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父親」（2）

彼得沒有踏入傳送門的意思，只是站在門口，對着焦化少女舉起手杖，一束光芒飛快地在杖頭凝聚為一個微縮奇點，又在瞬間爆發出一條高能射線，貫穿了焦化少女殘破的身軀。

光芒中蘊含着能夠衝擊靈魂與存在本身的力量，讓焦化少女的軀殼瞬間一僵，隨後便跪倒在地，化為灰燼消散。

然而絕望的火焰似乎感知到了彼得的到來，更加兇猛地燃燒起來，噴發出一陣又一陣濃烈的餘燼。泛濫的灰燼加速凝聚，一個又一個人影緩緩從塵埃之中踉蹌地站起……

「3個TETH級別的活性反應，」

「……沒完沒了的。」彼得微微皺了一下眉頭，「我應該直接消滅那堆火焰么？Andres？」

「我不建議您這麼做。您不應涉足未知方位的地域。」Andres回答道，「並且這個空間通道無法承載過大的功率。如果您釋放出的力量過大，導致鏈接崩潰，用於維持時空不連續的錨點裝置將會受到無法逆轉的嚴重損壞。」

「……但它本來就不應處於工作狀態——明明沒有任何能量來源。」彼得一邊說，一邊揮動神聖的手杖，三道光束剎那間劃過他的身畔，筆直射入傳送門之中，在那些塵埃徹底凝聚起來之前就將之擊潰。

「是的，初步分析發現傳送門的功能似乎被某種形式的抽象力量所借用了。」

「什麼意思？」

「F-01-02的存在以某種形式阻礙了傳送門的關閉程序，並利用傳送門本身的功能，或主動或被動地向傳送門裝置輸送其他形式的能量，以維持該空間通道的非正常開啟。」Andres解釋道，「具體原理不明。推測與其異想體能力相關。」

彼得眉頭緊皺，手中不停，繼續追問：「……如果我利用絕對存在的特性，鎖死這裏的異常空間呢？」

「先生，那樣同樣會造成該裝置損壞。」

「……也是。」

彼得只覺得自己的處境有些尷尬，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還不能用強硬手段解決問題。

那就一邊阻止那些越來越多的「類焦化少女」靠近自己、一邊想想辦法吧。

光芒不斷從彼得周身溢出，分為一份份恰到好處的份量，如同機關槍般樸實無華向由灰燼凝聚而成的傢伙們開火，也偶爾命中幾下那道灰燼誕生的火焰。塵埃會被光芒驅散，但那跳動的火光卻是不為所動，顯然這種沒有附加任何其他屬性的純粹攻擊並不能對F-01-02本體造成多大的威脅。

儘管如此，那些脆弱的灰燼凝聚而成的焦化少女們，卻是如同戰爭中被衝鋒號逼迫着、發起絕望衝鋒的士兵們一樣。在彼得隨手構築的火力網面前，它們就如同白紙一樣脆弱，只是稍微被光彈擦到一下便灰飛煙滅。

從它們的動作上，似乎能看出一股深切的無力感——不僅是面對紛飛光彈的無力，更是對無法改變自己既定命運的無力。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壓迫着、驅趕着它們，讓他們沒有可能按照自己的意願逃避這一切。

那些簡陋的五官上，寫滿了絕望與崩潰。

「Andres，你有沒有覺得這些衍生物們……好像很不想與我為敵？」彼得感到了些許困惑：

如果它們真的這麼痛苦，為什麼非要向自己衝來不可？彼得不明白。

「……我無法判斷。」Andres謹慎地回答道，「但可以預見的是，F-01-02一定採用了某些手段控制F-01-02-1的個體。」

Geburah曾經說過，異想體不會死，但是大部分卻會感到疼痛，甚至有些異想體存在智能、能感受到心理意義上的痛苦。

那些不想邁出卻不得不邁出的僵硬步伐、擦拭不存在的眼淚的動作、乃至在消亡之前絕望地跪坐在地——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昭示著這些焦化少女們存在着與生物類似的情感。

彼得突然想起來，先前曾看到過焦化少女的資料。

【然而，最近有目擊者稱，他們看到少女做出了類似哭泣的動作。】

正讓彼得肯定，這些傢伙們肯定在某種程度上擁有感情。

不過，就算是宇宙碎片、索求智慧的稻草人，在受到攻擊、感受到疼痛后都會不由自主地做出相應的反擊，這些傢伙們明明有獨立的感情，卻壓抑了那些感情，只是默默承受着被驅使與壓迫的痛苦。

