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專欄收藏加更二合一)
暴雨在第四天止息,黎星川和季望澄也冷戰了四天。
與此同時,家裡還發生了一件略顯棘手事。
【外婆】:[圖片]
【外婆】:[圖片]
【外婆】:你看,都發霉了
【外婆】:這場雨怪的嘞,怎麼回事,明明去年才重新做了防漏,怪伐
黎星川家的老破小本來就年代久遠,一層又特別容易泛潮,這場邪門的海洋級颱風一卷,漏水、牆角發霉的情況爭相出現。
-【房子都比我大了,差不多是要重新裝修過】
-【先搬出來住吧,老是待在黴菌環境里也不好】
【外婆】:到年後再講吧,現在裝修貴的,就一點發霉,也能將就住
老人總在不該省錢的地方省錢,勸也沒用。
黎星川直接打電話給小姨,說明情況。
雖是小姨,她並非外婆的親生女兒,是從旁支過繼過來的,據說是父母不幸遇害,那之後被外婆一直當作親女兒養,比每天出門跳大神的黎淑惠不知孝順多少倍。
和外婆一樣,黎夢嬌講一口夾帶著玉城方言詞的普通話。
「我看到了,這地方好住人伐?伐來三呀(不行的呀)。」黎夢嬌說,「明天我過來一趟吧,正好把你外婆接到我那裡玩幾個月。」
黎星川:「現在颱風天,等雨停了再來。」
黎夢嬌:「伐要緊,我線上辦公。」
黎星川:「你認識搞裝修的嗎?」
黎夢嬌:「玉城本地不認識,聽人講水很深的。到時候託人問一下好了呀。」
黎星川:「大概要多少錢啊?」
黎夢嬌聽出他的言下之意:「哎呦,閃閃,你還是小孩子沒有上班的,哪裡要你出錢。你錢藏著自己用,不要擔心,小姨有。」
對方掛了電話。
黎星川不那麼想,他認為自己已經是大人了,要主動照顧家裡女眷。
拉開抽屜,對著存摺本發了一會呆。
宿舍里只有他和季望澄兩個,季望澄對他家裡的情況很清楚,因此打電話的時候沒有特意避嫌。
哪怕他們兩個這時候正在冷戰。
黎星川琢磨著家裡重新裝修的事,出門接了一杯熱水,回來時看見季望澄端正地坐在椅子上。
對方單手撐著下巴,看向他抽屜的方向,神情若有所思。
視線和他撞上時,季望澄又忽然轉頭不看他。
黎星川:「……」
總之,誰也沒理誰。
他和小姨打完電話沒多久,雨勢轉小,到晚上九點,徹底轉為毛毛雨。
黎夢嬌老中二病了,欣喜地聲稱「偉大的玉城特意停雨迎接它忠實的原住民」,第二天中午就自駕入城。
說起來,這位小姨也是傳奇人物。
據說她百日宴抓周的時候,當場抓住了毛筆並折斷;十歲那年把路遇的露x癖打骨折送進了醫院;十五歲有志於學,一拳敲碎了強化玻璃。
黎星川本以為是外婆開玩笑,黎夢嬌大他十歲,初見她的時候,她已經是個有幾分可靠的成年女性了。
直到他親眼看到黎夢嬌換汽車備胎。
黎夢嬌爽朗地說「哈哈,忘記帶千斤頂了,只能辛苦一點」,接著下車,用雙手把小汽車底座抬起來,儘管那是一輛小甲殼蟲,但一名看似弱不禁風的美人如此輕鬆地做出這種壯舉,還是讓黎星川大吃一驚。
他自此相信有些人基因突變,擁有超越常規的力量……不過這依然屬於唯物主義的範疇。
為迎接黎夢嬌,黎星川特意回了趟家,祖孫三人吃過飯,一下午都在研究如何裝修。
可他們仨都沒經驗,外公還在的時候外婆就沒管過這事,黎星川年紀還小,黎夢嬌有房子,但她直接買的精裝修二手房。
黎夢嬌拍板:「行啦,你們都不懂,交給我吧。」
黎星川根本不能放心。
「……我們還是再看看吧。」
-
黎星川離開后,宿舍只剩下季望澄一個人。
沒過多久,幾天不見的李玄知鬼魅般出現在門口,關上門,沖著季望澄的方向開口。
「可以談談嗎?」他說。
季望澄毫無反應。
李玄知:「是關於黎星川的事。」
說完,他也不接著講下去,耐心等待回應。
開學那麼久,這是他第一次和『天災』主動對話,此前也從未亮明身份。
但雙方對此心知肚明。
半分鐘后,只聽一聲懨懨的回答:「說。「
李玄知平鋪直敘:「由於這場颱風,黎星川的住處需要重新翻修,預算要十五到二十萬。」
兩人也都知道,黎星川和外婆相依為命。
但他的家庭條件並不差,有存款,外婆退休金豐厚,在准一線城市完全稱得上小康。
李玄知在賭。
他在賭季望澄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更在意黎星川。
雨是停了,目前的情況不容樂觀。
「天災」的磁場無意間影響著周邊的一草一木,當然也包括人類。
