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關山書院紅衣小鬼3

第3章 關山書院紅衣小鬼3

鬼上身,短時間內鬼氣不易察覺,只有依據一些細節,方能判斷。

眼前一排通身墨青,彷彿被從頭澆下滾燙的焦油,臉上頸間血瀝融融,唯有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滴溜溜轉個不停,時而落在唐凌身上,時而落在小白身上,以示內心的癲狂慘叫,詭異至極。

小白咽了咽口水,掏出帕子便要去擦拭這幾人的手指,方上前一步,卻突然覺得不對,頭皮一麻,怔怔的道:「這裏......有五人。」

唐凌一碾眉,問:「你數錯了?!」

小白道:「不可能。」

他思緒飛轉,回想一遍方才所發生之事,確實沒有記錯,剩下的,應該只有四人。只不過,場面太過混亂,他並不記得這些人的樣貌,憑空多出來那一個,究竟是哪一個,他不能確定。

看唐凌面色不妥,問道:「你檢查了幾具屍體?」

......緩緩,唐凌說:「五個......其中二人手腕一致粗細......」

小白的臉色,刷的變了,一如院裏那樹梔子,在陰沉沉的月色下變得慘白無光,究竟甚麼地方出了差錯?

唐凌貌似波瀾不驚,心底卻像被捅了一個窟窿,涼幽幽的灌著冷風,他沉聲道:「且先看他們之中,哪個的腳後跟,是沒有着地的。」

「當心,別靠的太近。」

除了以指甲顏色長短來判斷這些人是否被上身,還有一種辦法便是看其腳後跟。

然長衣沒足,虛虛掩掩看不真切,小白用長劍挑起最左邊一位女子的裙擺,看得腳後跟是着地的,不自覺鬆了口氣。

往後一男子也如此。

再到一女子身前,見此女生得一雙圓圓的大眼睛,漆亮的眼珠子咕嚕嚕飛轉的模樣不但不驚悚,甚至還有幾分可愛。

但一想這動作有半大的可能是小鬼配合的,他的腸子便狠狠抽了抽,似乎只要一靠近,就會被她鋒利的爪子掏入胸膛,扯出五臟六腑。

他緩緩拔出長劍,光華瀲灧的劍刃剛觸及對方裙擺,院子裏卻驀然盪出一聲低笑。

聲音不大。

但這一聲,唐凌聽得很清楚,正是從這洗墨池底傳出來的。

小白尋着唐凌微散的目光,也往洗墨池看去,持劍直指,人未靠近,平靜的池面已被劍氣刺破,漾出細細波痕。

一步步貼近池子的「青霜」劍氣勢如虹。

一步步靠近池子的小白心跳越來越快。

剛一湊近,池中驀地浮現一張蒼白枯瘦的死人臉,空洞洞的眼珠子立時爬滿了血絲,只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這,赫然是一張猙獰恐怖的男子的面龐。

小白被這張臉駭得連退三步,唐凌在身後用手將他托住,才不至讓他手中的劍失了形。

聽着那又粗又厲的鬼笑聲,小白自覺失態。

當即揮劍而上,「雪落無痕」起招之勢氣貫長虹,掠起光影無數,正欲展開,一道銀光卻先他一步,與他擦肩而過,緊接着,數道銀光以雷電之速劈海之勢齊齊斬向洗墨池。

那影子竟能迅速反應過來,帶着一聲輕微的嘩啦聲破水而出,往院子東南向衝去,將院落大門嘭地朝兩邊撞飛。

鎖魂符也毫不示弱,帶着凌厲鋒芒追擊而去,一路火星四濺,指引著唐凌與小白往前院去。

唐凌追到了前院屋頂,反而不使勁了,靜靜地想,倘若洗墨池便是他的終極藏身之處,已然暴露的他,還有何計謀可施?!

