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畫個圈圈

第一百一十一章 畫個圈圈

如果沒有神念,如果先前未以神念探查,或如果那並非一群狼而是任何別的妖怪,再如果當初就死在老狼手上而非與之相交忘年,又如果孩提時未曾受過狼群哺育之恩,抑或……

以上這些假設但凡滿足一點,寵渡斷然不會插手眼下這場妖族內鬥。

但今既知情,便沒法視而不見。

若真的袖手旁觀見死不救,難免心中有愧,勢必在道心上烙下一抹缺痕,假以時日庶幾生出魔障有礙境界突破乃至日常修行。

恰好也有足夠的實力,所以哪怕明知會被有心人借題發揮,大肆渲染自己勾連妖族,寵渡還是義無反顧地站了出來。

就那樣從天而降!

直面妖兵,卻將後背毫無保留地交給了狼群。

話說兩邊本自劍拔弩張,冷不丁有外力橫插進來,最初都有些懵;隨著煙塵漸散,一具魁梧身形漸漸映入睽睽眾目。

那腦袋配上四肢,像人。

套著浴血的紅皮卻近妖。

但無論怎樣有一點絕不容忽視,在臂膀、胸背、腰腹及大腿各處,那些因為衣袍破損而顯露在外的肌肉稜角分明,宛如鋼鐵般硬實,透出一股令見者驚駭的莫名蠻力。

狼族天性較尋常妖獸更為敏銳,故而對其滲出的重重壓迫感觸尤深。

寵渡不過側首回眸,借眼角餘光瞟了一眼,最外圈的二十幾頭精銳狼兵登時奓毛,個個齜牙咧嘴弓身豎尾,如臨大敵也似。

忽起低吼,竟是狼王出聲喝止,這才稍稍安撫住躁動的狼群。

卻說那黑毛狼王已在假丹境界,此時蹲踞垓心,視死如歸模樣,其後一窩狼崽子挨挨擠擠蜷縮在幾隻母狼周圍,止不住瑟瑟發抖。

中圈則有十餘傷老弱殘兀自警惕,準備隨時捨命擋下未被攔截而漏至後方的攻擊。

寵渡見狀正想調侃兩句,不意對面妖兵猛然騷動起來,隨即幾句招呼與斥問自隊伍各處先後響起。

「孩兒們!——」

「可見紅皮猴子過來?」

「那廝跑得比兔子還快。」

「我幾個一路圍追堵截,眼見著瓮中捉鱉,怎到這裡就忽地不見?」

「爾等本可阻截,緣何無為?」

「安能任其馳騁?」

正是之前圍剿寵渡的幾大頭領率著收羅而來的殘部堪堪趕到,與本就在此圍獵狼群的妖眾兵合一處,更壯聲勢,一俟聽罷左近小妖稟過始末,不由面面相覷。

這小子剛剛奪命狂奔,不管不顧衝到此處,就為了自投羅網?

看樣子也不像無的放矢啊!

作何道理?

關鍵是他如何得知此間正有妖斗?

漫說妖眾鬧不醒豁,縱是場外旁觀的四宗看客也一頭霧水。

「妖族狗咬狗,他一外人摻和啥?」

「這下好了,里裡外外全是妖,每隻吐一口涎都能將他淹死;還有假丹頭領坐鎮,想脫困更沒指望了。」

「不過就站位看,其意似在……保護狼群?」

「哦!——」有人拉長聲音嚷嚷開來,唯恐周圍人聽不見似的,「老魔通妖!」

「妙啊,連玄門大忌也敢犯。」

「類似的傳聞不早就有了嘛?」

「難怪我點都不意外。」

「某家義父的錢大抵是白燒嘍。」

「老魔行事雖魔,但腦子總歸是清醒的,該不至冒此等天下之大不韙。」秦旻之眉頭緊鎖,眼觀落雲子陰晴不定的臉色,耳聞八方風言風語,不由把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真敢行此逆舉,就算不被妖怪口水淹死,老子也一泡尿澆滅他。」