普通人會變得暴躁、易怒,失去理智;在這樣的情況下,和另一個同樣情緒激動的青年發生衝突,後果可大可小,嚴重起來可能是一條人命。
儘管有他坐鎮,局面到現在尚且能夠掌控。但在人口密度如此大的學校里,生怕影響到其他普通學生,相關設備和能力難以展開使用,因此只能人為調解。
李玄知隱隱感到力不從心。
季望澄坐起身,居高臨下地審視他,瞳仁在琥珀色的眼珠中漸漸收縮一條豎線,投來的目光筆直而冰冷。
「你想說什麼?」他問。
「我們以合理的名目資助黎星川,幫他支付這方面的費用。」
「你搬出宿舍,以後住到我們安排的住處,並邀請黎星川和你同居。我代表整個組織向你保證,沒有人會影響他的正常生活。」
李玄知用平穩的語氣開出條件,彷彿正在和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進行談判。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對方的注視中,掌心漸漸沁出了汗,光是控制語調穩定不顫抖,都非常困難。
來自食物鏈上一級的壓迫感。
對方根本不需要耀武揚威地展示殺傷力,光是存在,便令人心驚膽戰。
季望澄聽完,沒有做出正面應答。
下一秒,黑影閃電般纏上李玄知的脖頸,逐漸收緊。
這突然的發難猝不及防,李玄知根本無法與黑影的速度匹敵。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遲了,於是試圖掙脫,越掙扎卻越呼吸困難;試圖用嘴呼吸,卻只能品嘗到喉嚨口的血腥氣。
眼前畫面逐漸模糊,瀕死之感尤為強烈。
「我說過很多次。」季望澄漫不經心地說,「不要拿閃閃要挾我。」
-
趁著休息日,黎星川在家裡多住了幾天,和黎夢嬌一起到處跑。
還沒拿定主意,天上突然掉了個餡餅。
身穿正裝的女人上門,開門見山,說由於外婆的父親是烈士,家裡受潮又由颱風導致,屬於補助認定範圍,可以申領一筆補助金,或者直接幫忙翻新……
她說的頭頭是道,條分縷析,沒要求收取任何保證金。黎星川覺得這事實在太好,不大願意相信,但對方態度堂堂正正,也不怕他查,甚至建議他如果不信可以一起去警局一趟。
黎星川還是心裡沒底,不過有黎夢嬌把關,對方再不靠譜也是個工作幾年的社畜,他放心地回校上學了。
回校后,他去找校隊教練和隊長,提退隊的事。
教練和隊長都很喜歡他,竭力挽留了,不過黎星川去意已決。他既然答應了季望澄,就沒有反悔的道理。
而且,校隊一周訓練幾次,暑假和寒假還有集訓,對他一個純粹想靠籃球鍛煉身體的混子來說有點費時間。他表現是不錯,教練想重點培養他,為了不進一步辜負教練的期待,長痛不如短痛。
隊長嘆了口氣:「好吧。既然這樣,你不如這個學期結束的時候再退隊,半途清退不能加分,也給兄弟們一點接受的時間。」
這個學期也沒剩幾周,黎星川同意了。
當天,校隊的隊友們聽聞他要退隊,一個個像是他要走了似的,表示今晚必須喝一個,黎星川剛把小行李箱放到宿舍樓下,就被架著去了燒烤店。
等他到宿舍,已經是一點多了。
幾個人倒是都在,還沒睡,單白看動畫片,李玄知看女主播,季望澄……季望澄的桌子突然變得很空。
對方好像在等他。
見他望過來,季望澄主動開口了。
「閃閃。」他說,「我要搬出去住了,要一起嗎?」
黎星川:「……啊?」
剛喝了一點酒,腦袋不大靈光。
他直接愣了。
季望澄很耐心地重複:「你要和我一起出去住嗎?房子很大,離學校近。」
單白幫腔:「還有這種好事?我也想我也想。」
黎星川艱難地理解了。
但事情未免有些太過突然,半點兒鋪墊都不帶,比他隊友知道他退隊還突然。
「為什麼啊……?」他茫然地問,「宿舍哪裡不好嗎?你要搬出去住。」
季望澄說:「家裡買的,裝修好了。你和我一起住吧。」
黎星川微微蹙眉。
驚大於喜。
他是不喜歡搬來搬去的,比起大房子也更加偏愛小居室。
而季望澄挑在他們冷戰的時間點搬出去,讓他產生了更多聯想。
至於嗎?只是勸他交更多的朋友,不願意就算了,居然連宿舍都不想繼續住。
至於嗎?要用這種『炫富』手段反擊。
那句「你和我一起住」,比起邀請,在他聽來更像是挑釁。
黎星川有點生氣。
他剛剛履行了退隊的承諾,那季望澄也該讓一步,或者表現出讓步的誠意,他怎麼反倒得寸進尺呢?
