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奇妙」日常

「……呼、呼！」

莉莉絲再次從噩夢中醒來。

夢裏，渾身是血的人們、散落四處的斷肢映照在她的眼影里，然後就是巨大而模糊的黑影，包裹着她，奇怪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

「幫我……找到……」

而在這時候，就是她從夢中醒來的時候。

這此的噩夢，或許是因為涼子的話，勾起了她過去的記憶。在這次的噩夢中，還有那令人作嘔的老爺，不過，惟一值得慶幸的事，就是他也變成了碎塊。

莉莉絲慢慢從床上坐起來，在床頭看到了一碗草藥湯。

……

「還鍥而不捨地送過來嗎？」

她無視着葯湯，緊緊地盯着室內，然後開始晃動着腳踝的鈴鐺。

果然，她看到了——迅速褪卻的黑影。

「你果然在這裏。」

莉莉絲停下動作，室內又恢復了寧靜。

「……你出來。」

沒有聲響，也沒有動靜。

「……你不出來嗎？」她忽然指著葯湯，「那我永遠也不會喝這個。」

接着，她就看到了，這一生都無法忘記的夢魘。

鮮紅色的、佈滿顆粒的觸手，聯結著一隻大大的腦袋，腦袋上長滿了眼睛——和章魚一樣大，卻比章魚還要丑。

它的動作卻很靈活，隨着它靠近，一種熟悉的異香再次縈繞了莉莉絲。

那一晚的記憶再次回來——被觸碰、被侵入，無法逃避的絕望。

莉莉絲冷汗如漿，瞬間就渾身發起抖來。腳腕上的鈴鐺也輕微地顫鳴著。

那小怪物似乎也嚇了一跳般，就要向後退，身上鮮紅色的皮膚也變得黯淡下來。

「不……」

莉莉絲想說。但在極度的、條件反射的驚恐下，無法發生。

不要走。她只能用眼神這樣說。

這只是那隻怪物的分身。

莉莉絲想。她不能永遠害怕它——她不能。如果她還想要活下去，如果她想要離開這座塔，她不能。

那小怪物似乎懂了，在輕顫的鈴鐺聲中，竟然彷彿什麼都不怕一樣，繼續向莉莉絲爬去。

它的身體上的顏色越來越淡，血肉也彷彿從中消失，在它爬行的過程中留下了白色的粉末——莉莉絲終於知道，這些時不時發現的白色粉末究竟是什麼了。

小怪物就這樣向她爬去，一直爬向那碗葯湯。最後，只在葯湯旁留下蜿蜒的白色粉末。

不知道過了多久，莉莉絲才平靜了下來，腳踝處震蕩著的鈴鐺也安靜了下來。她看向葯湯旁的粉末，咬住了唇，神情複雜。

原來，那粉末竟然蜿蜒出歪歪扭扭的字元。

「做噩夢。喝葯。」

莉莉絲慢慢地端起葯碗，將唇貼在碗邊，探出舌尖嘗了一口。

葯並不苦。裏面似乎是加了蜂蜜。

她閉上眼，一滴眼淚滾落到葯湯里。

她不知道，在濃稠的黑暗中，那巨大而糾結的身影，正因為失去了身體的一部份而痛苦，卻同時也因為意外的相見而興奮。

***

自從喝下湯藥后，莉莉絲終於睡了一個好覺。在這個夢中，她沉進一片黑暗，黑暗之中似乎有窺視，但她卻在這窺視之中，意外地感覺到安心與溫暖。

一覺睡醒之後，精神特別飽滿。

「就是不知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莉莉絲下了床，在梳妝鏡前梳理著頭髮。

「你在嗎？」她停下動作。

半晌，異香慢慢地在空氣中變得厚重起來。一個上次她見到的小怪物——不，一個全新的小怪物，從角落裏出現，一點一點地爬向莉莉絲。

小怪物應該已經在屋裏呆了很久了，身上和身下帶着一些白色的粉末，同時，身體上的皮膚也有些鮮紅、有些褪了色。

還好，這次，莉莉絲並沒有被嚇到震顫不已，所以，那作為怪物之敵的鈴鐺，此時非常安靜。

小怪物越爬越快，它爬到了莉莉絲的腳下。

隨着怪物一點一點的接近，莉莉絲正抑制着自己的顫抖。

還好，這次，她還能抑制住。

直到怪物伸出觸手——冰涼的，帶着彈性的，碰到了她裸露的腳趾。

她渾身顫抖了一下。小怪物也被嚇得縮回了觸手，身體又有一部分變成了白色粉末。小怪物住后爬了幾步，乖乖地不動了。

很難想像……這會是那第一夜，殘忍地對待她的、不可名狀的怪物的分身。

莉莉絲若有所思。

「其實，」她盡量用輕快的聲音說，「我覺得，這裏缺少一個時鐘。」她指了指牆，「還有，我不喜歡門上的浮雕圖案。」

怪物似乎愣了一下，然後，它竟然只在眨眼之間，就飛到了房門上——莉莉絲都沒有看清它的動作。

接着，它揮舞著觸手，那門上的浮雕被觸手摩擦著，木屑唰唰往下掉，很快，原本的怪物浮雕就被削平了，但是對立處的少女，卻依然栩栩如生，而小章魚也渾身都灑滿了木屑。

「噗！」

莉莉絲笑出了聲。

小怪物停下了動作，呆愣愣地，可能是大腦的部分轉向莉莉絲。

「你——」莉莉絲笑語泠泠，「你身上都是木屑——」

確實，現在小怪物的身上，一塊紅，一塊白，一塊黃的，十分滑稽。

它似乎生氣了，也許是不好意思了，總之，它反抗似地揮動着觸手，接着，那幾根靈活的觸手扭成麻花，用眼花繚亂地動作將身上的木屑清理乾淨了。

小怪物從門上滑下來，生氣似地扭著。

「可是，你還沒有把門上的圖案清理乾淨呀。」

莉莉絲笑完后，指了指門。

小怪物扭動了一下，不情不願地，卻還是又任命般地爬上門，猶豫了一下，把門上少女的形象也清理乾淨了。

接着，它爬下門，一路又爬向莉莉絲，在距離她的腳底數步的地方，乖乖地停下了。

莉莉絲髮現自己沒有那麼怕它了。

就在這時，有人敲門。

「是我們，凱瑟琳和阿多尼斯。」

「……進來。」

莉莉絲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凱瑟琳和阿多尼斯……這兩個人偶，還是會帶來相關的一系列黑色記憶。

還有……真正的怪物，而不是她腳下的這隻怪物，帶給她的痛苦。

門開了，莉莉絲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原來，阿多尼斯的手裏捧著一個座式時鐘。而凱瑟琳的手裏，則拿着一個裝着食物的托盤。

「莉莉絲小姐，」阿多尼斯恭敬地說，「主人吩咐我們，將時鐘給您送過來。」

他目光拘謹，只垂眸看自己身前的空間。利落地將時鐘擺好。莉莉絲注意到，此時正是正午，不在逢魔時刻。

接着，凱瑟琳將托盤中的食物放到桌子上。莉莉絲注意到，凱瑟琳的目光也十分拘謹，而且，這次的食物比平時豐盛，有的式樣也奇怪。

看來……他們果然都知道，它，一直都在自己身邊的事……

「請您慢用。」凱瑟琳恭敬地說。

做完事情后，凱瑟琳和阿多尼斯便退出了房間。他們看到被小怪物毀得一踏糊塗的門，表情微微一怔，卻很快就恢復平常，關門離開。

這樣，屋內又只剩下莉莉絲和怪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