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與日俱增
帝王的後花園。
——西郊園林。
新擴建的園林在西郊頂峰上，整整一大片的平原種滿了植被跟鮮花，對面是一道冷冽的瀑布，三百六十五天日日由天傾泄而下，雄偉又壯觀。
讓人一看便移不開眼。
李挽寧站在瀑布對面，倏然轉身，他就站在懸崖的邊上，好像這個位置已經站了許久，竟然跟背後的瀑布都快要融為一體，明明是坐擁天下的帝王，看起來卻無比的孤獨、寂寥，清俊的眉眼裡滿是冷峻。
李挽寧還是跟十年前或者二十年前一樣，對待長樂的態度，小心翼翼至極，他低聲問道軟塌上的女子，「姑姑，這裡漂亮么？為你專門建的，後來你們很少回來了。說來好笑，這裡竟然是我跟小玉兒經常來。」
長樂有些唏噓，她眯著眼，一雙漂亮的杏仁眼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皺紋，眯著眼的時候才看得清楚。
「挽寧，不用為我跟姑爺做什麼事情，你只要照顧好弟弟妹妹們還有打理好這個天下，我們就已經很滿意了。對了，上次跟你拿的長安城中的貴女畫像的冊子，你都看完了吧？喜歡哪些呀?姑姑給你安排見面，或者是你都看不上？那我們搞一個選妃的宴會吧？」
李挽寧走近了長樂在她對面坐下，雙腿自然的分開，一雙有力的臂膀撐在膝蓋上面，微微嘆了口氣，說道：「姑姑，我不喜歡她們。」
長樂倒是猜到了，心裡很早就有個想法，現在好像更確信了，她表情難得的糾結，旁邊不遠處李慕跟李玉就在那邊喝茶，李玉一直尖著耳朵聽這邊的動靜，聞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長樂清了清嗓子，又左右看了看，然後這才低聲問道：「挽寧，過來。」
挽寧湊了過去，一臉疑惑。
長樂恨鐵不成鋼般說道：「你是不是喜歡男子？」
挽寧一臉震驚，「？？？」
遠處的李玉沒有聽見母親的話，都要急死了。
挽寧咳了咳，又低聲回復：「姑姑，我在你眼裡，就是這樣的？」
長樂表情猙獰，很快又平復了下來，她將自己面前的玫瑰酒釀跟他斟了一大杯，然後遞過去說：「喝了。」
挽寧一點兒都沒有猶豫抬手就喝了，就算知道這是毒藥也甘之如飴，畢竟他很懂感恩，長樂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也是除了師尊，最後一個拿真心對待他的人，那點微小的愛到了他成為帝王之後，長成了他心底最深處的善意跟柔軟，也逐漸成為盔甲。
挽寧酒量不好，不太喝酒，眼下突然喝了一大杯，頭開始慢慢昏昏沉沉起來，他想解釋一下說：「姑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長樂抬手打斷了他，「挽寧，姑姑不是封建迷信的人，你喜歡男子，姑姑也會成全你們，但是你一定要將人帶回來跟我們看一下，不管是男子還是女子都是一樣的，只要他愛你，他對你好，那你也要對人家好，這樣才能一直走下去，知道嗎？但是皇后，或許他沒辦法當上，只能在其他地方補償人家了，姑姑在長安城還有一些產業可以送給他的，你問問看，他感不感興趣呢？」
遠處。
李慕看著神情僵硬的李玉皺眉道：「妹妹，妹妹！你怎麼了？」
這邊。
挽寧喝多了，根本沒有任何的防備，他愣在了原地，說：「姑姑，我不喜男子的。」
長樂用一副「你這小樣兒，還想滿我」的表情，然後又很心領神會的說：「沒關係的，愛情是不分性別的，你做自己就好啦，對了，他成年了么？」
李挽寧恨不得現在從剛才那處懸崖直接跳下去，謝昭這個時候從遠處走過來了，手上提著兩個食盒，應該是剛剛做的糕點，現在長樂越來越喜歡吃他做的糕點，幾乎每天都要吃，但是回了長安城經常都有應酬沒有時間做，今日才上來西郊得空了給孩子們也一起做了點。
謝昭將食盒遞了一個給李慕，然後往長樂這邊走來。