「不用了,我更習慣住宿舍。」黎星川悶悶地說,「搬家那天叫我,我幫你搬吧。」
說完,他順上毛巾和洗漱用品,去洗澡了。
季望澄站在原地,沉默地盯著他,表情晦暗不明。
-
兩個人的彆扭關係還在繼續。
冷戰歸冷戰,搬家那天,黎星川還是騰出時間幫忙了。
東西都由搬家公司打包裝好送過去,他要做的就是拆箱子,把衣服和日用品都歸位。
季望澄的行李很少,可憐巴巴的幾箱,真正將斷舍離做到極致。
他們一人拆一箱,也不和彼此說話,悶頭做事。
新家很大,獨棟小別墅,裝修精緻乾淨,說不出的冷清寂寞。
黎星川手頭這箱,上面是衣服,下面是一個磁吸禮物盒,尺寸不小。
他以為這是薄衣服或者小玩件的收納盒,打開看了眼,突然愣住。
毛絨圍巾,橡皮鴨,鐳射糖紙,八寶糖……
一本相冊。
裡面最大的東西是一個小鹿儲蓄罐,鹿角短短的,身體圓潤,像頭小豬。鹿尾處表層的塑料皮掉下來幾片,露出鐵質的內膽。
都是他小時候送給季望澄的東西。
每一件,略一思索,都能說出來歷。
比如這個小鹿儲蓄罐。那時候,他一度認為自己會被黎淑惠掐死,因為黎淑惠總是說「我要帶著你一起去死」,以防萬一,儲蓄罐是他送給季望澄的「遺產」。
現在回憶起來,其實是有點好笑的。
黎星川又翻開相冊。
笑容凝固在臉上。
季望澄家的保姆是不錯的人,對小孩子很溫和,時常給季望澄拍一些照片,既是向季望澄的父母彙報,也是珍貴的成長記錄。
這本相冊中,全是他們雙人的合照。
可是……
每一張季望澄的臉,都被撕掉了。
看輪廓,要麼是用筆戳出一個個洞,要麼是直接用小刀划爛,似乎是恨極了。而旁邊的幼年黎星川,倒是被完完整整地保留下來。
此舉的惡意,令人膽戰心驚。
「季望澄!」
黎星川喊了一聲。
對方像豎起耳朵的貓,輕盈而迅速地走過來,蹲到他的身邊。
「怎麼了?」他問。
黎星川指著照片,一言難盡:「……這個,是誰弄的?」
季望澄:「我。」
黎星川:「我是說,誰把你的臉劃掉了?」
季望澄停頓幾秒,再次重複:「我。」
「你?」黎星川難以相信,「為什麼啊?」
季望澄反問:「不可以嗎?這是『我』的東西。」
黎星川:「可以是可以……但是,很奇怪啊。」
季望澄:「哪裡奇怪?」
「你是覺得以前不好看嗎?」黎星川欲言又止:「哪有人這樣,呃、就好像,你很恨自己?……」
季望澄觀察他的表情。
良久,他問:「是的。你可以把『我』和以前的我分開嗎?」
黎星川:「……什麼意思?」
季望澄冷冰冰地回答:「字面意思。不要把我和他混作一談。」
黎星川:「……」
他驚呆了。
在他看來,哪怕從前的自己不盡如人意,也是成長的必經之路,他不打算否認那個曾經弱小的『閃閃』。
一時之間,黎星川以為他是在開玩笑、佯裝中二,正想著怎麼用一個比較好笑的梗接話,在看到季望澄的表情時,驟然失聲。
他是認真的。
他全盤否定了他口中那位「從前的我」。
黎星川突然覺得他好陌生。
沉默寡言的小男孩,眨眼之間,抽條成清峻而冷漠的少年,難以看出童稚的影子。
他一直以為季望澄的想法很簡單,甚至有些幼稚,此刻卻完全無法理解對方的想法。
如同平地起高牆,他隔著牆,看不見季望澄的臉。
為什麼要搬出去?為什麼這樣做?