「到底如何,續看便知。」

「想來妖族那邊更捉摸不透。」

誠如斯言,當首的大頭領並指喝問:「紅皮小娃,爾真要保此一群孽畜?」寵渡連連擺手,急於撇清干係的樣子,「非也,非也。」

誰承想話音未落,身後狼王再吼一聲,與之前喝止狼群時迥然不同,明顯是另一種信號。

過去這麼些年,寵渡早不再通曉狼言;所幸雁過留痕,深深烙印在骨子裡的某些東西還是助他大致理解了這信號背後最為可能的意義。

——突襲!

即有精銳五狼奉命暴起。

一黑,仰頭蓄勢。

一灰,正面直撲。

一棕,迂繞左側。

一褐,迂繞右側。

一銀,躍起高空。

五狼勢若迅雷,從不同方向對寵渡展開聯攻,配合無間,務求一擊必殺,先抹掉距離最近的這樁威脅。

「唉,就不能讓小爺把話說完么?」寵渡見狼勢洶湧,距離又近,心知喝止不住,兀自擺開架勢,「說不聽就打唄,能教爾等服氣就行。」

說時遲那時快,黑狼位置在後,攻擊卻先到,將口中一束濁黑妖焱激射而出,撞上寵渡拳頭轟然爆散,化作尾尾流火紛飛四濺。

以此為掩護,其餘四狼趁機欺近寵渡身前。

灰狼頭冒烏光迎面頂撞,被寵渡一手以柔克剛把住腦袋,隨即借力使力甩飛出去;棕、褐二狼緊隨其後,左咬胳膊右咬腿,孰料寵渡渾不在意,反將右手朝頭頂掏去。

原是那銀狼聚化出丈高狼影,大開血口自上咬將下來,卻聽咔啦啦一通連響,狼影應聲碎裂;銀狼真身卻被寵渡單手箍住喉嚨凌空拎著,無論如何掙脫不開,唯四肢撲騰亂舞,漸而氣衰昏死過去。

