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贅婿

第一章 贅婿

好冷。

刺骨的陰寒讓顧懷睜開了雙眼,意識還有些模糊,但能感覺出自己躺在一處不大的箱子裏,往上看出去是方方正正的天花板。

彷彿做了一場荒誕的夢,隱約聽見不遠的地方有些議論聲,中氣不足的嗓音慢悠悠地響了起來:

「才入贅就往了生...長房算是完了。」

「就是,真晦氣,要死也不早點死,如今才成了親就變白事,咱李家怕是要成蘇州城的笑柄了。」

「本就是個鬱郁不中的讀書人,身子骨怕是早就壞了,不然也不會跑來入贅,只是這一死,長房那邊的生意...」

然後便被一個蒼老的嗓音打斷:「閉嘴!老身還沒死!要打算盤鑽被窩裏去打,莫要在這裏丟人現眼!」

一系列的對話聽不太真切,到底在說些什麼顧懷也聽不懂,再次疲憊地閉上了眼。

忽地一陣梆子聲響了起來,遠處有人高聲喊著「有客到」,越發讓顧懷覺得吵鬧。

腦海里閃回的還是之前的片段,手機上股票基金的波動幅度,車窗外突然出現的卡車。

還有剛剛度過起步期已經有了雛形的商業帝國,孤家寡人生活許多年的遺憾...

看來是沒死?

眼下是在哪裏?身下雖然有東西墊著,但睡起來確實很不舒服,而且身上的血液彷彿都凍結了,連起身的力氣也沒有。

「...老夫人,小姐,節哀順變。」

「楊掌柜有心了,」蒼老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十七間鋪面的掌柜都已經來過,顧家那邊也沒人來,這便封棺下葬吧。」

話音一落,幾道腳步聲便響了起來,隨即一陣山崩海嘯般的鬼哭狼嚎席捲了剛才還算安靜的屋子,把顧懷嚇得一激靈,怎麼也沒想到周圍有這麼多人。

感覺身體已經恢復了些力氣,他勉強伸出手扣住了箱子的邊緣,外頭正有人喊著「本家道謝,諸位親朋好友節哀順變,禮畢封...」

話還沒說完,司儀就瞥到了把著棺材的手指,那最後一個字卻是結結巴巴怎麼都說不出來了。

外頭眾人見他舉動都往棺材看去,正好看見了用盡全力翻身坐起的顧懷,哭聲頓止,幾道高亢的怪叫便響了起來:

「媽呀,詐屍啦!」

頓時亂糟糟的一團,抬着棺材蓋準備封棺的幾個威猛漢子也嚇得轉身就逃。

顧懷喘著粗氣,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他這才發現自己居然躺在棺材裏,而外頭這些穿着古裝的人...是在為他辦喪事?

滿屋子都是跑來跑去的婦人,想來是剛才那些哭聲的主力軍;那些男人雖然沒有逃跑,但也戰戰兢兢地圍攏成一團。

顧懷的視線緩緩掃過他們,隨即注意到了跪在棺材前方蒲團上的女子。

穿着孝服的女子眼神微垂,銅盆里的火在燃燒着,熱浪掀起了她垂落的長發。

俗話說「女要俏一身皂」,女子姿色本就傾國傾城,配上雪白的孝服還有憔悴冰冷的神情,更是讓人我見猶憐。

她抬起頭,正好對上了顧懷的目光,一男一女就這般隔着火盆和棺材對視着,身邊的叫喊聲奔逃聲也彷彿突然隔絕開來。

隨即女子手裏的紙錢落了一地。

……

「所以說...現在是大乾天啟十三年?」

換下了葬服的顧懷靠坐在床頭,看着遠遠坐在桌旁的女子,輕聲詢問。

確實是個頂漂亮的女子,帶着些高挑婀娜的江南水墨風韻,黑髮簡單地束著垂到腰際,沒有着妝,但容貌還是那般驚艷,身上的孝服也已經換成了白色襦裙。

聽見顧懷的詢問,她沉默片刻,輕輕投來目光:「失魂症?」

眼前的一切實在太過超乎常理,顧懷想了想沒有說話算是默認,女子目光一凝:「還能想起來多少?」

顧懷微微搖頭。

「要從頭說起么...也好。」

只是輕輕的一點頭,伴着精簡的話語,女子幹練利落的氣質便一覽無餘:

「妾身名叫李明珠,十天前,相公入贅了李府,前日出遊秋遊時落了馬,昨夜便斷了氣。」

大概是意識到眼前的人還活生生地躺在床上,她沉默片刻,繼續道:「雖然不知道相公是如何復生的,但妾身也很是歡喜。」

說着歡喜,那張美麗的臉上和眼眸里卻沒有什麼喜悅的味道。

如此矛盾的表現讓顧懷微微皺眉,接踵而至的一系列事情,這副原本不是自己的身體,隨處可見的古代裝飾...

