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黑丫頭

第十八章 黑丫頭

下卷?

在我這兒?

寵渡聞言微愣,忽而哈哈大笑。

「被我拆穿了吧?速速借我一觀。」

「並不在我這裡,我也沒讀過下卷。」

「怎會?那你如何知道使詐?」

「一入江湖,自然就會。」

「自然就會?怎麼跟書上的江湖不同?」烏小鴉將雙翅一攤,「誠信安在,道義安在?」

江湖,不光存在於俗世武林。

方外道門,也有江湖。

兩樣江湖,同樣兇險。

這麼多年下來,為了開闊眼界增長見識,寵渡跟著老頭子走遍神州大地,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看千種人,喝百家酒,聽十方故事,對人心人性,自有一番體悟。

誠信和道義?

存在么?不好說。

不存在?不盡然。

熙熙攘攘,利來利往。

大抵這世間少有什麼是永恆的,在足夠的利益面前,是非、對錯,好壞、善惡、真假、生死、忠誠與背叛、堅守與放棄……往往瞬息反轉。

類似的戲碼,無時無刻不在上演著。

恨只恨人心隔肚皮,所以江湖是個波雲詭譎的地方。不過,江湖同時也的確是個講道義的地方。

得道多助,自然有義。

失道寡助,自然不義。

但此道,也還不是修行者所追求的天地大道。

這個道,不論何時終要落在「實力」二字上。

拳頭才是硬道理。

拳頭就是硬道理。

這,便是江湖。

正如老頭子生前時常說的那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雖只短短八個字,卻道盡江湖事。寵渡此刻想起來,禁不住由衷慨嘆。旁邊的烏小鴉聽得一愣一愣,只覺得有說不出的妙義在其中,萬語千言也比不了。

「好句。好句。」烏小鴉咂嘴直嘆,再偷眼觀瞧,大感不同,彷彿寵渡腦袋后升起一圈五彩光環,莫測高深,「高人。這一定就是書里寫的高人。

「感謝上蒼。我烏小鴉何德何能,剛入江湖就遇這等機緣。」烏小鴉一時竊喜難抑,俯地就拜,高呼道:「請高人收我為徒,傳我下卷。」

寵渡被嚇一跳,心說這廝情緒起伏太大,算起來正似個三兩歲的頑童,卻也有趣。

然而,哪來勞什子下卷?

這貨明擺著入采煉境不久,不知從何處得來半卷《江湖》本子,將其奉若金科玉律,潛移默化被書里的世界帶偏了。不過,若論起江湖經驗,寵渡是比烏小鴉多,自認有東西可教他。

只是……妖與人也可做師徒么?

如果答應,那好嘛,為了將來成就教主大業,自己以前求爺爺告奶奶四處拉班子,卻無人問津;如今好不容易遇見個送上門來的,卻是個妖怪?!

先且不論會不會被人族道門的唾沫淹死,單說師父靈前,要曉得有個妖怪徒孫,只怕老頭子的棺材板兒就蓋不住了。

這些心思,不好言說。

烏小鴉也考慮不到,樂呵呵「嘎嘎」兩聲,暗想:「跟書里寫的一毛一樣——咦,是『一毛』還是『一模』來著?

