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血濃於水

第162章、血濃於水

司元的記憶被拉回多年前,就是他被父親顯宗下令發配永昌的那天。

當時年輕氣盛的他,頂撞了顯宗之後,轉頭就要出宮回府,準備離京。

萬頭攢動的大殿內,要麼是譏笑得意的嘴臉,要麼是漠不關心的看客,唯有他的弟弟司昱追了出來。

「大哥,不要走,我們還可以再在父皇面前求求情……」司昱追到司元身後,伸手拉住了司元的衣袖。

司元心高氣傲,隨手甩開了司昱:「放開我!我不需要求情!你也少在我面前貓哭耗子假慈悲。」

司昱眼中布滿哀傷,卻依然固執地拉住司元:「大哥怎麼這樣說呢?我是真的擔心你,你身體一直不好,豈能再去永昌那種地方吃苦?」

司元冷笑一聲,淡淡答道:「我病了早些死,不是正好沒人跟你搶皇位了嗎?」

「我……我發誓……我從來沒有那樣想過……」司昱望著司元的眼睛,赤誠的眼睛中幾乎閃爍淚光:「父皇近來一直讓我練習四個字,「血濃於水」。你知道,大齊早已不如舊時強盛了,子嗣也一代比一代稀薄。

父皇少年流浪在外,吃盡苦頭,登極成婚已是年長,只得了我們兄妹三人,如果我們再不和睦,江山危矣!父皇常說,你脾氣不好,三妹又驕縱太過,我必須努力維繫我們之間的感情。

孟貴嬪固然有許多不好,可她是三妹的親娘,是我的養母,父皇更是把她當成了後宮三千佳麗中的唯一真愛。父皇已經上了年紀,需要孟貴嬪的照顧,我們給她表面的尊重,至少不是能讓父皇少生氣?才能多活幾年嗎?」

「你孝順,就好好去做你的大孝子吧,太子殿下!別拉上我,我嫌噁心!」司元終於甩開了司昱,繼續快步向外走,越走越快。

司昱卻一路小跑,屁顛屁顛地跟在司元身後,仍然帶著懇求般的語氣,邊跑邊說:「我可以跟你保證,如果有朝一日輪到我做主,我一定站在你這邊。如果你願意接納,我甚至可以把皇位讓給你……」

在跑步中說話,司昱有些喘氣,但卻不肯輕易罷休:「大哥……求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想你走,我不願你受苦,我不願我們一家人分開。孟貴嬪不是我的親娘,你才是我的親哥哥啊……」

「滾!」司元被嘮叨得不耐煩了,猛地回過頭來,隨手推了司昱一把。

司昱不防,一下子向後蹲倒。

司元更加快腳步,向外走去。

「大哥……大哥……」司昱蹲坐在地上,依然痴痴喊著:「請你相信我,無論發生了什麼,你都是我的親哥哥……」

後來,失去嫡子、失去髮妻的司元,在永昌落難后,為了讓女兒司蓉有一口飯吃,不得不放低自己作為皇子的身份,求助了永昌郡首白家。

那些年,司昱沒少背著孟貴嬪給司元寫信,還打點上下,悄悄將司元兒時的伴讀尚雲送到永昌,照顧司元。

為了在永昌站穩腳,司元最終做了上門女婿,每當在白家遭受白眼的時候,多虧尚雲在身旁,他才稍稍得以慰藉。

在司昱登基之後,也曾多次在書信中邀請司元回京,司元憑感覺其實相信司昱是出於真心,可自幼多疑的他還是擔心那裡面有詭計。

一晃十幾年,他從來沒有給司昱寫過一次回信,也許是因為疑心深重,也許是因為怕回信落入旁人之手。

可是,他沒想到,司昱會英年早逝,那匆匆一別,他唯一一次無情地將司昱推倒,竟成了他們此生所見的最後一面。

從回憶中回到現實,司元又低頭看了一眼那邊角泛黃的字條,深吸一口氣。

雖不曾兄弟相殘,可他終究是有些愧對那個死去的弟弟司昱。他嘴裡不願意承認,但心裡不可能不後悔。

沉默許久,司元抬頭,又看了一眼跌坐在地的司姚,她的目光中充滿無助和恐懼。

「念及先帝顯宗、孝宗之德,赦免長公主司姚死罪,准其在宮中守孝至太後下葬,此後終身幽禁於公主府。」

簡短的幾句交待之後,司元拈著字條,轉身走回式乾殿。

司姚愣怔了好大一會兒,才癔症過來,激動得伏地叩拜:「謝官家恩典……」

司元沒有再理會任何人,經過司修身邊時,瞥了司修一眼,又繼續往中齋方向走去。

司修會意,跟在司元身後,一起進了式乾殿的中齋。

「有什麼話要跟朕說嗎?」司元坐在中齋內書桌后的椅子上,望著司修。

司修站在書桌外,微微俯身,點了點頭:「有……」

「那就說吧。」

「兒臣想告訴父皇,不是只有姐姐是父皇的親生女兒,我也是父皇的親生兒子……」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司修鼻子一酸,強忍住了差點流出的眼淚。