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感,頃刻間籠罩了黎星川。
他此前從來沒有和季望澄冷戰過那麼久,此時此刻,不由得生出了一些可怕的念頭。
——他們是不是要像所有普通朋友一樣,在某個時間點逐漸疏遠,聯絡頻率越降越低,最後徹底告別?
好半天,黎星川實在找不到合適的詞句來表達,垂下手臂,既是失落,又是難過地小聲說:「你以前,不這樣啊。」
這句話不知道哪裡惹惱了季望澄。
冷靜態度頓時難以維持,他驟然抬眸,頭一次向黎星川流露出了攻擊性。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目光冷漠,惡性不加掩飾,像是打量獵物的冷血動物,身上覆滿冰涼鱗片。
黎星川屏住呼吸,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而季望澄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面部筋條幾經抽展,沒能擠出一個溫和的表情,最後選擇放棄。
他反問:「——閃閃,你真的了解我嗎?」
黎星川一愣,情緒接著翻湧,難以置信地回望:「你在說什麼啊?!」
季望澄一字一頓地說:「你不了解我。」
我和他不一樣。季望澄想。
我和你記憶里那個,無能的、懦弱的、孤僻的竹馬,並不是同一個人。
-
長久的休眠,讓季望澄對時間沒太大概念,無法精準將事件和年份聯繫在一起,記憶偶爾會混亂。
「覺醒能力」的那一年,他不太喜歡這個說法,更準確地來說,是他在「季望澄」身體里蘇醒的那一年,發生了一些事情。
黎星川父母名存實亡的婚姻徹底走向終結,而黎淑惠瘋得更厲害。
季望澄知道他會在家裡經歷什麼,每一次他挽起褲腿和袖口,那些將愈未愈的疤痕就是答案。
某天,黎星川的脖子上也開始出現傷口,以及指痕掐出的淤青。
他把珍藏的小鹿儲蓄罐交給季望澄。
「這裡面是我的零花錢。」
「我媽媽……反正,如果我死掉了,就留給你。」
季望澄嚇得指尖冰涼,第一次失了神,他毫不懷疑黎淑惠會殺人。
他收下儲蓄罐,打電話給父母,懇求他們幫助自己的朋友。
父親說:「不要去管別人的家務事。現在是法治社會,壞人會受到懲罰。」
母親說:「好的,媽媽知道了,你好好修養身體,不要著急。」
像以前的每一次,他們用自己的方法搪塞了季望澄。
因為季望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品。
這對夫妻的結合純粹由於利益,婚前約定好日後各自瀟洒,只在利益和子嗣上達成一致。
季望澄的基因來自他們,卻並非由兩人所生,母親花錢運作關係,去國外動用了一些不合法的手段。十個月後,季望澄呱呱落地。
沒有愛情,沒有責任心,兩人對兒子的感情淡得像陌生人。
等發現季望澄有先天性心臟病時,最後一點對於後代的期望也撤去了。
遊戲一般的婚姻,大號不盡人意,那就棄號重練一個。父母對他並不吝嗇,按時打來豐厚的生活費,聘人照顧他,平心而論,他的物質生活稱得上優渥。
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也什麼都不是。
黎星川不是每天都來找他玩的。
不來的時候,季望澄只能被動等著。
小孩子沒有自己的手機,他給過季望澄他家裡的電話號碼,也告訴過他家庭住址。
「但是沒有什麼事的話,不要來找我。」黎星川一本正經地囑咐過他,「我媽媽……會很生氣。我會倒霉。」
季望澄點點頭。
電話號碼他已經背熟了。
地址也是。
但他不能給閃閃添麻煩。
他記得黎淑惠,只見過一次,知道是個很可怕的人。
某一天,他坐車去醫院檢查身體。回來的路上,正好偶遇放學的黎星川。
黎星川也認出了他家的車,遠遠的,眼睛亮了起來,向他一路小跑,書包帶在背後左右擺動,彷彿折耳兔蹦躂時搖晃的耳朵。
閃閃,去我家玩嗎?