應該不會是什麼真人騷,世上的任何問題,排除了所有可能性,也就只能朝着最匪夷所思的那一面想。

作為見過大風大浪的人,顧懷知道在面臨這種離奇的情況時,平靜地接受並且觀望才是最好的選擇。

所以他對上了李明珠的視線,只是略一點頭:「夫人辛苦。」

這樣的態度倒是讓李明珠有些訝異,眼前之人自從入贅那日的談話之後,身上的鬱氣和黯然就更嚴重了幾分,偶爾在府里撞見,也從不會這樣平靜且坦然地和自己對視…

她意識到顧懷是真的忘記了之前發生的所有事情。

李明珠輕輕撥過耳邊垂落的長發:「其實該讓相公好好休息才是...但有些話,妾身還是該早些說的。」

「嗯。」

「其實相公要入贅,妾身是不願意的,一是平日忙碌,從未考慮過婚嫁之事,一朝嫁為人婦,實在心有不甘。」

顧懷臉色蒼白,連動一動手指都感覺用不上力氣,但還是點了點頭:「有理。」

「二則,相公畢竟是個讀書人,就算沒有功名在身,也可繼續寒窗苦讀,但突然拿着多年前的婚書出現,還要主動入贅斷絕前程,實在...」

就算對歷史了解不多,也能知道在古代入贅是個什麼含義,顧懷再次點頭:「是有些埋汰。」

李明珠抿了抿嘴角,大概也是不願傷了眼前讀書人的自尊心:

「但此事畢竟是祖母做了主的,妾身不好違抗,只能與相公在入贅之前約法三章,恐相公落馬患了失魂症,不解其中緣由,所以還是該早些說出來的。」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顧懷心中瞭然,總算知道了之前揮散不去的矛盾感出現在哪兒:「好。」

李明珠猶豫片刻,有些不忍將這些話再說一遍,但萬一此事傳到李府外面...

「人前人後,仍以夫妻相稱;此間小樓,便是相公住所;每月用度,都可去賬房支取;相公若是在外面有了中意女子,只要不帶回李府...妾身也大可視而不見,只要不起風聲便好。」

顧懷認真地聽着,原來是只有夫妻名分...雖然不知道眼前的女子為什麼要做到這一步,但他也不是那種覺得天上掉下個老婆就是好事的人:「還有么?」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面對這種對於一個男人來說可以說是羞辱的條件,這個以往懦弱不堪的讀書人臉上卻只有平靜,這份淡然倒是讓李明珠想起了商海沉浮許多年的老太公。

「沒有了...相公身體未愈,妾身就不打擾了,稍後便讓人送粥過來,相公用了膳便休息吧。」

腳步聲逐漸消失在門外,顧懷閉上雙眼,只覺得現實居然能像夢境一般荒誕到了極點。

穿越...入贅...「乾」這個朝代是從來沒聽過的,怕是穿歪了...名義上的夫人是個心地不壞的女人,只是多半有些瞧不起這具身體的前身。

記憶是一點都沒繼承的,前世那些鈎心鬥角刀光劍影倒記得很清楚...身體一點都動不起來,不知道是傷在了何處。

經過剛才的一番對話,想必如果要住在這裏,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是這種我不碰你你不煩我的清閑格局了。

也不差就是了...

……

時間已經進了晚秋,園林里的花樹凋零得差不多了,亭台樓閣間的走廊下掛着燈,李明珠走到一處拐角,對着有些微寒意的夜空往手心呵了口熱氣。

其實本不用做到這一步的。

她雖是個女子,但畢竟如今執掌著身為蘇州絲織富商之一的李家,婚姻大事,自己多少也可以做些主。

比如對於這場莫名其妙的入贅,她如果真的一哭二鬧三上吊,或者直接來個逃婚,多半也是能作罷的。

但那之後呢?女子總是要嫁人的,李家一共有三房,執掌生意的長房如今就剩下了一個李明珠,二房三房的人盯着李家的生意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但問題就在這裏,二伯三伯乃至那些同族兄弟有什麼能耐,連外人都能看得清楚,為了家業不被敗光,柔弱的女子也就只能把整個李家扛在了肩上。

所以有個讀書人入贅,實在是可以堵住所有流言蜚語的好事,顧家雖然沒落了,但顧懷至少是個文人,祖母也說要全了當年指婚老友的顏面...

看剛才顧懷的一番平靜作態,想必他心裏也是明白這些的。

其實這樣就很好了,身為女子,還能要求什麼呢?

李家也是,能扛多久,就扛多久吧。

她這般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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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乾貴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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