「管他哩。這分明是高人的考驗,我要挺住。」烏小鴉並不沮喪,反而歡喜,虔誠再拜,道:「請師父務必傳我。」

「真沒下卷。」

「師父莫要誆我。」烏小鴉把小腦袋磕在地上,終於狠下心,使出了從書上學到的殺手鐧,「如果你不答應,我、我就長跪不起。嘎嘎。」

按書中所載,只要搬出這招來,自是水到渠成,該收徒的收徒,該傳藝的傳藝。但寵渡仍舊一張苦瓜臉,烏小鴉見狀又想到書里的一招。

軟的不行,當然就來硬的。

烏小鴉猛然跳起叉腰冷喝道:「常言事不過三。我求你三次,你都不答應,你就是不想傳我。」

「你待如何?」

「跟著你。」

「跟我幹嘛?」

「趁你睡著了,我自己翻來看。」

「哎哎。這可就不叫搶了。」

「那叫啥?」烏小鴉腦袋一歪。

「這叫……偷。」

「原來這就叫『偷』么?果然跟書里一樣,明面上不收,暗裡卻在教,真以為我不看不出來么?」烏小鴉心裡激動不已,拱翅拜道:「謝謝師父。徒兒謹記。」

寵渡雙眼兒一翻,懶得理會。

之前被青眼血影震碎衣袍,出了虛空這麼久還一直光著膀子,折騰到現在才有空,孰料剛穿好衣服頓感心口陣陣溫熱,掀領乍看,不由眉頭一皺。

圓盤正在發光。

又是什麼情況?!

寵渡正自思量,卻聽一個女聲響起。

「烏小鴉……烏小鴉你在哪兒?」

「咦,黑丫頭?」烏小鴉高聲應道,「這裡!——在這裡!——」

「天色已晚該回山寨咯,遲了又惹姥姥不高興。」女子明顯沒聽見烏小鴉的聲音,自顧自接著呼喚,「再不出來我就自己走了,你自個兒回去喔。」

寵渡循聲顧望,當先見到的,卻非那聲音的主人,而是從湖邊樹林里飛出的成群蝴蝶。

大小不一,五彩斑斕,一圈圈,一層層,一浪浪,蝴蝶漫天翩躚,斜陽正好,襯著粼粼波光煞是好看,將一名小巧可人的黃衫少女圍在當中。

十五六歲,烏髮雙髻。

鵝蛋臉面,翹鼻大眼。

玲瓏耳朵,櫻桃小嘴。

這等五官原本極為標緻,但落在少女臉上卻有些可惜,一則少女形銷骨立,偏瘦;二則她膚色太黑,跟毛蟲似的,若是在黑燈瞎火的夜裡拿杆子去戳,硬的是石頭,軟的才是人。

卻掩不住身上一股妖氣!

據寵渡的理解,有妖氣便是妖族;既是人身,起碼也在羽化境界。然而從妖息波動來看,少女明顯屬於剛入門的那種,相較之下恐不如自己境界高。

既如此,又為何是人身?

難道是用妖術幻化的?

或者有意壓低了氣息?

疑竇叢生,寵渡只觀不言,卻見少女舞著雙臂,高聲問道:「烏小鴉,你跟誰在一起?那是個人么?」

烏小鴉揮著翅膀,拖長了聲音應道:「是個人哩!——如假包換的人!——貨真價實的人!——」

什麼叫「是個人么」?

那副高興勁兒又是怎麼回事?

長這麼大沒見過人?

寵渡臉色鐵青,滿額黑線。

「讓我看看,快讓我看看。」少女那邊卻歡喜異常,沿著湖邊邊跑邊喊,跑沒多遠忽而側頭訝問,「蛇?!哪裡有蛇?」

「怪哉。怎似在問她周圍的蝴蝶?」寵渡正自琢磨,忽聽「啊呀」一聲,抬眼正見少女翻倒水裡;而這邊的烏小鴉,早已咋咋呼呼飛了過去,道:「請師父出手,我拉不上來。」

「不要亂叫,什麼時候答應收你了?可憐小爺剛換這身衣服。」寵渡說歸說,卻不比烏小鴉慢多少,狂奔至岸邊一個猛子扎入水中。

所幸撈得及時,少女嗆過幾口水就醒了,樣子卻有些迷糊。烏小鴉側頭問:「黑丫頭你咋了?」少女斷斷續續應道:「蛇……腳……」

話沒說完,已口不能言。

舌頭麻了。

既被一條蛇輕易咬傷,少女就絕非隱藏修為的老妖怪;且如今近看,也沒有妖法幻化的痕迹。寵渡暗裡鬆了口氣,旋即更為疑惑了。

那她這副人身到底怎麼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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