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太匆匆
「人生何必太匆匆，日西東，古今同。萬事當年，恰似雪飛鴻。將相帝王吟賦者，天上月，水中虹。
錢塘浩浩匿幽龍。有情風，亂梳容。一笑人間，空見露華濃。多少黃粱蝸角客，新酹酒，老漁翁。」
初二下半學期最後一次期末考試已經結束，也是初中最後一次期末考試，一旦升入初三，就要開始無休止的模擬做題，衝刺中考了。
李沐陽坐在辦公室內，反覆翻看著眼前的語文試卷。
他知道小未雨是個聰明的孩子，但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當小未雨開始拚命學習的時候，竟然能給他這樣大的一份驚喜。
人生充滿著遺憾，時光太過匆匆。
如此俗套的立意要求，每個學生都在絞盡腦汁的「強說愁」。
或是辭藻堆砌，或是好句搭牆。
但這首《江城子》的題記，足以讓任何好詞好句都黯然失色。
通篇大量用典，而且用的全都是蘇軾詩詞中的典故。
對於時光的理解，或許沒有人比蘇軾更加透徹。
李沐陽努力檢索自己的背過的古詩詞，又詢問了辦公室內的語文老師。終於判定，這首詞就是小未雨原創。
「嘿~」長長舒出一口氣，李沐陽枕著胳膊躺在椅背上，目光望向天花板有些欣慰，有些釋然。
他永遠都忘不了當初小未雨初次來到一班時，何小滿特意單獨找到自己，用一種近乎祈求的語氣對自己說，「未雨是個聰明孩子，也知道努力，別看他外表表現的總是弔兒郎當，但他真的真的是一個好孩子。但他這個孩子很容易就走岔道，麻煩李老師您一定要多關注他，多教育他。」
李沐陽望著這個剛來不久的實習老師，思緒彷彿回到了自己最初上崗的時候，也是那樣的充滿情懷，也是那樣的愛護學生。常年擔當重點班一線教學的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只關注學生的成績，而忘了學生本來應該是孩子。一時衝動，他竟然答應了何小滿的請求。
他覺得這麼多年的教學經歷，見過無數學生，還擺弄不了一個林未雨了？
事實證明，他確實大意了。
小未雨第一天到一半就開始給他上眼藥，接下來的學習情況更是慘不忍睹。
他用過很多方法，無論是談心，無論是獎懲，小未雨都顯得那麼隨意淡然。
記得有一次王大聖在校外被打，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和王大聖有矛盾的小未雨，後來經過和陳涵的證實，果然就是這個小未雨。
想到這裡，李沐陽左手拿開眼鏡，右手捏了捏了眉心。
即便到了這個地步，李沐陽依舊是想小未雨自己承認錯誤，為此他甚至都將小未雨帶到辦公室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可是他沒有想到，小未雨居然真的死鴨子嘴硬，甚至還來了一套拙劣的表演。
小未雨也不想想，如果自己沒有足夠的判斷，會單獨把他叫到辦公室嗎？
李沐陽突然覺得有些好笑，畢竟還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再聰明的孩子，也總是按照孩子的想法辦事。
他承認，那一刻，他是真的有挫敗感，真的失望了，甚至覺得他和小未雨都對不起何小滿的一片苦心。
可是誰又能知道，就在那之後不久，小未雨竟然像是變了一個人。
上課的時候開始沉默寡言，但下筆卻胸有成竹。
之前的體育課練四百米都跑不下去，讓李沐陽都為這個孩子的體育加試發愁，可後來卻能一個人帶著數十斤的沙袋在操場上累得爬不起來。
從四百米都跑不下來，到代表班級參加運動會取得名次。
小未雨就如同脫胎換骨一般，讓李沐陽驚詫非常。
正當他覺得小未雨開始奮發圖強時，某天早上進班，他竟然又發現王大聖臉上出現紅腫傷痕，甚至連陳涵都有流鼻血的痕迹時，他就知道了，小未雨還是哪個小未雨，不講理，但有蠻力。
生怕小未雨再次誤入歧途，斷送這來之不易的美好未來，李沐陽當即決定再次和他來一次單獨談心。
「未雨啊，你看看你最近表現的這麼好，可不要學校外那些混混啊，不是什麼事情都可以用暴力去解決的，你想想，你以後步入社會看到不順眼的人也要拳腳相向嗎？不怕警察把你抓起來嗎？」苦口婆心的李沐陽舉出了很多例子，聽得小未雨默默低下了頭。