遂平了眉角,一理長衫便坐罷,也叫那仙符乖乖的貼於門上。一齊聽那廝被拘魂鬼樣兒的小白追得屁滾尿流,像只無頭蒼蠅一般在院落之中嗡嗡亂撞,時有東邊鐘響,又聞北邊斷梁,西樹斷枝......

小白緊追其後,人過處,捲起漫天樹葉與霜華,劍痕在暮色中劃出一片絢麗交織的光景。

他的劍,盈滿了紫青之氣,這是一把名劍,筆直刺出,帶着不容忽視的力量,以及恰到好處的肅殺之意。

這令唐凌微微一訝,在齊雲山時,小白練劍的規矩簡直比每日晨昏定省還要苛刻,十年來,無論風霜雨雪從未間斷。

他的劍法總是極妙的,但也曾出現被心緒左右的劍意。只因頭一遭對付惡鬼,唐凌未免存了一絲擔憂,怕小白吃不準,此時看來,卻是多慮了。

就在此時,滿園劍氣徒然暴漲,小白已醞釀着最後一擊。

唐凌起身喊道:「高人,手下留情啊,那可是個小姑娘。」

小白抽空回他:「誰說他是小姑娘了,睜大眼睛瞧仔細些,分明是個男的。」

「哦!」唐凌一愣,聽話的揉了揉眼睛,接着道,「那也不奇怪,鬼嘛,都有兩張面孔的,這一張才是他本來面目。」頓了頓,又問,「長得怎樣?」

「豬玀一般慘不忍睹!」

「那,身材呢?」

「豬玀一般不忍直視!」

他嘖嘖嘆道:「模樣奇醜,又矮又肥,還一身罪孽,正好,師父他老人家就喜歡將這型的製成葫蘆掛在茅房邊兒上。」

這話似乎被那抹影子聽了去,本就力不從心的手腳眼下更是方寸大方,一不留神便闖入了唐凌二人先前設在院子裏的符陣當中,瞬間被金線捆得嚴嚴實實,毛毛蟲似的飄在半空扭來扭去。

小白沒想到他就這麼鳥入樊籠、自闖陷阱了,大開大合的劍順勢收住,看向屋頂:「你故意的吧?!師父他何時有的這癖好。」

唐凌緩緩落下,將那毛毛蟲對摺再對摺,疊成一小小一團,方取下腰間一串頗不起眼的飾物,白繩白穗兒,上頭串著一個橢圓的呈淡紫色的小藤球。

貌似無用且廉價,卻是個極厲害的物件,名喚「乾坤藤」。

正是用來裝這些惡鬼的,他將黑影塞塞進去,道:「別讓這戾氣,染了你的劍。」

小白動了動嘴角,卻又收了回來......

收拾完書院裏的一切,已是寅時,日出雲岫,青峰疊翠,雲浪透出原有的光澤,似羊脂軟玉,白的溫清剔透,安逸寧和。

書院大部分有損之處,全憑唐凌二人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給修理完畢,獨獨西苑他又去走了一趟,但不曾料理。

他在那仔細研究了洗墨池,原來這池中之墨並非尋常墨,竟是融入了許許多多的青墨,這墨寶傳了百年甚至幾百年,往往是御用之物,卻不知是被書院哪位先生亦或學子給無意間得到了,此等名物,哪怕滲一滴進入池子,也斷能叫人尋不出那鬼氣來。

院子裏烏煙瘴氣的躺了一地屍體,那幾個剩下的,雖留了一命,然人間地獄走了一遭,哪個還會是正常人。一人癲頭癲腦也好說,打暈了便罷,一群人發癲作妖的話,只能迅速將附近百姓吸引而來。

