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獵殺檔案2.滅門疑雲》(1)

第九章《獵殺檔案2.滅門疑雲》(1)

童心無忌善與惡故伎重演露馬腳

1

周迎春,三十六歲,新蘋果幼兒園合伙人,掛著副園長的頭銜,同時也是幼兒園裡的老師,有高級幼師資格。

七年前,她的大女兒進幼兒園時,徹夜不眠地通宵排隊等候,給這位母親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驚覺其中蘊藏的商機。原本師範畢業的她果斷決定,和幾位好友合夥開了新蘋果私立幼兒園,告別了全職太太的生活,在照顧好自己女兒的同時,也收穫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如今的新蘋果幼兒園,擁有六十多名幼師,能同時容納上千名小朋友入園,和那些公辦幼兒園比起來也毫不遜色。

最近這段時間,小女兒田田的舉止有些反常,自從上周末去過她奶奶家之後,在幼兒園裡便有些心不在焉,以前放學總是最後一個離開教室,幫著媽媽整理收拾玩具,可現在還沒到時間,就催著媽媽趕快下課放學,要去奶奶家玩。

憑著多年的幼教經驗,周老師清晰地意識到,在她奶奶家,有什麼東西正深深地吸引著自己的小女兒,通常孩子們的注意力是渙散的,出於他們自身的認知和體驗感,喜好某一個事物的時間不會太長,往往就會被另一件新奇的事物吸引,能讓自己的女兒喜歡上一周還念念不忘,而且還有越發加劇的趨勢,這種情況以前是從未出現過的。

周老師家的婆媳關係雖不能說十分融洽,但周老師和自己的婆婆也沒有過大的爭吵。女兒的反常行為,讓周老師決定一探究竟。奶奶那裡到底有什麼東西這樣吸引女兒,小貓、小狗、小鳥、小魚,還是別的什麼?

「前進小區」一個很普通的名字,裡面的建築也大多是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的產物,樓高很少有超過七層的,沒有電梯。最早這裡是一片工業區,後來城市擴建,工廠拆遷外移,那些職工宿舍卻保留了下來,海角二中則從更中心的地方改遷至原來的舊工地廠房上,校園面積也比以前大了五倍不止。

周迎春走進小區,大老遠就看見一群老頭老太太聚在一起,嘮嗑聊天,喝茶打牌。

「媽,田田呢?」

「在那邊和小朋友玩呢,這麼早就來接她回去啦?」

「今天有點事,順道過來。」

和小朋友玩?難道在幼兒園裡還沒玩夠?周迎春一面想著,一面尋了過去。

拐過一道彎,周迎春停了下來,遠遠地站在那裡,她看到了什麼——十餘個小孩子,或蹲或坐,圍成一圈,在小朋友的中間,有一個怎麼看也只像中學生的小青年,站在不知從哪處小朋友家找來的黑板前,拿著根筷子,在那裡像模像樣地當老師。

圍坐在周圍的小朋友,一個個全都眼睛直勾勾地望著那個小老師和小黑板,聽得入神。那些小朋友,小的四五歲,大的也只有五六歲,都是些學齡前的孩子。周老師當了這麼多年幼教,還極少看見這樣的情況,小朋友的天性是好動的,而且極為好問,要他們乖乖坐上幾分鐘還行,時間一長,注意力就分散了,就是聽故事,他們也總有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

但是周老師在那裡站了好幾分鐘,發現那些小朋友竟然十分安靜,神情專註,像在看動畫片一樣。不一會兒那位小老師講完了,小朋友們好像還沒有聽夠,好幾個小朋友追問著什麼。

接下來,小朋友們開始一個個去圈子中心表演節目,唱歌跳舞說故事,顯然這些小朋友來自小區附近兩三家不同的幼兒園,還有三名小朋友合演了一個節目。

那些表演在周老師看來,都顯得生澀、笨拙,畢竟幼兒園的小朋友只有這樣的水準,但他們都能收穫鼓勵的掌聲,每一個都大大方方地上去,開開心心地下來。周老師親眼看到,一個說故事的小朋友結結巴巴說不下去,眼圈紅紅的,快哭出來,那個小老師便走過去親自指導,給那個小朋友做翻譯,鼓勵他說下去,告訴他該怎麼表達,最後那個小朋友也得到了掌聲,興奮得小臉紅撲撲的。

表演結束,那位小老師又組織小朋友做起了遊戲,孩子們嘰嘰咯咯地丟手絹,捉小雞,小老師還拿出糖果獎勵表現好的孩子,玩累了又帶著小傢伙們拼積木。

那些一個個拎著塑料口袋的小朋友,原來是將自家的積木貢獻了出來,各種不同款式和類型的積木,在那位小老師的指導下,小朋友們齊動手,搭起了房子、花園、水池、餐廳,不一會兒,一座美輪美奐的花園城市就在小朋友們的共同努力下完成了。

小老師又讓所有的小朋友站在那座足有半人高,佔地近兩平方米的大型花園積木旁,給大家照了合影。

不知不覺天色漸暗,小老師讓大家收拾東西,準備散夥,看著那些小傢伙們一個個意猶未盡的表情,周老師第一次生出想一起加入到他們中間,和大家一起做遊戲的念頭。

自我展現、大方、團結、友誼、分享、尊重和鼓舞他人,是幼師們追求的終極目標,每一位幼師都希望自己能教出具備這些優點的小朋友,但目前為止,周老師還沒有見過比那位小老師做得更好的幼師。

原來,這就是自己的小女兒不滿足於在幼兒園裡玩樂的原因啊,在這個僻靜的小區里,她能享受到更多的參與感,自我風采得到完全展現,收穫到足夠多的笑容和歡樂。那位小老師,已經深得這些小朋友的信任,融入他們,引導他們。他的一言一行,無不在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他們,這是別的幼教老師很難做到的。

那些小朋友很容易將幼兒園的老師當作阿姨和他們的老師,卻無法將他們當作大哥哥大姐姐,當作親密無間的夥伴。小朋友對老師的態度大多是,老師教大家學,要告狀找老師,小秘密則只和自己的小夥伴分享;能獲得小朋友袒露心底小秘密的老師,都一定是幼師中的佼佼者。

帶著各種思緒,周老師不自覺地靠近了這個小團體。

「媽媽!」田田歡快地撲了過來。周迎春一把將她高高抱起:「我的乖女兒,你天天都在這裡玩啊?」

「艾司哥哥帶我們玩,艾司哥哥好厲害的。」田田語氣中帶著強烈的推崇。

「是嗎,多厲害?」周老師笑問,朝艾司走過去。

「嗯,反正比張老師,比李老師,比劉老師、王老師他們都厲害。」女兒不知如何形容,只能將新蘋果幼兒園四位元老級教師搬出來做比較。

「你好,我是田田的媽媽,我姓周,是新蘋果幼兒園的老師。」周老師抱著女兒來到近處,艾司正指揮小朋友將搭建好的城堡分拆。

「周姐姐好。大家叫阿姨好。」「周阿姨好。」「阿姨好。」「周老師好。」

周老師微笑不語,那一聲周姐姐彷彿一下就拉近了兩個人的距離,眼前這個小青年給人一種純真的感覺,那雙眼睛乾淨清澈,眼眸黑亮,眼珠瓷白,就像自己小女兒的眼睛一樣美麗。

周老師竟然生出一種不敢與之對視的慚愧,在這座城市中,擁有這樣眼神的人,已經不多了。

「嗯,田田今天表現很棒,她給大家唱兒歌,如果明天來,就可以教會更多的小朋友唱這首歌。」不是很乖,而是很棒,這種風格的稱讚能極大地激勵小朋友的自信心。

艾司見周姐姐不說話,有些不知該說什麼,面對像周姐姐這樣真正的大人時,艾司總覺得不及面對小朋友自在,大人們的眼神是複雜的,你永遠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

「我女兒在家很調皮,在幼兒園也不肯乖乖坐好,今天是我第一次,看見她與別的小朋友安靜地坐在一起這麼長時間。」

「田田很乖啊,她不肯安靜地坐好,一定是因為老師講了她聽不懂的東西。大家說是不是啊。」

「就是,有時候老師說的我們都聽不懂。」「有時候老師說的我都不想聽。」小朋友們紛紛表示支持。

周老師又笑了,懷中的女兒原本嘟著嘴,現在睜著大眼睛拚命點頭,本想稱讚一下這位小老師,沒想到他竟然替田田說話,表示他們是站在同一陣線的。簡單的一句話,就能得到大多數小朋友的認同,這個艾司,究竟是何許人?如此深厚的幼教功底,應當不是泛泛之輩。

「你是學幼師專業的嗎?」怎麼看這個小老師也不像參加工作好多年的樣子,周老師估計是某大學的學生,如此優質的資源,若能提前結下友誼,對日後的新蘋果幼兒園大有好處。

艾司完全聽不懂,只是愣在那裡,周老師眉頭一皺,怎麼,不是學生?「你是幼兒園老師嗎?在哪所幼兒園?」

「我不是幼兒園老師。」艾司不好意思地撓頭,咧嘴笑。

「艾司哥哥是我們大家選出來的老師。」最早的發起人朵朵驕傲地道。

「是學生?在哪裡讀書啊,二中嗎?」周老師越發好奇起來。

「我不是學生,我沒去學校。」艾司擺擺手。

「艾司哥哥,我回家去了哦,艾司哥哥再見。」一名小朋友說。

「瑤瑤再見,明天早上要自己穿衣服哦,你保證過的,你一定能做到。」艾司豎起拇指給予鼓勵。

周老師想想也是,五點多學生通常還在學校呢,這就奇怪了,這小夥子既不是老師,也不是學生,年紀也不大,還能天天和小朋友一起玩,難道是無業青年?

