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找回曾經的自己
[1]
「拉則妹妹,你提着大背包幹什麼呢?我們去山上,不是去旅行啊!」玉龍主動搶過拉則手上的背包,拉則下意識地伸手去抓,玉龍一晃,拉則沒抓到,玉龍笑了。
玉龍對着不再微笑的妹妹,停頓了幾秒鐘說:「拉則妹妹,我怎麼這幾天很少見到你笑呢?你遇到了什麼事呢?」
拉則沒有回答,徑直走過來,拉拉哥哥的手:「玉龍哥哥,我們走吧!你怎麼像女人了?」
玉龍這下沒話說了,咬着下嘴唇,「噗呲」一下笑了:「我才不是女人,有妹妹這種好女孩,我何必做女人呢?」
阿媽開始笑了,一種幸福的感覺從心到臉上升起來。她看着扎西手上的背包,又看一下拉則,突然顯現出焦急不安的樣子。
她走過來,從玉龍手上拿過背包,馬上交給拉則,埋怨自己的女兒道:「拉則啊,拉則,你哥哥身體才剛剛恢復,你不能拿背包嗎?讓你哥哥拿背包,你真狠得下心?」
拉則似乎明白阿媽的心思,但是拉則有自己的打算,讓哥哥找回過去,他應該回到自己的世界裏去。
母女剛才的嚴重衝突,正因這個而起,這一切只有扎西玉龍不知道。
扎西玉龍堅持要自己拿背包,但是阿媽和拉則妹妹站在保護、關心他的角度,他說了半天,也沒有實現男人的自尊,一個堂堂男子卻讓一對母女保護。
他只有放下男人的尊嚴,主動保留一種被關心、被愛包圍的幸福。
[2]
兄妹倆剛剛走出房門,可以大口呼吸被陽光加過溫的新鮮空氣,浸入心扉的香甜,捕捉眼睛所及的大山美景,再次讓扎西玉龍欣喜不已,期待着與拉則妹妹去登山。
阿媽沖了出來,叫住了拉則。她把拉則拉到一邊,低語了一會,小聲地爭執了起來。
最後,拉則點點頭,阿媽給拉則讓路,開始放行。還不忘告訴兄妹倆:「你們早點回來,我給你們搭好帳篷,拉好天幕,一家人坐在一起,讓扎西講講外面的世界。」
「好的,阿媽!」拉則高興地跳起來,看見阿媽卻捂著嘴巴,拉則也跟着阿媽尷尬地笑笑。
「外面的世界?我一無所知!」一隻飛過的黑鷹,打破了扎西玉龍的驚詫。拉則指著藍天上的黑鷹,讓玉龍哥看,說希望玉龍哥像黑鷹一樣,帶着妹妹自由地飛翔。
「不帶妹妹也行,你自己飛得越高越好!」拉則補充到。
出發吧。
一個平淡的開始,卻是一場人性的較量。大山給了人雪山一樣的高大和天空一樣的寬廣。
玉龍第一次走出白藏房200米以外的地方。在白臧房外,在草地上兄妹倆並排走路。
拉則背着一大一小兩個背包,一個是玉龍哥的背包,一個是裝着水杯、必要的乾糧和日用品,拿着一根黑色的可摺疊的登山杖。
玉龍拿着一米多長的小木棍。拉則說給玉龍準備的,一頭適當削尖,可以更好地插入斜坡的沙石地帶,能把穩,也能防山上的一些動物。
他們戴着白藍兩色的寬沿帽,像一對情侶,有說有笑地往後山上走去。翻過一個小山包,山羊肯吃草的地方,走過一道山脊,再往遠處的大山走去。
「白雲!認真吃草,我們晚上回來再來看你!」「白雲,你要快樂地吃草,我們晚上再來陪你!」「近看是一朵白雲,遠看是一片雪花……」「近看是一團棉花,遠看是落在枝頭上的隆達……」「近看是……
他們走上沒有路的山坡,肆意、隨意、自由、純潔的笑聲,伴隨清澈的陽光和清涼的山風,傳向了四方。
[3]
玉龍突然停下,站在一團平整的草地上,望着走在前面的拉則妹妹,小聲地問道:「拉則妹妹,讀過日本作家川端康成《伊豆的舞女》沒有?」
拉則轉身,狡黠的眼神里多了一股神秘和自信,她調皮地說:「玉龍哥,你猜猜。」
「看你的眼神,肯定讀過,是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讀過……玉龍哥,你把竹竿拿着,走路方便。」
「我手裏一根木棍,我再拿着竹竿幹啥呢?拉則,你搞什麼鬼?你手裏的不是竹竿,是登山杖啊?」
「不行啊!拿了粗的,人家立刻會看出是偷的,被人看見不糟糕嗎?送回去吧。」
「妹妹,你,你讀過?」