那些人圍在書院外頭喁喁私語,但無一人敢踏入這院子,唐凌並無興緻去聽他們碎語,只怕再不走,便要惹來是非了。

正當小白背着還未醒的菜頭,唐凌跟着小白步伐跨出大門之際,衙門裏的官差掐著飯點似的就來了。

兩隊人馬大刀闊斧的湧入關山書院,個個披甲執刀、面容肅肅。無須領頭的多差遣,一行人自去分散到書院各個角落搜查,餘下八九的官差則在大門處,將幾人包圍。

唐凌眼角突突一跳,還真是怕甚麼來甚麼。以手撫額,望眼青天,遲遲不見為首的官人發話。

領頭的沒吭聲,其他人也就不吱聲,端看着頭兒盛氣凌人的繞着這三人轉完一圈又一圈,故意將腰間佩刀踢的誇誇響,勢要做足了威風的樣子~

唐凌見其審視許久又不發話,抬腳便走。

走了三步,只聽胸前「噹噹」一響,橫著幾把大刀。

唐凌停住腳步,那頭兒也踱了幾步過來,張口欲言,卻聽得一陣踉蹌虛晃的腳步聲自大門裏頭來,他望一眼朱門深處,不屑的「哼」了一下。

待裏面二位官差一前一後抬着屍體出得門來,前者是怖色充容,後者是青白交錯,領頭更是侃然正色的罵了句:「不成器的東西,你們也就比死人多口氣罷。」

唐凌一聽,不禁要讚許這頭兒膽識過人。

隨後,其他屍體也都陸陸續續被抬至大門處安放,有幾個當差的怕是新來的,一撂下人便跌撞著撲到一旁去狂吐,吐完了臉色淤青,直歪在地上翻白眼,跟死人沒兩樣。

好在這些屍體皆覆以白單,沒將門口眾人也嚇成這模樣。

頭兒將屍體逐一查驗,慢慢心驚,繼而膽顫,最後辮子翹得僵僵硬~

唐凌推了推身前的利器道:「這些人可不是我們殺的。」

那頭兒張口便道:「三位~」嗓子眼打着明顯的虛顫,無意間漏了底氣。他咳了一聲,故作持重,跨步幾下到三人跟前,言辭復厲:「三位今日怕是要跟我走一趟了。」

門外觀者如堵,水楔不通,看到堆屍成山的一幕,皆天崩地裂,神色慌亂,而這領頭官差一說話,人群中卻發出了一兩聲與當下氣氛完全不符的譏笑,顯得尤為突兀。

那領頭兒身形一滯,恍過一絲不便揭穿的尷尬與失措。

小白背着菜頭,撐了許久,不耐道:「都說了與我們無關。」

他身旁的唐凌卻一彎漂亮的眸,從善如流道:「衙門也要辦事,懂,明白,理解。」說着,將腰間的乾坤藤取下來,側手遞到大人面前:「吶,兇手就在此處,大人英明神武,想必定能將其法辦。」

百姓們聽聞此聲,也有將信將疑的,那領頭卻是嚇得登時往後一倒,避猶不及的掃開他的手。

原來這「威風」二字是做給人看的,保不準甚麼時候就被自己吞掉了。

此事還得從前說。

這半月來,關山書院一到夜裏就有讀書聲。

有人說,書院讀書,梨園唱戲,有何不妥?!

當然不妥!!這關山書院早在十多年前便成了一座廢宅荒院了!!

它一直在,也一直不在,因為這十年間從沒有人進去過。既如此,哪來的讀書聲?!

衙門裏頭派了他前來查看,他是隊伍里出了名的膽子肥,又有賈姓當頭,一伙人平日便賈大膽賈大膽的使喚他。這賈大膽也慣是個能作孽的,上頭派他來,他便來了,且為了證明自己是真大膽而非賈大膽,硬是不信邪住進了書院。

當夜,他悲悲壯壯等了半宿,卻壓根兒沒聽着甚麼詭異的念書聲,也沒見着甚麼靈異之物,於是自顧燙了一壺酒,哼著小曲兒抖着腳,喝得雲里霧裏便趴在院子台階上睡去了。

可到了後半夜,被一陣涼風吹醒,發現自己竟躺在一具棺材上,他醉意盡退,一骨碌翻身,奪命跑出書院,不斷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臨兵斗者陣列在後......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王母娘娘救命啊!!」

然而不管他逃到哪裏,那具黑漆漆的棺木依然緊緊跟着,如同一隻沒腳的怪物,一下一下在其身後跳着......

