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三六九等

第九十九章 三六九等

「果然是要去凈妖山見姓寵的了么?瞧那大塊頭的德行,比娶婆娘還得勁兒。」

「誰說不是呢?」

「他當真認識那『紅皮蝦』?」

「就聽他吹吧。」

「若真相識,上回桃師兄他們去凈妖宗,怎不見這頭蠻牛同往?」

「不是說還在調養嘛。」

「找借口也找個像樣點啊。明顯是怕露餡兒不敢去。這麼簡單的道理,偏生有些聰明人不明白。」

「說來也奇,救回來時就剩半口氣,沒承想痊癒之後竟教他歸了元了。」

「傻人有傻福唄。」

「話說發的這件銀手鐲作何用?」

「必與試煉有關咯。」

「哼!」被喚作「大塊頭」的人又高又壯,堆頭極大渾似一座小山,配以「牛」「熊」之類的字眼實在當之無愧,站在一眾神泉弟子中直如鶴立雞群。

「不信算毬。」「大塊頭」對飄蕩在四周的懷疑與奚落憤憤不平,冷哼一聲看了看手腕上的銀鐲,兀自囁嚅著,「到了凈妖宗便知俺誆沒誆人。」

話音甫落,忽而響起拖長尾音的一句吶喊,「啟陣!——」腳下的大地應聲微顫,綻放出長距傳送陣特有的琉璃色光輝。

片刻工夫光影流轉,入眼已非熟悉的本宗氣象,儼然凈妖山色。「大塊頭」未及細賞,兩陣炫光接連閃沒,始知其餘二宗也先後到了。

葯香谷在左。

煉器閣在右。

除此而外,另有部分人馬衣著迥異,言行怯怯,舉手抬足間都透著一抹不曾見過世面的拘謹,顯非凈妖門人——尤有甚者,絲毫不具宗門弟子該有的那份氣度。

留意此節的人不在少數,不久即有消息傳開來。

彼乃涼城勢力!

一則四宗試煉實屬從未有過之盛事,若無足夠數量的看客,又如何將個中盛況傳達遐邇,以震凈妖威名?

二則在黑風絕對實力的壓制下,如今擺在山外人道與山中妖族面前的僅剩硬碰硬的對撞,一切刺探與謀划幾無用武之地,反而因之少了諸多顧慮。

故此落雲子思前想後,不單破天荒地敞開山門,在城中布下多處直通神照峰的傳送點,廣邀同道中人前來觀摩;更鼓勵來者入試,美其名曰「體悟戰氛」「樹立信心」,以便查漏補缺,在此後有限的日子裡未雨綢繆。

難得凈妖宗大行方便,城中勢力自然聞風而動。尤其從未登臨凈妖的散修野客,更是興緻勃勃,一早便爭相赴會恐落人後。

然則有哪幾路牛鬼蛇神?

卻是:

如金烏派之類的二流宗門。

以謀取獸材為生的獵妖隊伍。

雲遊四方適逢其會的閑野散客。

涼城地界上的修行者幾乎全部到場,算上三宗弟子,此刻神照峰已然聚集了近萬人馬!也虧他殿外廣場遼闊平整,否則哪裡容得下!

話聲嗡嗡嚷嚷,喧比鬧市。

衣著五顏六色,如一片花海也似。

要在這當中找出某個具體身影無異於大海撈針,所幸牛高馬大,無需墊腳也有足夠開闊的視野,加之凈妖弟子此刻都聚在一處,「大塊頭」放眼四顧,半晌后終於捕捉到那抹惹眼的赤紅。