「老師，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喜歡用暴力解決問題的人。」小未雨低著頭，雙手背在身後，乖巧極了。
「那王大聖和陳涵臉上的傷……」李沐陽順勢點出了今天所見。
「我是正當防衛。」說到這個，小未雨可就不困了，他仰起頭言之鑿鑿，目光灼灼，「那是一個夜黑風高的傍晚，我走在杳無人煙的大路上，聽著耳邊傳來鼎沸的喧嘩聲，突然，在我面前出現了幾個蒙面的王大聖和陳涵，其中甚至有一米六的壯漢。他們攔住我，企圖對我圖謀不軌。」說道這裡，小未雨星眸含淚，委屈巴巴地叫道：「是真正的圖謀不軌！」
「我手攥得緊緊的拳頭再三求饒，可他們卻步步緊逼，都已經躺倒地上了他們居然還要哇哇直叫！」小未雨說起這個事情，仍舊為自己的『慈悲心腸』感到不值。
沉默的李沐陽突然不合時宜地插了一句話，「是你倒在地上，還是他們！」
「當然是他們了！」小未雨說著都要哭了，「如果是我倒在地上，我今天還能完好無缺地和您說話嗎？」
「我當時委屈地都要哭了，口水……淚水止不住從眼角落下。沒有辦法的我只好奮力反抗，或許我溫柔的拳頭落在他們的臉上他們覺得疼，可他們完全想不到我當時有多心疼……哎……」
「你說了這麼多你到底想表達什麼？」李沐陽有些茫然地看著小未雨。
小未雨頓了頓，收起一副委屈的樣子，正色道：「我是正當防衛。」
李沐陽緩了好久，斜眼瞅了他一眼，開口道：「你的語文老師是誰？」
「……你啊……」小未雨有些摸不到頭腦。
「不！別說是我！」李沐陽驚駭地望著小未雨。
…………
不知不覺間，李沐陽竟然眯了一覺，門口的敲門聲驚醒了他。
「進來。」挺起身子，揉了揉有些發疼的眼睛，李沐陽開口道。
「老師您找我啊？」已經長到一米七三的小未雨從門口探頭進來，悄摸地望了李沐陽一眼。
李沐陽沒好氣地把眼鏡往桌子上一甩，開口道：「人生何必太匆匆，日西東，古今同。萬事當年，恰似雪飛鴻。將相帝王吟賦者，天上月，水中虹。錢塘浩浩匿幽龍。有情風，亂梳容。一笑人間，空見露華濃。多少黃粱蝸角客，新酹酒，老漁翁。題記不錯啊，從哪抄的。」
「嘿嘿嘿。」聽到這裡小未雨放下心來，他嘿嘿直笑，用右手食指戳戳腦子，說道：「從腦子裡抄的啊。」
「哼。」李沐陽氣笑了，「行了，沒什麼事，就是告訴你寫的不錯。」
「那行，老班，那我先回去了。」小未雨見到不是自己東窗事發，當即定下心來，沖著李沐陽揮了揮手。
「等會！」李沐陽一聲大喝，小未雨當即愣在原地，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瑟發抖。
「你語文老師是誰？」李沐陽頗為好笑地問道。
小未雨一聽當即長呼了一口氣，輕輕拍了拍自己猛跳的心跳，回頭趕緊躬身諂媚道：「當然是我偉大又帥氣的老班啦！」
李沐陽得到了令人開心的答案，這才心滿意足地放小未雨離開。
轉過頭來，李沐陽嘴角含笑地看著面前的作文，情披文質，雅騷和暢，鮮紅的水筆在桌上輕輕敲擊兩下，最後在評分欄寫了一個大大的五十——滿分！
寫完后，李沐陽覺得像是放下了一件重重的包袱，他終於可以和當初的何小滿交代了。
他李沐陽的學生，他何小滿的學生，是一個擁有出色文字天賦的孩子。
他……沒有耽誤這個孩子。
…………
「老班知道那個事了？」將近一米七九的歐陽明一把將快要邁入班內的小未雨拉了出來。
小未雨不免后怕地看了他兩眼，又回頭偷掃了一下樓道，發現李沐陽沒有追出來罵他，他才小聲地說道：「好像不知道呢……」
「那他叫你幹啥去了？」歐陽明皺了皺眉，除了那個事情外，小未雨難道又犯事了？
小未雨輕輕擦去額頭上的汗水，心虛地說道：「不是那個事情啊！是為了誇我作文寫得好！」
「哎呦！」歐陽明哈哈笑著一巴掌拍在小未雨的肩膀，給小未雨拍的當時就不想理他了。
「果然我的兄弟就是牛逼！」歐陽明豎起大拇指沖著小未雨點了個贊，口中不吝誇讚。
耿亞飛看到歐陽明一去不返，也出來了，剛好聽到歐陽明的話，他深思片刻，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表情，沖著小未雨也豎起一個大拇指，「未雨是牛逼！敢當著陳涵的面親他妹，你們看到了嗎？陳涵臉都綠了！」
耿亞飛一語落地，空氣陡然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