這裡的氣氛很奇怪，他一過來就發現了。
他來之後場面一瞬間就靜止了。
謝昭問道：「怎麼了？」
長樂彎著眼睛對著謝昭笑了笑，然後又給他遞了一杯果酒，謝昭的酒量很好，幾乎是千杯不醉，他接過喝完然後將空杯倒扣在桌子上，一雙丹鳳眼盯著長樂，「乖寶，是不是瞞著我什麼事情？」
長樂伸出食指在自己的嘴唇上指了指，「噓，關於咱們挽寧婚事的。」
提到這個，謝昭來了興緻，他將食盒打開，從裡面端了一盤黑米糕跟紫米糕出來，不是特別複雜的糕點，但是長樂很愛吃。
長樂抬手拿起一塊米糕遞給挽寧，挽寧低下頭啃著，又想解釋：「姑姑，我真的不喜歡男子。」
謝昭還在微笑的臉撕裂了，他已經將挽寧視如己出了，眼下這個消息無異于晴天霹靂，他默認了劇情的發展，問道：「挽寧，你不娶妻就是因為這個嗎？」
男風在大明的權貴裡面不是一件羞恥的事情，相反還很新潮，但是這個新潮謝昭卻從來都無法理解，他又重新審視了一遍挽寧，「挽寧，你告訴我實話，你到底喜歡的人是不是男風館里的兔爺？」
挽寧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臉都被氣白了，他大聲地吼了一句，「姑姑、姑爺！朕真的不愛男人！朕有很喜歡很喜歡的女子！喜歡到都捨不得對她說喜歡！」
長樂這才撲哧一聲笑出來了，「瞧瞧，挽寧還就急眼了呀。」
謝昭也跟著附和，「沒關係的挽寧，你喜歡什麼，我們都接受，現在說說吧，你喜歡誰？」
挽寧這才意識到自己被套話了，他又重新頹然的坐了回去，捏起黑米糕吃了半個說：「喜歡一個得不到的人，我跟她之間的關係太尷尬了，再說了，人家還沒有及笄，不能嫁人的.就算嫁人，也不會嫁給我，她不喜歡我，從來都不喜歡，只是把我當哥哥而已。」
這話的信息量太大。
長樂不得不喝了一大杯米酒，才說：「誰？」
挽寧掀眸很想說出來的，但是這裡全部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說出來，可就沒有家人了，他搖了搖頭，「姑姑，別問了，如果有後續的話，我會告訴你們的。」
長樂皺眉道：「什麼人，難不成我們都認識？」
謝昭拍了拍長樂，安慰道：「孩子長大了，現在不說也好，你沒聽人家說人家小姑娘都還沒有及笄么？我們挽寧條件這麼好，哪家的小姑娘看不上他，那都是人家的損失，總之，孩子大了，給他們自由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吧，我們別插手了。」
長樂卻不依不饒地問道：「挽寧，你真的確定不跟我們說嗎？至少我們現在還在長安城，能幫你提親的，人家現在沒有及笄，不代表未來不會及笄呀，很多小姑娘就是及笄前就會訂婚的，你要是想的話，我們這次在長安城就幫你把這件事落實好再走。」
謝昭點了點頭，「挽寧你說呢？」
話題中心的挽寧苦澀道：「姑姑、姑爺，你們別逼我了行嗎？不是故意瞞著你們，但是現在八字沒有一撇，我真的不想給人家女生增加心理負擔。」
李玉突然紅著眼跑了過來，她問道：「哥哥是誰呀？我是問，你喜歡的人，是誰呀？」
李挽寧發澀的喉嚨哽了哽，抬起眼看向李玉，十六歲的小姑娘亭亭玉立，馬上就要及笄了，真的很漂亮，結合了父母強悍的基因。
李挽寧：「小玉兒」他頓了頓，倏然問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多久及笄？」
李玉皺眉回答：「十日後了。」
李挽寧點了點頭，「好，哥哥給你準備了大禮。」
李玉又問：「哥哥，你喜歡的姑娘我認識么？是不是長安城裡的貴女？」
李挽寧糾結的點頭，「是。」
李玉沒有問下去了，實在是不敢問了，她嗯了一聲，低頭就走了，頭也不回得往花園裡去，沒有人看見她眼瞳里的紅血絲。
長樂總覺得這次回來李玉跟李挽寧之間的氣氛很奇怪，不像是兄妹了，甚至有點像陌生人，李玉在故意疏遠挽寧。