「老弟!——借過借過!——老弟!——」「大塊頭」撒開大步擠過人群,一路揮臂高呼奔至近前,「老弟果然是你。俺沒看錯。」

「盧……迅哥兒?!」寵渡瞪眼微愣,「真是你?別不是做夢!」

「是俺、是俺。」盧迅哈哈大笑,每一聲都似一記響亮的巴掌,狠狠拍在神泉弟子臉上。

「那蠻牛沒吹牛,與『紅皮蝦』真是舊識?!」

「還交情匪淺的樣子。」

「都說傻人有傻福,可這貨的傻福也太旺了吧,竟能與大名鼎鼎的老魔稱兄道弟。」

「眼紅你也去啊。」

「失策了……早曉得該與那蠻牛多親近些,也好藉此交好老魔。」

「好好的橋被咱自個兒給拆了。」

「哼,誰教你們不信俺。」盧迅雖聽不清同門交頭接耳說些甚,卻能明顯感受群情——驚訝、羨慕、悔恨,只覺倍兒有面子。

遙想飛鼠山地牢那會兒,也是這樣哩!都不信俺,還笑俺,等俺老弟一現身,就都吃癟了吧。

老弟真給俺長臉哪!

盧迅滿面神氣,想趁勢在神泉弟子臉上再補幾「耳光」,便道:「來抱抱。」不由分說伸展雙臂,一記熊抱將寵渡整個兒擁入懷中緊緊箍著。

頓似一座山頭溶解成石流傾瀉覆蓋,寵渡不由氣緊,聽著全身骨節爆出的咔咔聲,心說也就有一副銅皮鐵骨;但凡自己未曾煉體或換個常人來,不得被揉扁嘍?

「可想死俺了。」好盧迅!左右晃兩晃,上下摟三摟,這才鬆開,猶吐舌舔唇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

「差點沒被你捂死。」

「哈——忒!」戚寶作勢啐了一口,「倆老爺們兒沒皮沒臉。」

「胖妃毋需如此。」寵渡見魔眾紛紛摩梭二指比劃著意為「羞羞」的手勢,笑著回敬道,「朕向來雨露均沾。」

「奴家也在內?」葉紅燭雙眼密眨。

「還有老娘。」十三妹一臉玩味。

「我……」穆家大小姐支來吾去到底未曾說出口,只雙頰飛起兩朵紅暈。

「阿妹呀阿妹!」穆多海扶額暗嘆,「平日那股潑辣勁兒呢,這時候顧甚體統啊?」

魔眾會意,忍俊不禁。穆婉茹不免羞惱,跺腳正要撒潑,卻聽隱有人紛紛招呼,道:「寵道友教人好找。」「山中一別已近半載,別來無恙?」「老魔之名如雷貫耳。」

循聲顧望,四面八方總有十幾名男女分著神泉、葯香、煉器三宗袍服,拱手笑著湊上近前。

盧迅觀之似曾相識。

寵渡倒一眼認了出來。

正是當初大鬧飛鼠山、強突黑風寨時共患難的部分獵妖客!在逃出生天後為附近宗派所救,最後大多成為其門下弟子。

昔日數百袍澤,也就倖存這點兒人馬,想來令人不勝唏噓,而今再會自有一番寒暄幾句。不題。

卻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既是江湖則不免論個高低貴賤,所以依循著某些不言自明的章法——如修為深淺、江湖地位,無形之中近萬人馬也分作了三六九等。

這頭一等自是四宗掌教。

次一等則為其餘老怪:凈妖之穆清、王山及褚東來等,神泉之唐繼靈、溫清,葯香谷之羅瓊,煉器閣之顧炎;諸如此類不一而足,皆為新晉元嬰。

再就是四大宗與涼城二流教派內的各路丹境高手了。

……

依此類推,及至草芥末流,自非散修與獵妖客莫屬,總有七千餘,佔去萬眾大部,就著這一路過來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慮早議論開了。

原本僅限於四宗弟子,今又降低門檻,卻不知宗外人馬該如何參試?

四宗俊傑那麼歡快都聊些啥?試煉中是要真刀真槍乾的呀,這般親近不怕屆時下不去手?

到底花落誰家?

要不要賭兩把賺些兒外財?

姓寵的怎就成「老魔」了?

