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地獄的恩賜
「我要回家，就要回家，回家！我再也不來了，再也不來了，不來了！」
雲青青恨恨地想著。
寒冷的天氣，不應該流淚的，因為那會更加冰冷。
她一手提著包，一手抹擦著淚水。
雲青青氣沖沖地走著，收穫了不少回頭率。
畢竟，這麼漂亮還流著淚的女孩是不常見的。
應該是被甩了吧？也許是抓到男友出軌了？
不管是什麼，蠻有意思的。
路人總是對一切展現出最無辜的惡意。
雲青青走出小區，四處張望著熟悉而陌生的街道。
她又來到了奶茶店，又點了一杯紅豆奶茶。
店員有些好奇地看著她，卻沒有說話。
來到了昨天的位置，雲青青又開始狠狠咬著吸管。
在這裡，她坐了很久很久。
「我打算回去了。」雲青青給歐陽明打了個電話。
歐陽明沉默了一會，才說道：「又被林未雨給欺負了？」
「沒有，我只是不喜歡喝加鹼面的粥而已。」雲青青忽然說了句歐陽明聽不懂的話。
「林未雨說的？還是你自己想的？你知道你們倆為什麼總是走不到一起嗎？每次說話都這麼雲里霧裡的，談戀愛不是閱讀理解，你應該學學時夏……」
「我學什麼！」雲青青忽然低吼道。
「我是雲青青，我不是時夏。我也永遠都變不成時夏，我不需要像條狗一樣去求林未雨憐憫的愛。我憑什麼要學她！我不要學她！我不是誰的替代品……我不是……」雲青青趴在桌子上，痛哭了起來。
歐陽明沒有說話，他就這麼靜靜地聽著雲青青宣洩。
忽然，有人拍了拍雲青青的肩膀，滿是淚痕的臉抬起來就看到了剛才點餐的小妹，她微笑著遞過餐巾紙，沒有說什麼。
雲青青有些不好意思，她點了點頭，接過紙巾擦著眼淚。
「好點了嗎？」歐陽明忽然說道。
「對不起，我剛才失態了。」雲青青抽泣了兩聲忽然說道。
歐陽明過了一會才緩緩開口。
「你要回去，就回去吧。這裡給你太多的痛苦了。」
「嗯，那林未雨這裡就先麻煩你了，不行就把他帶回來吧。」
「沒事的，不行就把他腿打斷給童姨帶回去。」歐陽明哈哈笑了兩聲。
「我一會訂車票，今天就走了。」
「好。」歐陽明答應道，他想起了什麼，又問道：「對了，剛才你說什麼鹼面不鹼面的？」
雲青青揉了揉眉頭，淡淡地說道：「沒什麼，我只是不喜歡林未雨往粥里放鹼面而已。我不喜歡喝。」
「可是他從來都沒有放過啊……」歐陽明疑惑地說道。
雲青青頓住了。
「可是，時夏不是喜歡……」
「愛情是熱烈而自私的，可婚姻是要相互退讓的。林未雨退讓了好多，時夏當然也會退讓了。」
「這有什麼難以理解的嗎？」歐陽明好奇地說道。
雲青青沉默了一會。
愛情從來都是直接了當的，而不是雲里霧裡地做著閱讀理解。
況且，自己從來都沒有做對過。
「你猜我今天放鹼面了嗎？」
答案從來都只有一個。
「小明……我做對過閱讀理解嗎？」雲青青獃獃地望著門外來來往往的行人。
「當然了，你語文成績一直很好的。」歐陽明肯定地說道。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雲青青再次說道。
歐陽明思考了一會，認真地說道：「基本沒有。」
時夏與林未雨的愛情是單刀直入的——就是拿著三十米的大刀指著對方愛不愛，不愛就劈了。
雲青青和林未雨的相處就像走迷宮——他們倆樂此不疲，越走越遠。
家裡的林未雨，默默收拾好了餐桌。
把剩餘的粥和碗筷扔到了廚房。
到冰箱看了看，發現只剩下兩三瓶啤酒了，他掏出手機，又在APP上團了幾箱，順便買了點下酒菜。
他已經很久不出門了。
不到一個小時，他所點的東西都到了。
沒有好評也沒有差評，就這麼默默地接過。
他從來不喜歡喝酒，但他愛上了醉意。
朦朦朧朧、昏昏沉沉中，他倒在沙發上。
思維彷彿蒙上了一層薄霧，意識被點著的油燈熏得不可見物。
不知過了多久，他揉著頭醒了過來。
「都說了不要在沙發上睡覺，你脖子是不是又不疼了。」
林未雨還沒有反應過來，一雙細膩冰涼的小手就已經搭上了他的脖子，輕輕地揉著。
林未雨愣住了，他急忙轉頭望過去。
女孩矮矮的，大概只有一米六左右，坐在沙發上更覺得嬌小。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隨意地散著，兩隻明亮有神的眼睛一閃一閃地看著自己。
她的臉型不是那種雍容華貴的，而是活潑可愛的。嬌紅的小嘴輕輕撅起，似乎對眼前人抱著極大的不滿。寬大的休閑裝，遮住了她玲瓏的身材。她對著自己盤腿坐著，一雙小手不住地揉著林未雨酸痛的脖子。
林未雨長大嘴巴，如同設定好的程序一樣，吐出了兩個字。