這句邀請已經上涌到喉嚨口。
但黎淑惠出現了。
「——黎星川!你去哪?!」
她的嗓門很尖,刺得人頭皮發麻,配合上那副皺眉抿唇的憤怒表情,路人紛紛側目。
季望澄看見黎星川突然停下腳步,笑容也跟著剎車。
他的快樂是一瞬間消失的,像是羽翼被大雨打濕的小鵪鶉,渾身淋濕,戰戰兢兢地轉過頭去,肩膀下意識內扣,對著女人輕輕喊了句:「……媽媽。」
那個女人揪著他的耳朵走了一段路,黎星川表情痛苦,但並沒有呼痛求饒。
路過的成年人持著一種看戲態度,偶爾回頭。
季望澄讓司機去接人,而司機公事公辦地告訴他,很抱歉,他的任務只有替季家開車。
「那是別人的家務事。」解釋的時候,司機說了和父親一樣的話。
季望澄雙手扒著車窗,視線一路追過去,在心裡悄悄喊了聲「閃閃」。
十分焦急,卻無可奈何。
黎星川好像聽到了他的無聲呼喚。
在徹底離開車窗視野之前,他忽然回頭,飛快地對季望澄笑了下,又抬手比了個「砰」的姿勢,笑容毫無陰霾。——好像在說,明天見。
做完這個動作,他迅速地轉回去,繼續低著頭走路。
季望澄的眼眶慢慢紅了。
他遵守著約定,沒有往黎星川家裡打過電話。
直到黎星川整整一個月音信全無。嚴格來說,是二十六天。後來他知道,那時候黎星川家中發生了一些很不好的事,然而彼時的季望澄一無所知。
季望澄輾轉反側,抱著他留下的小鹿儲蓄罐,猶豫良久,終於撥出了那個爛熟於心的電話號碼
「嘟——嘟——」
「嘟——」
撥號音過後,是不耐煩的女聲。
「喂?」
季望澄聽出來了,是那位可怕的母親。一時間,他腦海中閃過很多可怕的猜測。
他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成熟一些:「您好,請問,閃閃在家嗎?」
沒經歷變聲期,再努力掩飾也徒勞。
黎淑惠聽出是個孩子,不由譏笑。
那一聲陰冷的笑,沿著電話線被放大,像一根針扎向他的耳廓。季望澄握緊了電話。
「黎星川啊?」黎淑惠陰陽怪氣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話語間飽含惡意,字字淬毒,「他死了。」
季望澄一愣,頭腦空空,一時半會沒能理解她的話。
等他反應過來時,整張臉立刻失去血色。
「……你說什麼?」
「他死了。」
他憤怒地質問黎淑惠,而對方反而從中得到了樂趣,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那幾個字,他死了。
季望澄穿好外套,跑下樓。
他當然不相信那個人的話,又害怕這件事是真的,必須親眼去確認一番。
然而越著急越會出錯,走台階時,他一腳踩空,直直摔了下去。
腳踝處傳來錐心的疼痛,大腦一片空白。
那瞬間,眼前什麼都看不清。
他單手捂住自己的腳踝,艱難移動身體。
很疼,特別疼。光是站立都困難,更別說走路。他什麼都做不好,也保護不了任何人。
生理性淚水不斷從眼眶中冒出來,季望澄抱著膝蓋,終於忍不住哭了,傷心到難以自抑。
「閃……閃閃……」
閃閃。閃閃。閃閃。閃閃。閃閃。閃閃。閃閃。閃閃。閃閃。閃閃。閃閃。閃閃。閃閃。閃閃。閃閃。閃閃。閃閃。
閃閃,你要等我啊。
-
狼狽的男孩被送去醫院,路上意外出了趟不大不小的車禍,司機受傷,後座的保姆和季望澄也跟著遭殃。
他暈過去,忽然發起高燒。
——祂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