「那你是在哪裡上班嗎?打工?」

「我在忠伯的小店幫忙,刷盤子。」艾司有些小得意,如今他的盤子刷得又快又乾淨,還學會了切菜。

原來真的是個打工仔,周老師敏銳的商業頭腦立刻意識到,自己撿到寶了。「艾司?你叫艾司是吧,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到我們新蘋果幼兒園來?」周老師拋出橄欖枝,在她看來,幼兒園能提供給這位打工仔的待遇,怎麼都比刷盤子強,是個聰明人,就沒理由拒絕。

「對呀對呀,艾司哥哥,到我媽媽的幼兒園來啊,我們那裡好多小朋友,艾司哥哥你帶著大家玩,大家一定好高興的。」真是知母莫若女。

「可是,我很忙啊。」艾司掰著指頭數起來,「早上要準備恩恩她們的早餐,打掃衛生,然後就要去忠伯小店幫忙,下午也要去幫忙,回來只能和大家玩一個小時,晚上也要去幫忙。」

周圍的小朋友也不樂意了:「就是,艾司哥哥都只能和我們玩一小會兒。」「田田,不要叫你媽媽帶走艾司哥哥。」「要是艾司哥哥走了,我們以後就不和你玩了。」「艾司哥哥是我們的老師,是我們選出來的,他不是幼兒園老師。」

周老師對小朋友的反對充耳不聞,繼續拿出誘惑:「如果你肯來,我們會先給你見習老師的資格,但享受正式工的待遇,五個月之後,我替你報名參加幼師資格考試,我和教育局的王福新局長也有些關係,我保證,即便你沒有大專文憑,也能拿到幼師資格證。」

在周老師看來,這麼多重磅炸彈,對一名打工者來說絕對無法抗拒,之所以捨得下這麼大本錢,是因為如今的幼師資源以女性為主,小朋友缺乏陽剛之氣,男性幼師本就鳳毛麟角,而能和小孩子融為一體,讓小朋友真心擁戴的優質男幼師更是萬中無一。

周老師愛才惜才,決定將這個很有潛力的小夥子發掘出來,使他成為海角市的男幼師楷模,如果有可能,還能將他送上電視台,讓他在全國的幼師界風光一把,如果艾司成為幼師界的明星幼師,那麼新蘋果幼兒園自然也會水漲船高。這就叫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沒有高投入哪來高回報。只是周老師還不知道,艾司別說什麼大專文憑,就連高中文憑、初中文憑、小學文憑,甚至連個幼兒園文憑也拿不出來,那是貨真價實的白丁出身。

「周姐姐你說的這些……」艾司遲疑道,「和我沒時間有關嗎?」

2

周老師為之氣結,怎麼腦袋這麼不開竅,難道自己的眼光看差了?「你說的忠伯,應該是天天見小店裡的忠伯吧,我們幼兒園距離忠伯的店也只有兩條街距離,距離這小區也不算遠,你到我們幼兒園來,就不用去忠伯的小店幫忙啦。」

「那怎麼行,我答應忠伯的。忠伯還教我切菜呢。」艾司不高興了,這位周姐姐心地不好,不讓自己去忠伯那裡。

周老師沒想到這個小夥子還挺講義氣,也有些不滿道:「如今幼教市場很火,很多拿著師範院校本科碩士文憑的畢業生都到我們那裡找工作,就算再差也比這刷盤子……」周老師適時停下,言下之意很明顯,刷盤子這份工作,聽上去多少有些讓人鄙夷。

「我們有三個人一起刷,每天都洗得很乾凈,而且還用消毒櫃消毒,讓客人吃得放心,忠伯說這是生意人的良心。周姐姐你到我們小店去吃一次,吃過你就知道了,忠伯的手藝,那菜的味道是呱呱叫。」艾司根本沒覺得有什麼好慚愧的,反而替忠伯做起了宣傳。

譏諷我沒良心嗎?周老師心有不甘,最後問道:「忠伯每個月到底給你多少錢?」

艾司愣住了,驚訝道:「刷盤子還要給錢嗎?」忠伯叫他去幫忙,他覺得自己有能力可以幫助別人,就已經很滿意,幹活是要給錢的,艾司還沒有這樣的概念。恩恩以為他和忠伯談好了,所以大力支持艾司去打工,誰知道艾司就沒想過,忠伯也沒提過,艾司只是覺得和大家一起幹活比一個人在家裡幹活更開心而已。

周老師倒吸一口冷氣,這小子是免費幫忙?他只是不想告訴自己他的實際收入,以免被自己嘲笑吧?但是看他的眼神,又不像作偽,難道說,他的心智……

「唉,如果你不能來我們幼兒園,我只能表示遺憾了,不過作為一名幼師,我個人很想知道,你是怎麼和這些小朋友融到一塊兒的,我看到這些孩子這麼喜歡你,我很羨慕。」

「融到一塊兒?我們沒有融到一塊兒啊,我們大家就是在一起做遊戲,一個人不好玩,玩具拿出來大家一起玩,哪位小朋友學到了新東西,拿出來和大家一起分享,以前恩恩教過我好多東西,我也就教給大家啦。」艾司毫無保留地介紹經驗。

周老師算是明白了,什麼幼教終極目標,眼前這個小夥子,其心理年齡和自己女兒是相當的,他們不過是在一起玩,他們形成了自己的小團體,和成人世界格格不入,這也是為什麼幼兒園的成人老師無法完全融入小朋友之中,而他卻可以輕易做到。想明白了這一點,周老師算是摸清艾司的脾胃了,只要順著他的毛髮梳理,要讓這個小夥子加入新蘋果幼兒園實在是輕而易舉,想著想著,周老師不禁露出了笑容。

艾司看得分明,這個周姐姐的笑容,和那天把醬香典範賣給自己的那位姐姐的笑容,簡直一模一樣。

「艾司啊,你想不想和更多的小朋友一起玩,而且可以玩更多的玩具?」周老師見艾司兩眼發亮,就知道自己摸准脈門了。

「可是,沒有時間。」艾司面對誘惑,堅守信念。

「因為答應了忠伯,所以信守承諾,對嗎?」

艾司點頭。

「嗯,這樣啊,這樣做是對的,田田也要記住艾司哥哥說的哦,一旦你答應過,一定要認真去做,努力地做到,明白嗎?我們約好了什麼時候吃飯,就要什麼時候吃飯,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子,不然艾司哥哥和其餘小朋友就會知道,田田說過的話不算數。」順帶教育了女兒,周老師又對艾司道,「我們幼兒園呢,是從上午九點到下午四點,在這個時間段,只要你能擠出時間,都歡迎你來玩哦。」

上午九點到下午四點,和很多小朋友一起玩啊?艾司覺得心思活泛起來,開始認真思考,自己可以從哪個時間段擠出一點時間來,幼兒園到底好玩還是不好玩,得去過才知道,好想去看看,好想去看看!