「時夏……」
時夏看著呆愣的林未雨，不由地翻了個白眼，「看什麼啊，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女孩嘛~」
「時夏……」林未雨還是獃獃。
時夏有些不解，她伸過手輕輕戳了戳林未雨的臉蛋。
「林未雨，你怎麼了？跟好久沒有見到我似的。」
「時夏，你回來了！」林未雨猛地撲過去抱住時夏。
兩個人一同倒在沙發上。
時夏掙扎了幾下，大口喘著氣。
「林未雨，你瘋了？你幹什麼……大白天的，能不能矜持一點。你起碼要把窗帘拉上啊。」
「時夏……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林未雨緊緊地抱住時夏，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
聽著林未雨的單調的話，時夏不由地笑出聲來。
她摟著林未雨的頭。
「知道了知道了，你真的好想我，那你能不能去把窗帘拉上了。你也不想這麼漂亮的老婆被別人看到吧。」說完，輕輕吻了一下林未雨的頭髮。
林未雨猛地起身，他有些羞赧地說道：「你別……我頭髮好油……好久沒洗了。」
時夏拉了拉衣服，站起身來，俯視著坐在沙發上的林未雨。一會，又笑嘻嘻地揉上了林未雨的頭。
「那我們一會一起洗個澡吧。臭烘烘的，又是想把你從下水道衝下去的一天。」
林未雨破涕為笑。
「那你最好買一個大點的馬桶。」
林未雨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但他真的很開心。
「你到底怎麼了？」時夏走過去拉上了窗帘，又回頭問著一臉傻笑的林未雨。
林未雨回過神來，他不知道以什麼樣的心態說出了這句話。
「沒什麼，大概只是做了一個無比可怕的噩夢吧。」
時夏慢慢地走了過來，蹲在林未雨面前，雙手捧著林未雨的臉，看著林未雨的眼睛無比認真地說道：「放心，我不會讓你一直做噩夢的。」說著，時夏身子微微前傾，一個沁人的、香甜的吻印在了林未雨嘴上。
林未雨的臉騰地一下紅了。
大概幾秒后，時夏一把推開林未雨，站起身來嫌棄地說道：「你起床是不是沒有洗漱，臭死了。」
林未雨哈了一口氣。
「沒有啊，香香的。」
「滾去洗澡！」
「明白！」
雲青青敲了好久的門，卻沒人開。
她想了想，她覺得隨意進別人家的門有些不好。
但是，腳墊有鑰匙。
況且，萬一林未雨不開門是出事了吶。
是吧，她又不是要入室幹些什麼。
如同做賊一樣的心理，雲青青四周望了望，從腳墊下取出備用鑰匙，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
昨天明明都已經收拾好的，怎麼今天又橫七豎八的倒著這麼多的瓶子。還有，大白天的，怎麼又把窗帘拉上了，只有蟑螂才喜歡漆黑潮濕的環境！雲青青有些崩潰，她轉身小心翼翼地關上門。
氣呼呼地走到沙發上酣睡的林未雨面前，小拳頭對著林未雨比劃了好幾下。
林未雨臉上一直掛著一種極致幸福的笑容，雲青青停下了意識流般的毆打，怔怔地看著林未雨的笑容。
她四處看了看，這個家裡現在就我們兩個人。
就我們兩個人。
兩個人。
她拍了拍撲通撲通跳的心臟，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子，張開小嘴輕輕地在林未雨臉上咬了一口。
林未雨一下子睜開眼睛。
氣氛一度有些尷尬而曖昧。
雲青青咬著林未雨的臉，四目相對。她眨了眨眼，有些含糊不清地說道：「未雨，剛才你的臉有些臟……」
林未雨捏了捏面前的小臉。
寵溺地笑了。
雲青青心臟跳得更厲害了。
他坐起身子一下子抱起雲青青，雲青青就這麼傻乎乎地被抱起。
這就是單刀直入嗎？
林未雨太直接了吧！
雲青青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麼。
林未雨緊緊地抱著她，彷彿她下一秒就像曾經一樣再度消失。
「你不要走，不要再走了。我真的不能離開你。」林未雨口中不斷重複著。
雲青青抱緊林未雨。
玲瓏骰子安紅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
「不會的，未雨我不會走。我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你，我會一直陪著你。」
「不要走了，我愛你，我真的很愛很愛你。」林未雨聲音悶悶的。