此時棕、褐二狼也爭相鬆口,各與被甩出去的灰狼匯合,一邊退走一邊搖頭嗚咽,傳至後方,只教狼王啞然,道:「牙疼?此子還是個煉體的?!」

不意寵渡身堅賽鐵,首輪聯攻被輕易化解,加之銀狼被寵渡拘在手上扣著,狼王不得不喝令狼群暫緩攻勢,接著轉吐人言,問道:「爾欲何為?」

「他們要取小爺人頭,也要滅你族類。」寵渡揚手指了指身後,「敵人之敵,非吾之敵。」

「聯手?」狼王雙目微縮。

「大尾巴狼!當心為人作嫁。」最近的妖族大頭領聞言戲謔道,「這娃娃可比兔子還快,比泥鰍還滑,比猴兒還精。」

「爾若尋機將其斬殺獻上人頭,我哥兒幾個定在大王駕前為你美言,管保既往不咎接納爾族。」

「此子腦袋即為歸附之禮。」

「吾族唯有戰死之輩,」狼王啐道,「豈有苟活之徒?」

「好!身而為狼,不辱血性!」寵渡拊掌盛讚,卻攔不住身後一眾大頭領咬牙切齒。

「哼,還像茅坑裡的石頭。」

「敬酒不吃吃罰酒。」

「這人族娃娃確有些斤兩,但老話說雙拳難敵四手。」當首頭領仍自規勸,「若以為與之聯手便能苟且逃生,無異於痴人說夢。」

「你且看清了,吾等今有千軍萬馬。」

「念爾不易,速速——」

「打不打得過,打過才曉得。」寵渡岔斷話頭,閑庭信步一般邁向狼群,「不過小爺也有一勸,不知眾頭領願不願聽。」

「你待何說?」

「倒咬看看你能吐出幾顆象牙。」

「莫如就此放我等過去便了,」寵渡頓腳側首,「也好教爾等手下兵將免遭屠戮。」

「豎子猖狂!」

「大言不慚!」

「吾族被爾戕害至斯,豈可善了?任爾再有手段,還能將吾盡滅不成?」

「那就不用多說了。」寵渡行至狼群外七尺止步,把銀狼輕放在地,示意附近狼兵將其叼回,暗裡再次取出靈石玉簡握於左掌,同時將魔古太刀拎在右手。

歸還銀狼是善意。

魔刀則是威懾。

群狼知其肉身厲害,又見那刀非是凡品,果然聊作觀望別無動靜。卻見寵渡提刀轉身,環視過妖兵攤了攤手,笑道:「爾等不攻,小爺可就動手了。」

「小的們!」當首大頭領氣急敗壞,「給我淹了他!」

「殺呀!——」

「沖啊!——」

「吾族必勝!」

「嗚!——」

既有各路假丹頭領坐鎮,先前被寵渡削弱的氣焰死灰復燃,成千上萬的妖兵殺氣騰騰,從四面八方如潮水般覆裹大地,一路咆哮著席捲迫近。

三十丈。

二十九丈。

二十七丈。

二十四丈。

二十!

……

地面在抖。

山林在嘯。

寵渡則饒有興味地拖著魔刀在地上畫起來,不圓不扁近似一個圈,不大不小正好能將自己與狼群圍住,不疾不徐的模樣則急壞了場外四宗看客。

「看德行倒胸有成竹,可都火燒眉毛了,這廝到底在磨蹭個啥呀?」

「畫圈作甚,還能詛咒誰不成?」

「念念有詞又為哪般?」

「看不懂。完全看不懂。」

「別不是被嚇傻了?」

「老魔向來穩當,自、自有深意吧。」

「有哪位道友見過類似陣勢?」

殊不知還真有人見過。

至少當日水月洞天里,在與寵渡那場殘酷的圓環爭奪戰中倖存下來的金烏弟子,就對此絕不陌生。

——司徒奮更是記憶猶新!

此番試煉之行與眾不同,司徒奮不為名不為利,只為找到寵渡報那一箭之仇,甚而同歸於盡也在所不惜!

所以沿途不斬妖,不越貨,進而不耽擱,司徒奮心無旁騖尋跡覓蹤,終於搶在所有人前頭跟上了寵渡的腳步,此刻正窩在妖兵外圍某處樹梢的陰影里靜觀其變。

一見寵渡畫圓圈地,司徒奮渾身頓時爬滿雞皮疙瘩,乃至原本以葯肢接續好的手腳斷口處,似也隨之泛起隱隱痛感。

往昔慘烈歷歷在目,司徒奮很清楚接下來會是何光景,猛一咬牙,甘冒敗露行藏的風險飛速遁離樹梢,往更遠處退走。

前後腳工夫,妖兵與垓心的距離縮至二十步!

十八步!

十六步!

十五步!

……

因有狼王極力壓制,狼群此前尚能暫壓躁意隱而不發,今見妖兵越來越近,明顯瀕臨極限,再憋下去隨時可能崩斷心弦。

反觀寵渡,還在閉眼念咒!

畫外看客哭笑不得。

連狼王都忍不住起疑:莫不是被這小子給耍了?

就在一切行將崩潰時,寵渡終於睜眼,驀地插刀入土,——僅留刀柄在外;隨即爆發腕力,猛然扭轉刀柄。

當此之時,妖兵僅在三步開外!

張牙舞爪撲面而來。

山呼海嘯震耳欲聾。

惡臭的口腥撲鼻沁肺。

垂涎濺落在地面圈兒上。

……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於此命懸一線之際竟似凝滯。在狼王看去,周遭一切靜了,慢了,所以縱然那人族娃娃的聲音不大,但落入耳中卻顯得格外真切。

寵渡輕呼道:「魔轉陰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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