有了!艾司抬頭道:「每天下午去忠伯那裡,不到三點就做完活了,大家在一起喝水聊天,我可以在那個時候去幼兒園嗎?」

「當然可以。」周老師露出職業微笑,雖然那個時候不少小朋友已經滿腦子想著回家了,不過只要這個大號小朋友去看過之後,一定會喜歡上那裡的,周老師對此很有信心。

「去幼兒園,需要身份嗎?」艾司猶豫了一下,補充道,「我沒有身份。」

身份?周老師笑道:「是我們請你來玩的,不需要身份。如果到時候我不在,看門的老伯問你,你就說是周園長請你來的,許老伯就知道了,會讓你進去的。」

第二天,艾司在忠伯那裡幹完活,早早地說了自己要出去玩,便循路來到了新蘋果幼兒園,有幾名家長已經在門外等著接孩子放學了。

「大叔,大叔。」

大爺耳朵不太好,艾司又叫了兩遍才有反應:「小夥子,我們還有一個小時才放學,是家裡有事嗎?」

「是周園長請我來玩的。」

「嗯?噢,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兒,你是叫……」

「我叫艾司,艾草的艾,司令員的司。」

「哦,對對,你進來吧。」

大爺給艾司開了門,見艾司進去了,另幾位家長不樂意了:「為什麼他可以進去?我要去看我們家丁丁。」「大伯,開開門,讓我也進去吧。」

「人家不是來接孩子的,是找園長有事,你們還是耐心地再等等吧,若家長們一個個都進去,裡面還不亂套了。若隨便什麼人都可以隨意進,你們做家長的也不放心不是?」

艾司沒有聽到家長們的詢問,進了門就好奇地往裡走,繞過了屏風牆,頓時眼前一亮,沒承想在這鬧市街區的中央,僅一道鐵門之隔,居然別有洞天。

園子的中央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大操場,操場正中是純綠色的軟塑膠地板,好幾個班的老師正帶著小朋友在塑膠地板上做遊戲,怎麼翻怎麼滾都可以。大操場的四個角則放了許多玩具,這邊有鞦韆、蹺蹺板、搖搖木馬、滑板!那邊有攀爬彩管球、充氣城堡!另一邊有大沙灘,還有供小朋友隨意塗鴉的巨大白板牆。

圍著操場的四邊有五六棟各具童話色彩的建築,每一棟都是那麼獨特新穎,艾司還沒見過類似的建築。

那邊的房子都是蘑菇形狀,高低錯落,這邊好似《白雪公主》里的城堡,那邊是《藍精靈》的森林小樹屋,還有那邊是有著尖尖圓屋頂的蛋糕小房;還有大風車屋、《阿拉丁神燈》中的火炬圓頂小屋、《貓和老鼠》裡面的乳酪屋、巨人城堡,以及艾司叫不出名字的奇異風格建築。

這可真是天堂一樣的地方啊,艾司瞬間便陷入了幸福的重圍,這也是周老師篤定只要艾司來到這裡,就一定會被吸引住的底氣所在。

幸福來得太快,艾司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到處都有小朋友在玩,艾司只猶豫了一下,迅速沖向充氣城堡,將鞋一脫,在那名幼兒園老師的制止聲中,一頭撲了進去,開心地打起滾來。

「嘿,你,哪兒來的,快出來!那是小孩子玩的地方……」在旁邊的一位年輕老師,還沒有應付這種事情的經驗,尖叫起來。

「由他去吧。好好看著,他是怎麼與那些孩子接觸並融入他們的。」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年輕女教師耳邊響起,同時拉住了女教師伸出去的那隻手。

「周……周園長。」女教師有些吃驚地回過頭來,正是接到消息趕來的周迎春副園長。

小朋友們對這個貿然闖入的大傢伙還是抱有一定戒心的,不少小朋友有些驚惶地看向老師,卻發現他們的老師在一旁沒有制止,小朋友更加好奇這個大傢伙的來歷了。

艾司可不是先禮讓后邀請的貴族兒童,見周圍的小朋友都紛紛避開,自然要先玩過癮,上次在公園看到有充氣城堡,可是恩恩她們死活不讓自己去玩。

打幾個滾,高高地蹦起;東歪西倒,一步一陷地蹣跚行走;朝那些充氣蠟燭撲過去,撲倒這支蠟燭,反過來又去撲倒那支蠟燭,這支蠟燭又冒了起來,再撲;還有充氣的滑板,一個魚躍沖頂頭朝下滑下去,再翻過身來,仰著滑下去,再來,打著翻跟頭,滾著滑下去。哈哈,充氣城堡就是好玩,怎麼翻滾都不會摔著。艾司就像衝進沙丁魚池的鯊魚,肆無忌憚地翻滾跳躍,所到之處小朋友紛紛避讓。

過了一會兒,或許是艾司總把最好玩的地段霸佔了,又或許是看他只長得個頭大,卻一臉人畜無害的表情,也有見他玩得新奇,想跟著學的,總之,小朋友們開始對艾司有意見了。

「我先來的,該我先下。」在充氣滑梯前端,一名大膽的小朋友攔住了艾司的去路。

艾司也不一味霸道,而是看了看,指著其餘小朋友道:「他們都沒有排隊。」

「你是大人,大人不能和我們小孩子搶玩具。」這位小朋友顯然經過了深思熟慮。

的確,以艾司的個頭和小朋友們一起搶地皮,未免太不公平。

「可是,可是我也想玩啊!我不是大人!」艾司不忘更正一句。

一聽那對話口氣,就知道他們絕對屬於一個年齡段,周老師和那位女教師都會心一笑。

「你長那麼大,你就是大人,你就是你就是,你看,城門你都鑽不過去。」

艾司往充氣地板上一撲,以一個游泳運動員標準的入水姿勢,在充氣地板上滑過,一下就鑽過了城堡的城門,挑釁似的回望小朋友:「我鑽過來了,我不是大人吧。誰說個子大就一定是大人的,那邊那個小胖,比你高一個頭,他怎麼不是大人?」

小朋友確實高矮不均,那個攔住艾司的小朋友無話可說了,轉身就從充氣滑板上滑下去了:「反正我先來,我要先滑。」

艾司三兩步又搶了上去,這次是個小姑娘擋在前面,稚嫩道:「你要在我後面,我在你前面!」

艾司看了看,還有不少小朋友要從自己腿旁擠過去,這樣可不行,那自己就沒的玩了,眼珠一轉,對那個排在最前面的小姑娘道:「我們可以一起滑嗎?我可以把你舉起來,舉得高高的哦。」

這種滑充氣滑梯的玩法,小姑娘顯然沒玩過,咬著小指頭,猶豫了片刻,艾司做了個托舉的動作:「舉得高高的哦。」

「好吧,但是如果你把我扔出去了,我會哭哦,汪老師,我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都會一起來打你,打得你屁股開花。」小姑娘不忘先威脅一番。

「走嘍,舉高高,嗚……」艾司將小姑娘舉起來滑了下去,著陸的時候沒控制好,兩人滾作一團,小姑娘發出了咯咯的笑聲。

艾司嘗到甜頭,又登上充氣城堡的高處,詢問道:「還有誰要舉高高!」

有了嘗試者,自然不乏雀躍的跟風小朋友,艾司一下成了炙手可熱的大哥哥。

「舉高高嘍。」「我們出發!」「賽洛號出發!」「我是深水潛艇,咻咻!」

「艾司哥哥,艾司哥哥。」「我要舉高高!」「該我了,他已經舉過了,艾司哥哥,該我了!」

在一旁看著的周老師和汪老師都感慨不已,和小朋友打成一片,讓大家記住了自己的名字,艾司輕易地便在這群孩子中樹立了自己的地位,看他們玩得如此開心,會讓人有一種渴望參與其中的感覺。

這一切,似乎都非常容易,不過僅限於艾司,周老師也知道,許多家長以為,由於成人自身的視覺和體型,所以無法參與到孩子的活動之中,但真正導致他們無法與孩子們開心娛樂的,只怕還是那顆被染為世俗的心。

每當看到孩子們在娛樂,生出一股想要參與的衝動時,內心就會告訴自己,自己已經是成人了,那是小孩子們的玩意兒,那種遊戲,或許根本就沒有自己想象中好玩;或者又會想,旁邊還有很多人看著呢,會被當作神經病的。

成年人的內心世界,會以各種理由去克制壓抑自己內心的原始意願,因為成人懂得了一種叫禮俗的東西,知道哪些事是孩子們才會做的,哪些事是只有成人才可以做的,一旦超出禮俗的範圍,即便內心很想做,他們也會強行克制。

而艾司的獨特之處就在於,他並未受到世俗禮法的約束,對這一套他懵懵懂懂,似是而非,而且某些禮法是沒有道理可言的,只能解釋為大家都那樣做,你不那樣做,就是沒禮貌,不講道德。

一玩起興就忘記了時間,直到汪老師招呼小朋友們集合準備放學回家了,大家才依依不捨地從充氣城堡里走下來。小朋友們都覺得,以前也玩充氣城堡,但是沒有今天這樣好玩,有了艾司哥哥的加入,小朋友都玩得不想走。