「我也愛你，林未雨，我一直都愛你的。」雲青青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不要再離開我了，時夏，時夏！」
那一刻，雲青青感覺渾身血液都已凝滯。
當林未雨在床上醒來時，已經接近晚上八點了。
他迷茫地搖了搖頭，不知道自己怎麼睡到床上了。
自己夢遊了嗎？看了看光露露的自己，自己新添了夢遊的毛病？夢遊還會脫衣服嗎？
一陣頭痛襲來，林未雨捏著眉心，隨意套了個外套走到客廳里，開了燈。
他似乎夢到了時夏，夢到了和時夏在一起時的那種熱烈。
從沙發縫隙中翻出手機，解鎖后又看到了那張明媚的笑臉。
他笑了。
「時夏，是你回來了嗎？你在擔心我吧。真是的，明明都這麼大了居然還要你擔心。我不會有事的，沒什麼可以打倒林未雨的。當初就說過了。沒什麼可以打倒……我的。」說著，他帶著笑流淚。
去浴室深深地沖了個澡，將一身的疲憊與不堪洗得乾乾淨淨。換上還算乾淨的衣服，林未雨回到卧室，走到窗帘前，盯著小熊樣式的窗帘許久，一把拉開。
晚上八點，屋裡是亮的，窗外是黑的。
「不要讓別人再擔心了，林未雨。」望著漆黑的夜空，他如是說道。
收拾乾淨客廳，將垃圾分類擺好。他每做一件事，都彷彿聽到嬌憨的聲音在一旁催促、指導。
終於。他將一切都恢復了原狀，此時已經晚上九點半了。
回到卧室，他看著亂糟糟的床鋪無奈地笑了笑。
抖了抖被子，他決定將衣服和被子一起洗洗然後晒晒。
打扮得乾乾淨淨、利利索索地去找雲青青道個歉。告訴她，自己過去忽視了她的感受；告訴她，自己現在敢面對和她未來的生活；告訴她，她所愛的男人不是一個膽小無能的懦夫。
即便這樣，雲青青可能狠狠地罵自己一頓吧。林未雨嘴角含著充滿希望的笑容。
無論如何，林未雨，認真地面對和雲青青的感情吧，然後堅強地開始重新生活。
這樣想著，他將被子裹在懷中。正要走出去，無意間回首，點點紅漬刺入眼帘。
林未雨恍如雷擊，屋子裡的月光無比寒冷入骨。
他腦子不斷運轉，那個熱烈的夢，那渾身的疲憊感，那觸目的紅梅，一切都顯得有跡可循的。
臘九紅梅徹骨寒，大夢初醒又何堪？
關上卧室的燈，在黑暗中摸索著走到床邊，林未雨無力地坐下。拿出手機，找到了那個很久不曾聯繫的人。
「你今天……過來了嗎？」林未雨聲音沒有一點波動。
「沒有。」雲青青沙啞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
「你去哪了？」林未雨低著頭問道。
「我回楚江了，已經下高鐵了。」雲青青沉默了一會。
「你的嗓子有些沙啞。」林未雨身子微微顫抖，聲音也顯得搖擺不定。
「感冒了。」雲青青的聲音是那麼地果斷。
林未雨仰起頭看著漆黑的天花板，又無力地垂下頭。
「對不起……」
雲青青久久沒有說話。
「感冒了，和你沒關係。」雲青青說完，便主動掛斷了電話。
林未雨的手緩緩垂下，他坐在黑暗的屋子中。
整個人陷入了徹頭徹尾的黑暗與絕望中。
曾經，他以為他是一個專情的人。後來遇到了時夏。他說服了自己，和雲青青的不是愛情，而是親情。
曾經，他以為他是一個溫柔的人。後來讓雲青青回到了楚江。他說服了自己，既然自己有了時夏，就不要去耽誤雲青青了。
曾經，他以為他是一個浪漫而追求完美的人。因為他失去了時夏，這份幾乎付出了全部的愛情。他寧願去追尋時夏，那是他一生的夢。雲青青，起碼還沒有耽誤她，她也會遇到一個真正愛她，不會讓她傷心，不會忍心看她流淚的人。
「原來，我真的是一個混蛋。」林未雨低著頭，想起來雲青青總是說的這句話。
他辜負了時夏，讓這份純潔的愛情有了瑕疵。他欺負了雲青青，讓二十年清澈的陪伴變得污濁不堪。
兩個月的酗酒讓他身體早已承受不住，高強度精神壓力讓他時刻處在崩潰邊緣。
在那一刻，他彷彿感受到了一股鑽心的疼痛。
他，捂住胸口，卻又無法開口。手機屏幕依舊是雲青青的聯繫界面，他手指不住地摩擦屏幕。
這樣，也好吧。
「你現在有些危險，不僅是心臟有些過速、心律不齊，而且血壓很高，血管有些硬化，要好好的調理調理。不要抽煙，不要喝酒。要盡量保持一個良好的心情。否則……」
林未雨忽然想起來了，那天不是自己陪著時夏去看病，而是時夏拉著自己去問診。
「……很容易猝死。」
林未雨無力地癱在床上，手機在雲青青聯繫人的界面停留了好久，最終機械地變回鎖屏的合照。
他和時夏笑得，那麼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