司元手扶桌案,臉上帶著些許不明顯的笑意:「你覺得,朕是一個偏心的父親,對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司修拚命搖頭,慌忙解釋道:「我只是想告訴父皇,姐姐能為父皇做到的,我也可以。甚至姐姐不能為父皇做到的,我也可以……」

司元點了點頭。

司修含著眼淚,繼續喃喃而道:「我母親說,姐姐是父皇親手照顧過的孩子,難免多疼愛一些,叫我不要攀比。我也知道,姐姐是個姑娘家,就算父皇多有偏愛,我也不該計較。我只是……只是……」

說到這裡,司修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司元輕輕挑眉,笑問:「那你母親有沒有告訴過你,朕在永昌那些年,尤其是在受封永昌王之前,經常被白家人看不起,其中包括你母親。」

「沒……她沒說過……」司修低著頭,一臉茫然。

司元意味深沉地點點頭,又是輕輕一笑。

「可是……可我是您的兒子,我……我不姓白呀……」司修咬著嘴唇,看起來是那麼緊張。

聽見這兩句話,司元再次抬頭,重新審視了司修一遍。

沉默片刻,他招招手,示意司修近前。

司修就靠近了司元的桌案。

司元拉過司修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上,然後看著司修,鄭重地說出了三個字:「對不起。」

聽見這話,司修一愣,強忍了半天的眼淚,一下子全部流了出來。

「朕不該試探你,朕應該相信你。朕以後都不會這樣了。」司元凝視著司修,臉上終於露出了慈愛的微笑,那是與他年輕時截然不同的樣子。

「父皇……」司修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是眼淚嘩啦嘩啦,一撥又一撥。

司元又問:「這次替你出主意的,是你的岳父吧?」

司修點點頭。

「為什麼聽他的?」

「我覺得他說得有道理。」

「只是因為「有道理」?」司元似乎有點好奇。

司修再次認真地點點頭。

司元望著司修,臉上又泛起一種神秘的笑意:「你已經成親,朕自然希望你夫婦和睦。朕也相信王家的家教。但是,朕希望你一定要有自己的立場,不要被近臣或者女人牽著鼻子走,那樣,你才能做一個合格的太子。」

「兒臣沒有被任何人牽著鼻子走,兒臣決定這樣做,是因為孟氏一族作威作福多年,理應受此重懲。兒臣也以為,這些人不配得到父皇親自處置,若為些許宵小,讓世人將父皇誤解成「過河拆橋」的人,便更不值得了。」

司修的作答鏗鏘有力,讓司元不得不信。

司元打趣般笑問:「你不想別人說朕「過河拆橋」,就不怕別人說你手段太毒?」

司修答道:「我母親曾說過,世上從沒有萬全之策,我們所能做的,只是儘可能爭取最大的利益、最小的損失罷了。」

「你母親還說過什麼?」

「我母親還說……百善孝為先……」

司元又一次上下打量著司修,讚賞式地點點頭。

他長長嘆了一口氣,慨嘆道:「你多年來都是多得你母親教導,近來朕才算慢慢了解了你,看到你如今這般行事作風,朕自問,原來不止是她小看了朕,朕也小看了她。」

「那……父皇能考慮一下我娘的要求,接她來京嗎?」司修順勢,就提出了這麼個想法,聲音還不敢太大。

然而,司修話音剛落,司元突然斜眼一瞥,目光已不似方才那般溫和了。

司修嚇了一跳,便不敢再提此事。

於是,房中陷入一片沉寂。

半晌,司元又囑咐:「今日朕累了,你回去轉告你岳父,明日午時,叫他過來見朕,朕倒要跟他好好探討兩招。」

「是……」司修弱弱應了聲。

司元懶散地向後靠在椅背上,又飄來一句:「他來的時候,不妨順便帶上桃姑娘。」

「桃……」司修愣了一下,沒敢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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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之夭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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