「周姐姐好。」小朋友都下了城堡,艾司也不好意思賴在上面不下來。

「艾司,這位是汪華汪老師。」「汪姐姐好。」「艾司你好。」

「我明天還能再來玩嗎?」時間太短了,艾司只玩了充氣城堡,還有好多沒玩過。

「當然可以,明天,你能帶著別的小朋友一起玩嗎?我們這裡有很多小朋友,他們都希望和艾司哥哥玩。」

「好啊。」

「周園長,你讓這麼一個大孩子來帶小朋友玩,有什麼用意嗎?」送走艾司后,汪老師不解地問。

「從他身上,我們可以發掘到很多可貴的東西,對於我們的育幼教育會很有幫助,以後你會看到的。」周迎春高深莫測地微笑著。

3

開學之後,恩恩她們的生活漸漸變得雲淡風輕,接著就被撲面而來的題海淹沒,老師的拖堂和作業的增量成了同學們抱怨的主題,文風為陶慧穎的事情向恩恩道了歉,那事本就恩恩她們有錯在先,能接受文風道歉的機會實在少之又少,恩恩自然接受了。

至於艾司的身世之謎,在題海重壓面前,恩恩她們只能暫時放棄尋找了,或者說實在沒有精力再去考慮。

上一次帶艾司找心理醫生進行了催眠,結果只進行到一半,艾司就自己從催眠狀態中醒了過來,抱著腦袋大喊頭痛,看他在助眠椅上抱頭打滾的痛苦模樣,連那心理醫生都被嚇了一跳!

最終艾司還是什麼都沒能想起,恩恩抱怨雅欣預約的心理醫生不靠譜,看到艾司那麼痛苦,她們也於心不忍起來,這事就此告一段落。

相較恩恩她們,艾司如今的生活可謂過得風生水起,不僅在幼兒園找到了夢中的天堂,還得到了忠伯的重用。

幾天苦練下來,艾司的刀功已能達到忠伯八九成的水準,「艾司,你的刀功這麼好,沒幾年的苦練絕對做不到,你就別瞞著忠伯了。」這是忠伯對艾司的評價。

「真的沒有,我一點都不記得……」艾司住口,恩恩明確地告誡過艾司,哪些事情是絕不能說的。

忠伯見艾司的刀功如此了得,在廚藝一道的天賦驚人,忍不住想教艾司兩手。

「艾司,你聽好,這女人啊,都是感性的動物,視覺、聽覺、嗅覺、味覺,任何一處能吸引到她,她們都會為你加分,要想留住她們的心,就得留住她們的胃。想當年,你忠伯就是憑藉這一手神鬼莫測的廚藝,才徹底征服了你忠嫂的芳心。你看我把她養得白白胖胖的,還有我們的兒子,也是吃得健健康康,從小就沒得過什麼大病,全靠忠伯我浸淫廚道,苦心鑽研。切菜切得好,刀功過人不算什麼,做菜才是關鍵,就算能做出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也不算什麼。你做的菜,要能順應天氣四季,調理人體五臟六腑,民以食為天,以食養生,才是廚之大道。掌火!下油!翻勺!點料!蒸、煮、燉、炒、煸、熗,隨心應手,翻乾坤於掌間,百變無窮!」

忠伯允許艾司看自己炒菜,他還時不時玩兩個花活兒,只看得艾司不住發出「哇!哇」的讚歎。

做菜的絕招忠伯還沒打算傾囊相授,不過允許艾司看自己做菜,已經是很難得的傳授了,能不能把握住機會,就看艾司自己的悟性。忠伯當然不會知道,艾司最擅長的便是觀察,學習,分析,理解,直至掌握,忠伯為他打開了一扇窗,他便能自行體會到這個世界的美妙。

忠伯的手法其實與真正的國際名廚還有差距,做菜的手法只有簡單的幾招,翻勺,顛勺,有快速小翻和大迴環攪拌,下配料的順序很有講究,似乎某種配料先下,那種配料的香味就會被油和主菜吸收,順序一變,整道菜的味道就全變了。

忠伯因人下料,點同一道菜,長得胖的、長得瘦的、年紀大的、年紀小的、男的、女的,忠伯的配料比例都不同。這些全被艾司看在眼裡,記在心中,有些不能理解的就問忠伯,忠伯不願意說的還可以百度搜索,艾司很早就會用百度了,只不過大多是幫恩恩她們掙豆豆,一旦他想認真查找某個資料,他能將人家收費的論文帖子翻找出來。

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光記了一肚子理論是不夠的,還得有實踐的機會,目前忠伯還沒有給艾司實踐的機會,艾司就自己實踐。

恩恩她們上學很忙,通常都是中午和晚餐在外面小炒吃,要不然就吃泡麵,學校的食堂她們堅決不去,難吃且分量少,唯一的優點就是價格便宜。

所以出租屋的廚房幾乎沒被動用,除了燒點開水,其餘廚具更是可以扔進儲藏室,儘管艾司每天都將它們擦得閃閃發亮,卻是毫無用武之地。

今天要派上用場了,艾司從忠伯那裡賒了菜回來,番茄炒雞蛋,滋補養顏,富含維生素,抗衰老,緩解視覺疲勞,恩恩她們吃了肯定好。

番茄焯水去皮,切塊,碼糖,碼糖很重要,不僅可以提味,讓番茄去酸增甜,還能讓維生素汁都滲出來,起鍋時澆在菜的表面,讓菜色更艷,也更富營養。

雞蛋攪勻,放鹽,要攪拌出很多泡泡才好,下油鍋后蛋才會疏鬆軟滑,忠伯說攪拌得好的雞蛋下油鍋后,會立刻膨脹成一個麵包。

下鍋很快就要將麵包蛋鏟起,切丁,再用微油小炒番茄,再下蛋,放適量鹽和雞精起鍋,澆汁,艾司深深地吸了口氣,嗯……好香啊。趕緊拿個蓋子蓋上,待會兒香氣就跑掉了。

再炒個素青菜,這個簡單多了,擇菜洗菜,少許油,爆炒一下,放點鹽,放點雞精,好了,恩恩她們差不多也該回來了。

「開門開門!」正想著,外面就響起了雅欣那好似土匪進村的叫喊聲。

「恩恩、雅欣、婉兒你們回來啦!」艾司會一面大聲驚喜地叫著,一面開門。

「嗯,好香啊,什麼東西?」

「我親手做了番茄炒蛋和小炒青菜,專門等你們回來哦。」艾司可得意了。

「哎呀,艾司在忠伯那裡已經學會做菜了啊,這下我們有口福了,不用出去吃了!」婉兒欣喜道。

「先別忙著下結論,嘗嘗味道再說吧。」恩恩持懷疑態度,「你嘗過了嗎?」她問艾司。

艾司大幅度搖頭:「當然是要一起開動,才能吃到最好吃的味道,我去給你們盛飯。」

擺好碗筷,艾司給恩恩她們盛好飯,恩恩她們也洗乾淨手了,四人圍桌坐好,「噹噹噹噹!」艾司哼了聲,揭開兩個蓋子,紅黃綠,看顏色倒蠻正的。

雅欣按捺不住,搶先夾了一筷子:「嗯……」聲音沒有高上去,打了個破折號反過來向下走,眉毛漸漸地向中間靠。恩恩也夾了一大塊雞蛋,正放在嘴裡,還沒咬下去,婉兒斯文地拈了一片青菜葉,三人原本餓得正準備搶食,卻被雅欣那一聲變調的鼻音震住了,變得小心謹慎,開始細嚼慢咽。

香味是有,味道也不咸不淡剛剛好,只是,吃在嘴裡有點古怪的味道,像是肥皂?還是鹼鹽?原本看色和香都具備了,還打算稱讚艾司一番然後大口地開動,只是這味道是怎麼回事?三個人相互看看,雅欣又拈了一筷子嘗了一下,味道是有點古怪,雖說不至於難以下咽,但是因為這樣的品質稱讚艾司,似乎也不太好。