那位冷若冰霜的仙子好美;旁邊的小白臉又是哪根蔥?鼻孔朝天很跩哦,長得跟娘們兒似的看著就來氣。

凈妖山趁機兜售各類小食酒水,大肆吸斂散修血汗,好不要臉。

……

樹下有一名中年糙漢,鬍子拉碴不修邊幅,先前騎著青牛上山,這會兒滑下牛背,坐靠著樹榦,一手扶鐵鎚,一手晃蕩著酒葫蘆,好整以暇作壁上觀。

——這人是誰?

就那身行頭而言,其人明顯是外來的散野,所以明裡暗裡已有很多雙眼睛打量過。

虯髯漢不時灌口老酒,除此而外總耷拉著眼皮,呵欠連連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是有氣機不時散出來,卻很微弱,以致於道眾其實更相信他純粹是路過此地順便湊熱鬧的看客。

只有時候,在揉眼伸腰的當口,虯髯漢會盯著寵渡瞄上兩眼。

這也無甚奇怪。

從以前的「涼城最有價值散修」到現下的「凈妖老魔」,風光也好、狼藉也罷,寵渡一直聲名在外;加上那身惹眼的紅皮,此刻盯著他看的又豈止鐵鎚糙漢一人?

同樣頗受關注的自非獻寶黨這一撥人馬,上自老怪敘舊,下至俊傑聚首,皆為各路看官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煉器閣柳三青。

神泉宗桃柏柏。

葯香谷姒明月。

此三者乃同輩天驕,最受矚目;至於凈妖宗內,則首推風疏雨。

怎奈風疏雨而今位居強者之列,與仍自歸元圓滿的三人已分屬不同階次,自不可等量齊觀。

「還好就她一個。」桃柏柏竊喜不已,心說自己原是很有把握結丹的,卻始料未及那場符經異變,就此亂了心境未能如願。

本還憂心友宗天驕突破將自己甩在後面,今見柳、姒二人的修為同樣滯於假丹,桃大鬍子懸著的一顆心這才落了地。

想是因此,連日來緊皺的眉頭總算舒緩些許,不過桃柏柏心頭猶自憤憤,「若教我曉得那符經下落,掘地三尺也要翻出來。」

恰逢此時,宗文閱率童泰、葉舟等一眾倒魔弟子來訪。彼此禮畢,桃柏柏靈機大動,旁敲側擊問道:「妖伐在即,我聞別處多有異象,不知道兄這山中如何?」

「我來正為此事。」宗文閱道。

「哦?」桃柏柏隱有所感,卻面不改色強壓激動,「願聞其詳。」

「道兄容稟……」宗文閱將寵渡閉關始末娓娓道來,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尤其關乎先天符意的情況,更眼神示意手底下的人按事前謀划添油加醋。

「只恐此獠今在符道上的造詣遠逾你我。」宗文閱末了道,「連棲霞峰蘇師叔也曾私下裡勸我求同存異友好相待,切莫輕易與之為敵。」

本就盤算著將此事公諸於眾,倒魔派自無避諱,任由三宗弟子旁聽,頓時引得一片嘩然。

「先天符?」

「啥玩意兒?」

「抵得過柳師兄三尺青鋒嘛?」

「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柳三青那雙無精打採的眼眸中,閃過絲許光亮。

「師兄手癢了?」姒明月抿嘴嬌笑。

「怕還是明月仙子更勝一籌,『葯縱術』真箇防不勝防啊。」

「桃大鬍子受了啥刺激,臉色好怪。」

其實桃柏柏早已顱腦空空耳鳴如雷,對宗文閱之後的絮叨與周圍的高談闊論再未聽進隻言片語,唯有三個字在耳畔震蕩難消。

先天符!

先天符!

先天符!

這,本該是我的!

原來是那紅皮猴子奪我機緣……若還能移花接木轉植於我則罷了,不然定藉此番試煉之機將爾碎屍萬段!

非我所有,毋寧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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