拉則趕緊把準備遞給玉龍哥的登山杖收回來,笑而不語,她裝着要把「竹竿」送回去的樣子,把登山杖斜放在崖壁腳下,再拿起來,望着玉龍,再調皮地笑笑。
「聰明的拉則妹妹,是被大山耽誤了的天才!」
「玉龍哥,人不能太聰明,做人簡單一點,幸福就會多一點。大山不語,風景這邊獨好!」
「拉則妹妹說得好。是的,人不知過去,只知現在,未必不是一種幸福。」
拉則把背包背在胸前,她偷偷地拉開大背包的拉絲,正準備拿出《伊豆的舞女》,看能不能觸發玉龍哥封塵的記憶,讓他找回真正的自己。
聽到玉龍哥的話,看到他「幸福的樣子」,拉則打消了讓玉龍哥找回自己的念頭,悄悄地把拉絲拉上。
拉則走到最近的山邊,折斷了兩條樹枝,叫玉龍一起來,放于山崖下:「玉龍哥,這叫『支山腰』,我們來為阿媽和阿爸祈福!」
「好的,拉則妹妹,『支山腰』,支起我們一家的幸福。」
「玉龍哥,我們回到家裏,我們討論薰子和川島,你為我講講黛玉和寶玉吧。」
「好的。薰子不再做舞女,川島不再回東京,朦朧的愛變得清晰,或許他們都不再遺憾,人世間就會失去了一段美好而充滿遺憾的愛情故事。」
「單純而有個性的黛玉,進入大觀園這個大社會,在複雜而混亂的地方,要麼隱藏自我、工於心計、隨波逐流,要麼孤獨而死。在有毒的環境裏,再純美的愛情也只能自我枯萎。」
「玉龍哥,不說了,我們走吧!」
拉則繼續走在前面,突然轉身,把小背包給了玉龍:「哥哥是男子漢,要保護妹妹,給小背包!」
玉龍拿過小背包,繼續往山上走去,寒意侵襲,遠處的雪山清晰可見,白雲纏繞在雪線之上,像潔白的圍巾,雪山尖露出來,伸向藍天。
[4]
雪線越來越近,寒氣逼人。山脊像一個馬鞍,處在雪線之上,稀稀拉拉的雪,像奶牛斑駁的後背。
山脊的中間,有一條不規則的「路」。拉則站在「路」上,對着沒有表情的玉龍哥說,這是他們放牧趕場時牛羊走出來的。
拉則走近玉龍,順勢拉着他的手,把小背包取下來,掛在大背包上。指著有一塊較大石頭的地方,說這就是玉龍哥丟棄大背包的地方。
「玉龍哥,我趕着羊群走在前面,阿爸趕着牛群跟在後面。看見走在前面的羊群拐了道,繞開路中間。」
「我趕開擋在身前的羊群,看見一個背包躺在地上,走在後面的幾隻羊躲閃不及,踩在了背包上。」
「我一看,這是我玉龍哥的背包,就四處尋找,終於在山崖邊與大石的角落裏,找到奄奄一息的玉龍哥。」
「我抱着玉龍哥大哭起來。阿爸看到后,趕過來,脫下大衣,他趕緊背着阿哥,讓我把大衣蓋在阿哥背上,我指揮牧羊犬,在後面趕着羊群和牛群,跟在阿爸身後,快速地往山下走。」
玉龍閉上眼睛,表情凝固,沉浸在艱難的回憶之中,嘴裏悄悄地說着話。
「拉則妹妹,我為什麼出現在山上?我為何醒來后忘掉了藏語?我的皮膚為什麼不像山裏人暗紅的皮膚?」
「玉龍哥,你不相信我嗎?我也好奇,在你沉睡期間,阿爸還到山上來查找原因,但沒有任何線索。阿媽每天以淚洗面,也只能接受現實。」
「玉龍哥,我們在匆忙之中,把你的書包遺留在山上,阿爸居然沒有找到。」
玉龍睜開眼睛,看着拉則和她背上的大背包,感覺似曾相識。
拉則看見玉龍哥盯着自己的背包看,趕緊岔開話題:「玉龍哥,那天具體發生了什麼,我們一無所知。你身體恢復后居然忘掉了所有的藏語,在你面前,我們不敢說一句藏語。」
「拉則妹妹,我的過去永遠不能找回來了嗎?」
「玉龍哥,你不要傷心,我就是你的過去,阿爸阿媽阿弟也是你的過去,我會陪着你,慢慢找回你的過去,好嗎?」
拉則笑着點頭,拿出背包里的書,在手上晃一下,玉龍湊近來,看清書名《伊豆的舞女》。
「《伊豆的舞女》!你看過?」玉龍一臉的驚詫,突然明白什麼,傻傻地在雪地里跳起來。
拉則把書遞給玉龍哥,彎腰抓起一把雪,扔向了正在看書的哥哥。雪擊中玉龍的帽子邊沿,再滑落下來,滾在了玉龍的腳邊。
一場雪戰在山邊進行,笑聲在潔白的雪裏傳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