「艾司做的菜真好吃,艾司做的菜最好吃了,好好吃啊,吃了還想吃。」見沒人誇獎自己,艾司自吹自擂,大口大口地夾菜扒飯。

「第一次能做出這樣的水平,應該不錯了。」恩恩帶頭鼓勵艾司,以免傷了艾司的心。

「沒錯沒錯,快吃吧,吃了還要寫作業。」婉兒附和著。

「我第一次做的菜絕對比他這個好吃。」雅欣還是覺得嘴裡不是味兒,提出意見。

艾司低著頭,眼睛橫過來,雅欣的良心大大地壞,還是恩恩和婉兒最好了。

下午首節物理課後,雅欣找到恩恩:「不知怎麼的,我肚子一直鬧革命,這節課給我上的。」

「是嗎?」恩恩杏眼一瞪,「我也覺得不對勁兒,就像有人在肚子里跳踢踏舞一樣,一陣一陣地不安分。」

「婉兒,你沒哪兒不舒服吧?」

「肚子好像不舒服。」婉兒柳眉輕蹙,宛若西子。

「我們沒做什麼啊,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是啊,中午就在家吃了頓飯!」

吃飯!三人眼中都是一驚,雅欣拍案怒道:「敢情是艾司給我們下了葯!我說今天中午的菜味道怎麼那麼古怪!」

第二節是李老師的外語課,三人的肚子更是吵著鬧著要造反。「老師……我肚子疼,要上個廁所。」開課五分鐘,中午吃得最多的雅欣第一個堅持不住。

「下課幹什麼去了?」李老師怒。

「等等,老師,我,我陪她去。」恩恩狡猾地站起來。

「去吧去吧。」李老師很不耐煩。

這一去就是二十分鐘,等恩恩和雅欣面白腿軟地走回教室時,李老師又批評了她們一句:「怎麼去那麼久,你們當這裡是自由市場啊?」

恩恩和雅欣各自找座位坐下,看了婉兒一眼,婉兒小臉通紅,正局促不安地在座位上不停地騰挪換位,終於忍不住了,小心地舉手,悄悄地詢問:「老師,我想去下洗手間。」

李老師和顏悅色:「去吧,身體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找個同學陪你去?要注意身體,身體是學習的本錢。」

恩恩和雅欣鄙夷地看了李老師一眼,這就是好學生和壞學生在老師眼中的差距,她們上廁所就是偷跑,等同無故曠課,婉兒上廁所都是為了更好地學習。

第三節課也不行,她們繼續曠課,回到家,「開門開門!」雅欣叫得特別大聲。

「恩恩、婉兒、雅欣你們回來啦!」門打開了,艾司喜氣洋洋地站在門內,「有香噴噴的蘑菇煲湯哦,誰想先嘗一嘗?」

雅欣本想將艾司好一番數落,卻有氣無力地用手指了指,說不出話來,婉兒居然行動最快,第一個衝進了廁所。

恩恩面色灰白,總算還有點精神:「你中午在菜里放什麼了?」

「就是鹽啊,雞精啊,都是很簡單的菜,忠伯的拿手絕技我還沒學會。不過沒關係,我多看幾天就會了,到時候讓你們每天品嘗艾司牌小炒菜,上課都會流口水。」

「現在別說那麼多,讓我看看你的調味罐,」恩恩將艾司推到廚房,「這是什麼?鹽,嗯,是鹽,雞精呢?這個?」恩恩嗅了嗅,在手裡捻了捻,最後不放心地用舌尖舔了舔,立刻尖叫起來:「呸呸,什麼雞精,這是洗衣粉!」

「我洗衣粉放在洗衣機旁邊啊。」艾司從洗衣機旁拿出洗衣粉。

恩恩掐住艾司的脖子搖晃:「你這個笨蛋,你放之前不會先嘗一嘗嗎?這洗衣粉不是我們買的,你在哪裡找到的?」

「廚房的窗台上。」

「肯定是房東留下的,還不知道放了多久了,肯定已經過期了。艾司啊,你把我們害慘了,給我們吃過期的洗衣粉,吃得我們三個都拉肚子,雅欣都拉得快虛脫了!」

「可是,我怎麼沒事?」

「你,你已經百毒不侵行了吧!我,我……我們的醫藥費、青春損失費、精神損失費、名譽損失費、傷痛賠償金,都要算到你的債務總額里!我、我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一定要起訴你,一定不會輕饒你!」

外面傳來雅欣的敲門聲:「婉兒,你好了沒有,快出來啊,救命啊!」

看三位公主拉得不能去上晚自習,紛紛請假,艾司也慌了,趕緊上網百度一下,理胃洗腸湯要怎麼做,恩恩雅欣她們哪裡還敢做艾司的試驗品,打死也不喝。還好拉肚子只是一次性的,清空了腸胃便沒有繼續,雅欣憤憤地建議該將艾司送到陶慧穎家裡去做主廚。

艾司嘟著嘴保證,今後做的一定是香噴噴頂呱呱的菜,作料全部去超市重新買過,絕不會再把洗衣粉放鍋里了。

只是恩恩她們吃過虧,心裡有了芥蒂,接下來就算艾司做的菜很合胃口,也沒人輕易開口稱讚艾司,弄得艾司不知道自己做的菜到底可口不可口,一邊向忠伯學習,一邊拚命查閱資料,無形之中,艾司學會的食材搭配與菜的做法越來越多,就連忠伯那幾手招牌菜,他也摸出一點門道。

在廚藝上大有斬獲的同時,艾司在幼兒園和小區里的人緣也越來越好了。艾司找恩恩要了個小書包,因為幼兒園的小朋友都有小書包,艾司也要有。恩恩被纏得沒法,給艾司找了個她讀小學時用過的書包,雖然有點舊,但洗得很乾凈,還有小熊維尼的圖案。

艾司得意揚揚地背在身上,翻來覆去照鏡子,臭顯擺,好像那不是什麼被當作垃圾扔掉的舊書包,而是頂級時尚名牌包包一樣。背上就不肯放下,晚上睡覺都要背著,好不容易被恩恩她們勸得放下,說第二天天亮再背,結果半夜艾司就將燈打開去叫恩恩,說天已經亮了,可不可以繼續背書包……

後來小書包里就漸漸多了一些什麼積木零件啊,字帖啊,形狀奇怪的小石子啊,讓人看不明白的超現代摺紙作品,小鐵片、小塑料珠子……

艾司在新蘋果幼兒園的時候,周老師先讓艾司看看別的姐姐是怎麼帶小朋友們上課,然後讓艾司自由地帶小朋友們玩,一開始還需要一位老師在旁邊盯著,可沒多久就發現完全不需要,艾司就像一塊大磁石,小朋友就像鐵屑,艾司哥哥走到哪裡,小朋友們就跟到哪裡。

不到一周的時間,幼兒園內的小朋友間就傳遍了艾司哥哥的大名,在傳說中艾司哥哥像孫悟空一樣會七十二變,艾司哥哥是一個會講幾萬種不同故事的機器人,艾司哥哥有蜘蛛俠和超人那樣的本領,艾司哥哥像哈利·波特一樣會各種魔法,總之,艾司哥哥比幼兒園別的老師好玩,在小朋友中,艾司哥哥是個搶手貨。

「今天艾司哥哥會到我們班上來哦!」

「昨天艾司哥哥帶我們一起玩,我們做過的遊戲,你們聽都沒聽說過,周老師、汪老師、華老師,都沒聽說過。」

「艾司哥哥今天會來帶大班的小朋友,周老師說過的,你們小班的又哭又鬧又愛撒尿,艾司哥哥都不喜歡帶你們玩。」

「嗚……你騙人,艾司哥哥會來的!」

周老師也想看看艾司究竟有些什麼本事,讓艾司一個班一個班地輪,結果發現,從小小班到大大班,艾司統統能勝任,而且,艾司在看過別的幼兒園老師教小朋友識字、認身體、認親戚、背古詩、學拼音、學英文之後,他也全都會教,很明顯,艾司教的效果,是別的老師強迫小朋友安靜下來,死記硬背比不了的。

就拿英文來說,艾司會在小朋友玩得最開心的時候,時不時拿出一個小東西詢問:「這個英文怎麼說?」

「埃剖!」在別的小朋友羨慕的眼神中,第一個搶答正確的小朋友就能得到這個蘋果作為獎勵。小朋友會自己認真去記憶,不是為了得到表揚,而得到蘋果的那位小朋友,更是很長時間都不會忘記這個單詞。

當然,這些方法周老師都會悄悄地記下,整理成冊,讓其餘老師模仿學習。

至於在小區中人緣那麼好,那完全是因為艾司嚴格遵守恩恩為他制定的三大注意八項紀律,堅持以助人為樂為己任,變成一個四處幫忙的濫好人。

「王伯,拿菜啊,我來幫你。」

「秦叔,扛箱子啊,我來幫你。」

「大哥,你一個人扛兩桶水上樓啊,要幫忙嗎?」

「大叔,這麼多紙箱好不好拿下去啊?要不要幫忙啊?」

送水的,收廢品的,倒垃圾的,無論貴賤親疏,統統都在艾司的幫忙範圍內,只要得到「謝謝」兩個字的讚揚,艾司能高興小半天,晚上還會向恩恩表功。當然,雖然在幫助別人的時候艾司會真心快樂,但這並不會為他減少一分錢的債務,相反,艾司在恩恩那裡欠下的債,每一天都在增長。不過艾司從未想過要為贖身而努力,依然簡單且快樂地過著。

不過,也不是每個人都對艾司友好,這天放學,恩恩她們就在小區外的小巷裡見到了令她們氣憤的一幕!