長樂對於這種感情總是察覺得很明顯，她倏然起身走向李慕那邊，留下謝昭跟挽寧坐在一塊發獃。
李慕恭敬道：「母親。」
長樂微微頷首：「慕兒，娘問你，你妹妹跟大哥，最近怎麼了？怎麼氣氛這麼奇怪？」
李慕看了看旁邊，然後將長樂扯到懸崖邊才說：「母親，這件事我也是最近才發現的，李玉最近看見大哥不是笑得很誇張就是哭得很傷心，問也不說怎麼了，反正就是很奇怪，我都懷疑他們是不是私下裡有什麼過節，如果不是有過節的話，那只有一個理由能夠解釋得開。」
長樂追問：「什麼理由？」
李慕：「李玉暗戀大哥。」
長樂不自主的瞪大了眼瞳，她回過神良久，才發現已經在馬車上準備下山了，身側是謝昭，聞見了熟悉的薄荷香草的味道才微微回過神來，「阿昭，我是說如果，如果你女兒喜歡挽寧怎麼辦？」
謝昭疑惑：「什麼意思？」
長樂擺了擺手，不確定的事情，她也不想多說，到時候問起來都尷尬，索性還不說了，「沒事兒，我困了，睡會兒。」
謝昭將妻子摟進了懷裡，「好，你睡吧。」
另外一輛黑沉的馬車上，三人更加尷尬。
李玉、李慕、李挽寧。
李慕那點壞心思又起來了，主要是當下的這個尷尬氣氛他也不想呆下去，他們上來的時候只開了兩輛車，李慕慌忙得逃了下去，「我去跟爹娘說說話，大哥，玉兒你們坐這裡吧。」說罷就讓馬車夫停下然後跳了下去。
空蕩蕩的車廂只坐著挽寧跟李玉，二人尷尬的對坐，挽寧有心想要活躍氣氛，問她吃不吃果脯，卻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李玉沒有什麼心思，只盯著自己面前的那方錦鯉色的小桌，良久都沒有說一句話，此去下山至少還有兩個時辰的路途。
李挽寧疑心李玉是因為自己不開心，但是為什麼不開心他也沒有想清楚，只好問道：「妹妹，你是不是生哥哥氣了？因為哥哥今天沒有回答你的那個問題？」
李玉現在聽著從李挽寧的嘴巴里說出來哥哥妹妹就很煩躁，「不是這個意思，哥哥。」
一聲『哥哥』生硬又晦澀。
李挽寧倏然覺得有點好笑，「妹妹，你就是生氣了，這麼想知道哥哥喜歡誰？」
李玉氣得羞紅了臉，將小臉偏了過去，不去理會他，用沉默當做自己的答案。
李挽寧哼哼的笑了聲，忽然說了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李玉這才看向他，問：「什麼意思？」
李挽寧神秘一笑，「沒有什麼意思，你好好長大，哥哥等你回頭看我的那一天。」
李玉很不理解的看向他，「大哥，我一直仰視你，可是現在我只想跟你目光平齊。」
舉案齊眉。
李玉並不知道，十年前那個少年蹲在她面前平視著她問：「小玉兒，未來要不要嫁給哥哥？」
竟然是他們這輩子最舉案齊眉的時刻。
李挽寧溫潤道：「小玉兒，哥哥一直跟你目光是平齊的，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李玉為什麼這麼想，她也不知道，只說自己不知道，然後陷入了曠大的自證陷阱當中，試圖找出李挽寧那些逼迫自己俯視的情景，可是努力的搜尋了一番。
她發現自己找不到。
真的找不到。
只閉眸嘆息著：「大哥，祝你幸福吧。」聲音悶悶的。
挽寧含笑回復：「你也是，要幸福。」
李玉微微仰頭，將車簾掀開，讓山林中的冷空氣將自己的熱淚給吹乾，這才將已經發澀的眼睛重新閉上，她在心底逼迫自己不能哭，真的不能哭，她很少在挽寧面前哭的，但是最近已經哭了三五次了，再哭，那點小秘密或許都藏不住了，那時候她該如何面對父母的逼問還有大哥的冷漠？
李玉接受不了這個後果的。
所以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開口，可是越來越接近那個人，心底的酸澀也與日俱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