每跳一下,都在冗長的街道上發出沉悶的木板擊地聲,每跳一下,便讓賈大膽的膽嚇得縮去一寸,而更絕望的是,他狂甩幾條街,以為自己到了衙門口,僥倖的一擦汗,一抬頭,入眼竟然還是「關山書院」的匾額......

如今賈大膽回憶起來,也總是忍不住心酸到眼淚汪汪,但轉念一想,好歹沒落得像王家、趙家這般凄慘,當時只不過被扒光了衣裳吊在書院門口遭人圍觀一場罷了。

由此,當唐凌將此物遞過來時,賈大膽深以為然,不做他想。

衙門管男人、管女人、管得了天災、也管的了人禍,卻管不了妖魔鬼怪,可如今茲事體大,已接連累及兩樁滅門慘案,衙門若不給個說法,屆時將鬧出去,牙灣鎮這上上下下誰也落不著一個好字。

況且這少年......哎?這少年怎不從以正眼瞧他。

賈大人略微難受,也為自己方才的怯懦之舉感到羞恥,難道這少年說的,便一定是真的了?!

賈大膽遂涼涼看他一眼,復道:「三位得跟我回一趟衙門。」

話畢,唐凌脖子上瞬間又多了兩把刀。

一旦入了衙門,這事就變得複雜了。唐凌默默將乾坤藤收回,突然抽搐了臉,一彎腰,痛生生的叫喚:「哎呦,我肚子疼,有茅房嗎?」

賈大膽瞥他一眼,滿臉嫌棄:「別裝了。」

好沒勁,唐凌身板挺挺直,面容恢復平淡,將一縷散發甩到耳後,旋即道:「倘若我不願跟你走呢?!」

賈大膽一聲喝令:「拿下!」一介草民居然公然挑釁,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時間,所有官兵喀喀圍上來,十面刀光,叫這小子插翅也難飛。

眾人正得意,卻見唐凌倏忽一笑,嘴角淺淺漾開,笑意燦然地彎起了眉目。

然而,還是沒有正眼瞧着他賈大膽。

賈大膽氣性不小,芝麻官小是小了點但好歹也是個官,眾人面前被忽視至此,頓時讓他覺得十分沒有威懾力,遂捏了捏氣魄,氣宇軒昂的道:「早看你小子不順眼了,這囊中之物你說是便是了?!若非心虛,怎會不敢正視於我。」

人群中有人提醒:「這孩子明顯就是沒將你賈大人放在眼裏啊。」

「嗯?!」賈大膽一步跨向人群,怒斥道:「誰在放屁?!」

人群里再無聲音......

許久,有老者緩緩道:「雙眼失明,自然目空一切。」

唐凌耳廓一動,原是昨日提醒他莫要盯着棺材看的那位老人家。

受了旁人提點,賈大膽方知這少年是個瞎子,又是一番為自己的麻痹大意感到不痛快。今兒個來此本欲爭回上次丟去的麵皮,豈料盡被這小子給攪渾了。

他重新審視此人。

只見這少年眼中淌著一抹淡而疏離的光,笑時,細挑飛揚的眼角卻又透出一絲不容小覷的威懾力,加之雲淡風輕的姿態。

這氣度竟是輕而易舉的將他賈大膽給比下去了。

賈大膽審視着,審視着,心中貓爪似的難受,恨不得將他那張臉抓花了才好。然而很快,他就不難受了,嘴角輕佻一笑。

就算是盲人又如何,就算再睥睨無雙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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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藍橋萬里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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