4

五名看起來像初中部的學生,個子比艾司還矮一頭,歪穿著校服,斜挎書包,有兩人嘴裡還叼著煙,正拿著艾司的小熊書包扔來扔去,耍逗著艾司。

「來拿呀,來拿呀……哈哈,接著!」一個假動作,書包扔給了旁邊的學生。

書包在五人手裡扔來傳去,艾司盯著書包,怎麼也搶不到,急得都快哭了:「把我的書包還給我……你們把書包還給我……」

「哎……」一個胖乎乎的小子笑嘻嘻地做出要丟不丟的樣子,逗得艾司原地一跳,他再將書包往右邊扔去。

啪!書包被一隻大手拽停在空中,雅欣走向原本等著接書包的初中生,伸出兩根手指,拔掉他嘴裡銜著的煙頭,彈在地上,拿手背輕輕拍了拍他的臉:「小子,你是哪個班的?」

「恩恩、雅欣,他們搶我的書包。」一看到恩恩她們回來了,艾司含在眼眶裡的淚水頓時嘩嘩地湧出來。

恩恩怒視那幾名矮個的初中生,聲色俱厲道:「你們找死啊!給我靠牆站好,今天你們家長不來,誰也別想走!」

婉兒則輕輕擦了擦艾司的眼淚,溫柔地問道:「你有沒有受傷啊?他們有沒有打你?」

艾司低頭垂淚,搖頭:「沒有,就是難受,想哭。」

那幾名初中生被雅欣的氣勢給鎮住了,等恩恩說話時才反應過來,哪肯老實地站住,頓時作鳥獸散,恩恩也只是嚇唬嚇唬他們,沒想把他們怎麼樣,等那幾個學生一走,立刻怒其不爭地教訓起艾司來:「你怎麼回事啊?幾個小孩都敢欺負你!遇到這種壞學生,跟他客氣什麼,打呀!」

艾司淚眼摩挲地抬起頭:「你不是說不許打人嗎?」

「我有說過嗎?」恩恩一愣,隨即想起了自己是在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立刻更正道,「我是說讓你不要下死手,呃……就是不要像對付那個傢伙那樣對付人,但是,有人欺負到你頭上,你就算不反抗,也一定要學會保護自己,知道嗎?」

「保護自己?」艾司眨巴著那雙濕潤的大眼睛,恩恩伸手扶額,這又是一堂額外的教育課程。

「好啦好啦,我們先回去,艾司不哭了。」婉兒溫婉勸著,「問清楚經過再說。」

雅欣咧嘴道:「還有什麼好問的,肯定是那幾個小混混欺負我們艾司,以後看我不見他們一次打一次!」

將艾司帶回出租房,三個女生開始七嘴八舌地教艾司如何區分他人的善意和惡意。

不過在怎麼對待惡意這件事情上,三個女生的處理方式出現了很大的分歧。

這種事情本來就不是一兩句能說清的,這次恩恩站在婉兒的一邊,堅決反對雅欣的以暴制暴。最後他們總結出了觀察、遠離、大聲呵斥、打電話、報警等五步自保策略,要讓艾司理解並學會如何靈活運用這五個自保策略,又花了一番工夫。四人還在出租屋內排演了好一陣子,雅欣、恩恩兩個女惡霸輪番上陣,連婉兒也助演,讓艾司高興得不行。

隔天艾司就拿著新學到的自保方法去向小朋友們傳授經驗了,同時糾正一些小朋友「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不良惡習。

到了周末,艾司突然接到李嬸兒打來的電話:「艾司啊,我們家果果不見了,你有沒有看到他?」

「沒有啊,」艾司問周圍的小朋友,「你們有沒有誰看到果果?」

「李嬸,您別著急,果果什麼時候不見的?好像他說今天要回老家玩啊。」

「是啊是啊,今天果果他爸爸帶著一家人回鄉下老家,果果和他表弟一起玩的,誰知道玩著玩著就不見了,現在他爸爸媽媽姑姑姑父到處找,急得不得了,如果果果回來了,記得通知我們一聲啊,哎呀,這孩子會到哪兒去呢?」

李嬸家的果果來之不易,艾司也曾聽過一些,李嬸的兒子兒媳結婚九年沒有生育,夫妻倆去了北京上海,東至澳大利亞,西至德國,可以說跑遍全世界也沒能解決問題,以前的大房子也賣了住到了便宜小區。後來不知從哪裡尋了靈丹妙藥,這才有了果果這個掌中寶,若果果出了什麼事情,這一家人可……

「別,別掛李嬸,你是說果果他們回老家了?我記得果果說,他老家後院有一間廢棄的舊房子,他總想去冒險,還說房子里有一口大箱子,可以通往過去,就像叮噹貓的時空機一樣,你們有沒有去那個房間找過?」

第二天他接到果果爸爸的電話:「艾司是嗎?你好你好,我是果果的爸爸,真是謝謝你啊。那兩個傻孩子,真的藏在大柜子裡面,不知怎麼將柜子外的扣銷給扣上了,從裡面打不開,醫生說,要是再晚一會兒,兩個小孩都有可能窒息……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我們一家人都感謝你……」

「果果沒事就好了,他現在在哪裡?」

「還在兒童醫院住院觀察。」

「我帶小朋友過來看她啊。」

……

第二周的周三,從新蘋果幼兒園回家的路上,艾司看到一個小朋友被另一個身材不高,腦袋大大的人堵在一條小巷子里,那個小朋友是朵朵的哥哥,叫容林,讀小學三年級,艾司見過。

只聽那腦袋大大的傢伙威脅道:「小子,別裝啊,老子看見你口袋裡有錢,不拿出來今天你回不了家!」

容林大聲道:「我不怕你,我爸爸是警察,街頭拐過去就是派出所,我一叫人你就跑不掉了!」這是艾司教過朵朵的自我保護法,要是對方只有一個人,又想搶東西的話,在周圍有人的時候就要大聲地叫出來,其實容林的爸爸是賣煙的。

「嘿,小子,你別嚇唬我,你楊爺可不是吃素長大的,你交不交!拿來吧你!」說著就要動手去搶。容林馬上大叫起來:「搶東西啦,抓小偷啊!大人搶小孩子東西啦!快來看啊!」

「你幹什麼!」艾司已經走了過來。

那大腦袋的楊爺一慌,容林趁機抓起書包逃走,楊爺卻被艾司堵住去路,無處可逃。

「小子,你別多管閑事啊,你爺爺我出來道上混的時候,你還在玩泥巴呢,識相的趕緊閃開,好狗不擋道。」楊爺一雙黑豆小眼睛六神無主地亂轉,嘴裡說著底氣不足的威脅的話,眼睛四處打量可以逃走的路線。

「為什麼要搶小孩子的錢?」艾司覺得這種行為很不可理解,雖然這位楊爺也不高,但小學三年級的容林不過到他腋下,而且那大大的腦袋說明他已成年,這完全就是欺負人嘛。

「大哥,你就可憐可憐我吧。」那位楊爺翻臉比翻書還快,看到沒有逃走的希望,立馬雙膝跪下,一臉哀怨悲痛之情,哭訴著,「我那可憐的老母親身患重病,躺在床上動彈不得;我老婆精神有問題,生活無法自理,留下三個孩子,孩子要吃奶,整天哭哇,我也是實在沒辦法,出來找點奶粉錢,大哥,大哥,我的命好苦哇。」說著跪行兩步,假惺惺地抹了抹眼淚。

原本這話擱誰也不信,偏偏艾司睜著他那雙大眼睛,彷彿被楊爺的悲戚感染,這個人好可憐,已經走投無路到去搶小學生的錢了。艾司取下他背上的小書包,在裡面一陣翻找,找出幾張皺巴巴的鈔票,他要為恩恩她們做豐盛的午餐和晚餐,身上還有點採買的零花錢,全在這裡了。

「喏,孩子吃奶要緊,我也只有這麼點錢,給孩子買點鮮奶吧。」

這回輪到楊爺愣住了,他也知道自己這番做作根本沒人會信,只求博人一笑,讓人家把自己當作一個屁給放了,或是下手的時候打輕點,可是,這小子?楊爺使勁瞪大他的小眼睛,左瞧右瞧,那小子好像真信了?難道老子最近演技有所提高?管他媽的,有錢不拿是王八蛋。

