的黎星川。

被稱作『神婆』的女人極度失態,沖他怒吼:「我以後再也不想看見你!」

而黎星川斜背單肩包,齒間銜一支煙,煙尾正輟著一簇微弱的猩紅,那點紅猶如點睛之筆,反襯他皮膚白得剔透,眉眼更鮮明。

他頭也沒回,僅是抬起手,對著背後輕輕擺了擺,弔兒郎當地回敬道:「行啊,你就當沒我這個兒子。」

十足的不良少年。

汪文淵原本看不慣對方,自那天後,是看不慣黎星川又不敢惹他,生怕對方糾集一群兄弟收拾他,平時只敢暗搓搓地陰陽怪氣。

他是真的覺得黎星川這人太邪門了,能夠輕易擁有他渴望的良好人際關係,總是浪費時間在玩樂打籃球上,成績也不差。他明明那麼努力,卻處處輸黎星川一頭,不能不厭惡對方,將此人視作自己的頭號勁敵。

前些天,汪文淵確實認為自己擁有了一種能在划拳中百戰百勝的超能力。

最開始,一次兩次純屬巧合,不值得在意;十次二十次,也算是運氣好。

但經過他的嘗試,五十次、一百次、三百次,對上任何人,他猜拳壓根沒輸過,自然而然地飄了起來,認為自己從十八歲開始變得與眾不同。

但是,這種與眾不同並沒持續多久,再次輕易粉碎在黎星川的手中。

汪文淵時常惡意揣測他,可那些想法,他也自知荒謬理虧,一次都沒有說出來過。

可就在剛剛,控制情緒的閥門突然失控,憤怒和惡意一同湧出來——莫名其妙的,他再也忍不住脾氣,將心中想法脫口而出,並招來一頓嘲諷。

汪文淵嘆了口氣。

可能是考得太差,影響心態了吧。

-

經過謹慎研究,黎星川中午吃火鍋。

雖然這個謹慎研究過程,也就是他搖骰子決定上哪家火鍋店,然後季望澄點頭。

鴛鴦鍋端上來的時候,他推了推鍋柄,把清湯那一面轉向季望澄。

夏天必須坐在空調房裡吃火鍋,還要配冰鎮西瓜汁。

季望澄問:「剛剛那個人是誰。」

黎星川茫然地看了眼給他們上菜的女店員,剛想回答『我也不認識啊』,好在把話說出口之前反應過來——季望澄說的應該是汪文淵。

他聳聳肩,不甚在意地回答:「不熟的同學,路人汪。」

辣鍋比清湯滾得快,清湯還風平浪靜,紅油已經翻滾著泡泡,饞人的香味絲絲入扣地飄進鼻腔。

黎星川當然沒吃早飯,眼睛放光地盯著紅湯,祈禱它沸得再快一點。

這家火鍋店主打山城風味,裝修也同樣致敬山城特色,桌子是四四方方的木桌。

肥牛毛肚早已在冰上就位,等著表演鐵鍋煮自己。

季望澄坐在沒靠背的長板凳上,脊背依然挺得筆直,姿態從容。

他睫毛長而薄,垂下眼時,投落一小片淺灰色陰影。

半晌,紅湯滾了,他也突然開口。

「他討厭你。」季望澄陳述這一事實,又正兒八經地把主語補充上,「路人汪。」

黎星川頓時樂了,撈毛肚的動作一抖,兩滴紅油彈到桌上。

光是汪文淵這麼個關係不融洽的普通同學,是無法給他造成什麼影響的,他沒心沒肺慣了,對別人的好意惡意照單全收,多得是人看不慣他。

黎星川打趣:「誰討厭我,我就得給他眼神嗎?這眼神分得過來嗎?我遲早得散光兩千度。」

季望澄執拗地盯著他:「他惹你生氣了。」

黎星川摸了摸鼻子:「是嗎?」

季望澄:「是。」

瞞不過他。

剛剛那人讓他想起母親,他的心情便稍微變得黯淡了一些。

「有點吧。」黎星川隨口道。

-

汪文淵走在前往教學樓的路上。

他告訴母親有些東西留在舊教學樓沒拿,回去取一趟,實際上教室早就清空了。他只是不想待在體育館里,看著母親像個喋喋不休的祥林嫂,一遍又一遍地和抱怨自己兒子平時何等優秀,高考時又怎樣未能發揮出實力。

體育館後門到教學樓,有一段綠茵繁茂的小路。

明明是七月的中午,風卻開始變得冷了,吹動小徑邊的灌木細枝,摩挲青嫩的草皮。

頭頂太陽漸漸暗了下來。

可能是被雲暫時遮住了,好像也涼快了點。

汪文淵滿不在乎地想。

道路寂靜,蟬鳴也漸漸歇息。

天空暗到一定程度,沒再繼續暗下去,只是建築物的影子變得淡淡的,莫名陰森。

「沙沙……沙沙……」

身後傳來令人不安的細響,他也沒在意。

小徑邊上整齊地排著林木,風一吹,林海隨風歌唱,樹葉的窸窣聲連綿不絕。

鞋帶散了,汪文淵低頭系鞋帶。

鞋面上那鮮明的腳印,刺痛雙眼。他想到方才黎星川那副不可一世的樣子,撇嘴,皺了皺眉。

再度站起身時,汪文淵終於意識到身邊有些不對勁了。

水泥地面上,一道細長的影子竟落在他的腳邊。

他驚詫回頭,發現那是由樹影尖端延伸出來的黑影,距鞋側只有幾厘米的距離。

按照常理,它明明該在距離他三米開外的地方停下,此時卻蜿蜒出了不該有的長度,像吐著信子的蛇,悄悄地跟隨獵物,躍躍欲試地準備狩獵。

汪文淵驚得一激靈,拔腿就跑。

而那地上的影子,也精準而迅速地向著他襲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我竹馬才是人形天災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我竹馬才是人形天災
上一章下一章

第4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