或許這可以用異想體的行為總是不合常理來解釋……但彼得卻不由得看向了焦化少女們背後那團跳動的烈焰。

灰燼與塵埃由烈焰中誕生，在餘熱之中凝聚，催生出一個個由灰燼構成的個體。烈焰用滾燙的火光抽打在它們身上，點燃它們軀體中的巨大木棍，彷彿是在為這些自己的造物打上自己的烙印，權做它們的胎記。

烈焰並不孕育它們，孕育它們的是蓋滿大地的塵埃。只要烈焰燃燒一刻，帶着火星的滾燙灰燼就會源源不斷地迸發，播撒入那些失去了昔日熾熱的塵土之中，混合、凝聚為相似的個體。

烈焰並不在意，它們不過是被烈焰施捨了些許餘溫而凝聚之物，是烈焰賜予了這些可憐的小人兒們生的可能，所以便理所當然地驅使它們為自己而生。灰土聚起的小人兒們，從灰燼中生來，爾後就被驅使著化為灰燼消逝，融於誕生之所。

或許，這就是為什麼F-01-02被稱之為「父親」。它的傲慢與殘忍，以及對自身衍生物的壓迫，簡直是一個辭彙教科書般的具象詮釋：

「父權」。

驅使這些焦化少女們，正是它自身能力的一種延伸——它的「父權」，無比強大的支配力。人類的集群潛意識中所深深鐫刻之物，此刻具象化地集中在它的身上顯現。

「……我大概理解為什麼你稱這東西為『父親』了。」彼得微微頷首，若有所思地那自語道。

「恕我直言，先生，您應該思考一下怎麼封閉這個通道。」Andres罕見地吐槽了一句。

「我在思考了。」

焦化少女們誕生的速度和數量正在呈幾何式增長，那烈火奮力熊熊燃燒着，將鋪天蓋地的灰塵和餘燼向著四面八方吹去，似乎想要讓自己的火種蓋滿整個世界。

彼得皺了皺眉頭。

只是單純地釋放光彈，實在有些效率低下。而且煙塵也實在有些大了，不僅是視線，更是對彼得對灰霧之中的感知產生了些許干擾。

於是，彼得便舉起了手杖。一道光浪頓時從杖頭源源不斷地湧現，同噴薄而出的灰燼對沖在一起——清潔之光勢如破竹地瀉入傳送門之中，一下子就將湧出的灰燼衝散了不少，在傳送門的彼端清理出了一片一塵不染的地塊。

同周遭那些蓋滿灰塵的地方比起來，這簡直是一片凈土。

焦化少女們依然踏着灰燼不斷前進著。

然而，當一個焦化少女僥倖躲過了一枚光彈，踏上傳送門附近的、尚未被灰塵染指的凈土時，它卻突然停下了步伐，如同提線木偶發現了自己並不需要被操縱一般。

它抬起頭來，看着被聖潔光芒環抱着的彼得，第一次產生了困惑的情緒：

它真的需要頂着紛飛的光彈，走到彼得的身邊並引爆自己嗎？這真的對彼得有用嗎？自己——真的有必要這麼做嗎？

在那一刻，它似乎短暫地掙脫了父權無處不在的控制與壓迫，從愚昧的盲從中覺醒了一般。

更多的少女加入了這位駐足者的隊伍。

彼得立刻察覺到了這個變化——越來越多的焦化少女們，正站在潔凈的地上，一動不動。

但沒有凈土是永恆的，當烈焰中誕生的灰燼源源不斷地鋪開、一點點侵蝕掉焦化少女們腳下的潔凈之處時，那些焦化少女們再度身不由己地動了起來，彷彿這些灰塵象著着它們「父親」權力的延伸，讓令人窒息而無處不在的壓迫再度施加於少女們。

彼得看在眼裏。他的瞳孔之中，忽閃出一瞬思索。

理查德此前被灰塵蓋滿，似乎也表現出了「身體不受自我控制」和「自我意識消解」的癥狀，正是被F-01-02所控制的特徵……

想到此處，彼得心中有了些定數：

……似乎F-01-02可以壓迫其他個體服從於它，而從目前的表現來看，似乎它所能施加這種壓迫權的範圍，就是被它生產的灰燼塵埃所覆蓋的範圍。

想到此處，彼得不由得抬頭看向傳送裝置本身。

這台精密的儀器上，分明蓋滿了灰塵。

「Andres，我大概明白怎麼關閉這條空間通道了。」

說着，彼得輕輕舉起了手杖。

溫和的光芒，如同泉水般，滔滔不絕地從杖頭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