這位楊爺臉色又是一翻,感激涕零地站起來,道:「大哥,你是好人啊,我全家都感謝你。」他捉住艾司的手,擼過手裡的錢,蘸點口水,吧唧吧唧數了兩下,雖然只得幾十塊,不過也比那個小學生肥,今天賺了,晚上又能喝兩口小酒。嗯,這兒子的奶粉錢是有了,可兒子還沒褲子穿,過幾天再來找這位好心的小哥。

「恩恩啊,他真的好可憐的,連自己的媽媽、妻子、兒子都拿出來當借口了,不是走投無路肯定不會這麼說的。」

「連小學生的錢都要搶,這種人就是社會上的人渣敗類,而你明知道他是騙人還給他錢,你就是比白痴還要笨的笨蛋!死遠點,不要黏著我,這筆錢,要加到你的債務上!」

「可是他真的很可憐啊,那麼大個人了,還要厚著臉皮向小朋友討錢,一般人誰做得出來啊!」

「那是因為他懶,他不要臉,這種人就是街頭地痞混混,他沒有羞恥心的,為了錢,他什麼都做得出來,以後絕不能和這種人有接觸,聽明白了嗎?」恩恩氣得停下。

「他說,他還會來感謝我的。」

「感謝你!他怕是還要來找你要錢,他叫什麼名字?」

「楊聰。」

「媽,有個流氓在我們租的小區附近晃悠,很無恥的,連小學生的錢他都要訛,許多租住在小區里的同學都被他騷擾,派人來把他趕走!」

「恩恩啊,媽媽這裡不是城管局,人家去哪裡有他的自由,叫你不要在外面租房子住啦,住學校哪裡不好,婉兒的媽媽和雅欣的媽媽都打過電話給我,你們三個小丫頭在這個時候搞什麼獨立生活嘛,以後上了大學,有的是獨立生活時間,還有……」

「好啦好啦,媽,你什麼時候變成啰里啰唆的老太婆了。」

「你這丫頭,媽媽不是關心你嗎,你怎麼和媽媽說話的。」

「我不管,快派人來搞定那個楊聰,不然你女兒在外面住得很危險啦。」

「嘟……嘟……」程英掛上電話,楊聰,這個名字很耳熟啊,司徒!

周五中午,艾司正準備去忠伯那裡幫忙,只見一個西裝筆挺的男子,戴著文雅的眼鏡,在樓下轉來轉去,小區里很少看到穿得這麼光鮮的男子,艾司不由多看了他兩眼。那名男子也注意到了艾司,忙道:「同學同學,問你個事兒,你知不知道有位叫蘇曉雯的住在這附近?」

「蘇曉雯?不認識。」艾司搖頭要走。

「她差不多二十七八歲,看起來還要年輕些,臉有點瘦,左邊眉毛三分之二的地方有一顆痣,還帶著個孩子,今年應該,五歲了吧?」

「你說的是小明的媽媽,蘇姐姐?」

「小明,原來他叫小明。」男子有些失神地呢喃了兩句,馬上清醒道,「對對,就是她,她住哪裡,她過得好嗎?小孩子怎麼樣?」

「你找她什麼事?」艾司也學會了先問后答,前兩天剛受過恩恩的訓誡。

「我,我是小明的爸爸,我來接他們娘倆回家。」青年男子有些靦腆起來。

「你是小明的爸爸?」艾司仔細看了看,這眉骨間和小明還真有點像,「那蘇姐姐為什麼帶著小明一個人在外面住,你是不是做了對不起人家的事?」

男子聽艾司蘇姐姐蘇姐姐地叫得很是親昵,顯然關係不一般,趕緊做出了表示,打開皮夾,可裡面除了一摞卡,也沒多少錢,只將剩下的幾張紅色鈔票一股腦抽出,塞到艾司手中,堆笑道:「幫幫忙,朋友,我很想見到我老婆兒子,這些年我對不起她們,我也不知道怎麼說。這點小意思,請你一定收下,告訴我,我老婆在哪裡,好嗎?」

說實話,艾司還沒見過這麼多紅色鈔票,平常恩恩給他的都是零鈔,但小小几張鈔票,怎麼能收買艾司,艾司反問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又沒說你做了什麼對不起蘇姐姐的事,要是蘇姐姐是不願意見到你才躲起來的呢?」

男子面色一紅,竟然被艾司說中了,這些年他去過和曉雯曾一起去過的每一個地方,同學、朋友,能問的人都問過了,蘇曉雯明顯就是躲著自己,否則早該找到了。

「哦,你不說,肯定是做過虧心事。」艾司明白了,「我不會告訴你蘇姐姐住在哪裡的。」

「不是這樣的,小兄弟,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男子急了,又將手上的一塊表解下,要塞到艾司手裡,「無論如何,你一定要讓我見見曉雯,只要見到她,一切都可以解釋清楚。我和你說也沒用是不是?」

艾司看那男子一臉焦急不似偽裝,想了想道:「我不要你的東西,這樣吧,你把你手機號碼告訴我,我可以幫你問問蘇姐姐,如果她願意和你聯繫,自然會打你的電話。」

男子一聽便露出失望的神情,曉雯哪裡會不記得自己的手機號碼,這麼多年,要是她想打,早就打了,但他同時也是一個精明的商人,艾司從哪棟樓里出來他是看見的,既然艾司不肯幫忙,只好自己想辦法了。

「蘇曉雯!我知道你在這裡,蘇曉雯!蘇曉雯,你不要再躲了!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你還不肯原諒我嗎?蘇曉雯!蘇曉雯!」

等那男子喊累了,艾司才慢悠悠走過來:「蘇姐姐不在。我待會兒就打電話,告訴她,她最討厭的人找來了,叫她躲起來。」

「別!兄弟,哥哥求你了,千萬別這樣!」

「那為什麼蘇姐姐要躲著你?」這份與日俱增的八卦好奇心理,不消說,自然是近墨者黑了。

那名男子被艾司迫得沒法,只能唉聲嘆氣撿簡要的說了。

5

男子叫黃劉夏,是個很奇怪的三姓組合名字,與蘇曉雯是大學同窗好友,一來二去有了情愫,但年少輕狂,畢業時吵了一架,不歡而散。後來在父母的撮合下,認識了另外一名女子,與之交往了大半年,機緣巧合下又遇到了蘇曉雯,發現她還是那般清麗可人,性情還是那麼溫婉貼心,頓時覺得與父母介紹的那名女子性情不合,便又分了手,開始重新追求蘇曉雯。

時隔一年,黃劉夏好容易重新得到蘇曉雯的芳心,可那名女子竟然又出現在他視野中,而且成了工作上的同事,並且主動地追求黃劉夏。

女追男,隔層紗,兩人也有過親密接觸,被一個相貌並不難看的美女倒追,黃劉夏還是很有虛榮感的,他性格軟弱,既不想放棄蘇曉雯,也總狠不下心來拒絕曾經的女友,就夾在兩個女子之間,三人的關係一團混亂,最終小黃覺得,自己還是更喜歡曉雯,這才與那名女子徹底斷絕往來。

誰想就在兩人親親密密準備籌辦婚禮時,那名女子卻領著一個三四歲大的孩子找上門來,說孩子是他的!現在科技很發達,一查便知,一經證實,曉雯便被氣跑了,而黃家在海角市也算有頭有臉,這個黃大哥的父母親、爺爺奶奶,都是極為傳統保守之人,那蘇曉雯已經被氣跑了,人家又幫你把兒子養這麼大了,老人得孫,孩子又乖巧,哪有不喜歡之理,便要黃劉夏迎娶那位女子。當時聽說曉雯漂洋過海,黃劉夏以為佳人芳蹤寥寥,再難續緣,對那名女子本不是特別反感,加之本是父母所命,那女子也孝敬公婆,越發溫和,於是婚禮照常舉行,只是新娘換了人。

黃劉夏以為自己生活從此安穩,曉雯也聯繫不上,只能祝她幸福,誰料事起突然,他的妻子婚後一年,撒手人寰。那名女子竟是在回心轉意后得知自己身患絕症,方才請出孩子回家認父,只是氣不過蘇曉雯阻她與黃劉夏複合,隱瞞了病情。黃劉夏心灰意冷,本是打算獨自帶大孩子,不再娶妻,可在一次同學聚會上,卻聽說蘇曉雯一直待在海角未走,還帶著一個孩子!黃劉夏立刻意識到,曉雯並未對自己徹底絕望,那另一個小孩子極有可能是自己的另一個兒子,他開始八方打探,四處尋找,可曉雯有意避開他,令黃劉夏越發堅信自己的判斷,就這樣尋了三年多,終於找到這裡。

聽著黃劉夏在那夾敘夾議地講述三角關係,艾司聽得頭都大了,邏輯怎麼那麼混亂,黃劉夏如果喜歡蘇姐姐,怎麼又會和那名女子結婚,他不喜歡那名女子,那名女子又怎麼變出一個三歲大的兒子來的?蘇姐姐又沒和他結婚,蘇姐姐又怎麼會有他的兒子?這關係到底是怎麼回事?

見那黃大哥神情悲戚,臉上寫滿了傷心後悔與痛心疾首,艾司決定給他個機會,告訴了他蘇姐姐家在哪裡。下午艾司又不是很放心,便提前從幼兒園趕回來,因為蘇姐姐會晚一點下班,通常是小區里的陳婆婆會將小明從幼兒園接回小區,小明會在陳婆婆家一直等到媽媽回來。

反正艾司回來后,那些小朋友都歸他管,便帶了小明去見他爸爸,告訴還在門口苦候的黃劉夏這是蘇姐姐的兒子,暗示他先和小明搞好關係。

黃劉夏見自己另一個兒子長得如此壯實,心中悲喜交加,自然做了一次父愛泛濫的好心叔叔,只恨不能替這個兒子上天摘星,下海撈月,小胖墩想要什麼絕對是無條件滿足。

見蘇姐姐快下班了,艾司又帶小明去和小朋友玩,給他們倆單獨偶遇的機會。

帶小明離開黃劉夏之後,小胖突然問道:「艾司哥哥,那個傢伙是不是我老爸?」

艾司一愣,反問:「為什麼這麼問?」

小明一臉深沉地分析著:「他什麼都肯給我買,又很捨不得我離開的樣子,感覺那傢伙就像是我老爸。雖然每次問媽媽,媽媽都說我老爸去了很遠的地方做生意,她騙我們小孩子不懂,哼,其實我知道,我老爸是和別的臭女人跑掉了!」

艾司又是大驚:「你怎麼會這樣認為呢?」

小明一臉當然如此的表情,然後道:「我們幼兒園裡像我這樣的小朋友可多了,小莉的老爸和別的臭女人跑掉了,平平的媽媽和別的臭男人跑掉了,還有安安的奶奶也是和別的臭男人跑掉了的。」

艾司一陣汗顏,好像聽恩恩她們感嘆過:現在的離婚率好高啊!

「那,如果他真的是你的老爸,來找你和你媽媽,你願不願意和他在一起呢?」

「那要看他對我好不好了,不過看樣子好像還不錯,我要他給我買遙控小汽車。」小胖子嘿嘿傻笑起來。

「那如果他是想把你從你媽媽身邊帶走呢?」艾司開始好奇小明的反應。

「那我就和他拚命!」小胖子揚起小拳頭。

等艾司帶著小明再次回到家門口時,蘇姐姐和那位黃大哥已經在執手相看淚眼,見小明回來,蘇姐姐擦拭了眼淚,小心地隱藏起微紅的鼻尖,向小明又介紹了一次黃叔叔,還頗為擔心兒子不會接受這個陌生叔叔,卻不知那個小機靈鬼早就打定主意,在想著如何才能從這個新鮮出爐的老爸身上敲詐更多好處。

恩恩她們回家之後,艾司將這事說了出來,說那個大哥的名字好奇怪,雅欣聽了之後驚詫大叫:「你說他叫黃劉夏?你確定沒聽錯?竟然是他,哈哈,原來還有這麼件事兒。」

聽口氣好像雅欣也認得黃劉夏,雅欣這才神秘地告訴他們,那黃家是海角市有名的富戶,黃庭華夫婦常和雅欣的父親一起吃飯,他們的兒子是三個姓式組合的,黃劉夏這個名字很少見,基本錯不了。

黃家從事食品行業,具體做什麼雅欣不太清楚,和雅欣的父親結識則是在一次慈善義拍晚會上,大概是覺得對方很對脾胃,後來便成了好朋友。雅欣年紀小,不怎麼參與大人的事,她只知道黃劉夏的妻子的確死了好多年了,留有一個兒子,現在有八九歲大了,是個小霸王,被他的爺爺奶奶寵得無法無天。

「你們知道黃劉夏這個名字是怎麼來的嗎?」雅欣也聽說過關於黃劉夏的一些趣聞,他父親姓黃,媽媽姓夏,中間這個劉字卻是來歷很奇特。

據說當年他媽媽有了身孕,十月臨盆,快生產了,晚上趕著去醫院,偏偏遇到颱風天氣,被刮斷的樹阻擋了視線,小車在濱海大橋衝出了護欄,直接掉進了海里。

在那種惡劣的天氣里,根本沒有人敢下海救人,一位指揮交通的警官二話沒說,就跳進了海里,首先將夏時盈救上岸,然後返回去救黃庭華,結果這一家人是脫險獲救了,那名警官卻被沖入海中,再沒回來。

黃家人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索性將那名警官的姓氏加入剛剛出生的嬰兒姓名之中,要黃劉夏記住,他們全家人的命,是那位劉姓警官用自己的命換回來的。

不過這個名字委實難聽了點,聽說黃劉夏小時候,常被別的小朋友把中間和最後一個字倒過來念。說著,雅欣嘿嘿地笑了起來,恩恩也笑,婉兒也莞爾,只有艾司不明白,黃劉夏,黃夏劉,這兩個名字又哪裡好笑了?

也不知蘇姐姐有沒有原諒黃劉夏,不過黃大哥倒是來得越來越勤了,三天兩頭往小區跑。艾司隱約覺得,某一天,蘇姐姐會帶著小明離開這裡,或許他們的生活會過得更好吧,但不知為什麼,艾司每想到這裡,總覺得有點淡淡的失意。

艾司炒菜的技藝是日益嫻熟,而恩恩她們的功課也日益繁重,老師留堂和堆積如山的作業讓她們不敢將太多時間花費在走路上,雖說租住屋比她們各自的家距離學校近多了,可還是要走近十分鐘路程,中午時間尚可,到了晚上,時間就顯得有點緊。

終於,一日晚餐時間,雅欣再一次抱怨作業太多,抄都抄不過來之後,恩恩提議:「要不,晚上艾司做好了給我們送過來吧?」

雅欣道:「送學校里來?門衛放不放人啊?」

恩恩胸有成竹:「放學了,門衛哪裡管得了。」

婉兒道:「可同學看到怎麼解釋啊?」

「我們叫外賣啊。」恩恩馬上有了主意。

三人琢磨了一番,最後一致通過,恩恩告訴艾司,每晚六點將做好的菜送到學校教室里,但是要保證菜的口味,至於怎麼送,就靠艾司自己想辦法了。

領導只是發句話,艾司可是大忙活,恩恩說要當作外賣來送,艾司得買一次性飯盒、一次性小碗、一次性衛生筷、保溫煲,菜冷了就不好吃了,艾司還自己動手做了個保溫的泡沫箱子,第二天就看著時間給恩恩她們送菜去了。

門衛果然攔下這個背泡沫箱子的小子:「幹什麼的?這裡是學校,不能隨便進。」

「送外賣。」

「哦,是些什麼,打開看看?」門衛大叔揭開蓋子,頓時香味撲鼻,「好香啊,是些什麼菜?」

「小煎雞、跳水兔、無骨蝦柳、紫菜湯。」艾司報了菜名。

「不錯不錯,聞著都流口水,明天我也要一份,你們是哪家餐館的?」

「天天見。」

「什麼劍?沒聽過,明天中午我也要一份,有些什麼菜色?」

「只送晚上,菜……不知道,有什麼菜做什麼菜。」

「這樣啊,那好吧,晚上也來一份,多少錢一份?」

這個問題艾司還沒想過,他趕緊在腦子裡計算起來,食材的價格,一次性用品的價格:「嗯,二十。」

「二十!你怎麼不去搶,也太貴了,有沒有便宜點的?」

艾司皺起眉頭,沒有貴啊,菜都是在批發市場買的,算下來已經很便宜了,在忠伯店裡一份都吃不到,這裡可是三菜一湯啊。但他在忠伯小店幫忙時已經學會了不輕易拒絕顧客:「那你想吃什麼價位的盒飯啊?」

「嗯,十塊左右的有沒有?」

艾司笑了笑,這個好辦:「飯菜減半,十塊。」

「唉,算了算了,這麼貴。」門衛大叔不耐煩地揮揮手。

艾司不是第一次到學校,所以他很快就找到了恩恩她們的教室,教室里除了放學要回家的同學,那些住校的和晚上不回家的同學都在那裡埋頭苦寫作業,也有去食堂打了盒飯,邊吃邊複習功課的,好一派刻苦學習的景象。

「四班的馮恩恩、趙雅欣、鄭婉兒,你們的外賣!」恩恩早就警告過艾司,要有送外賣的樣子,還在家裡演習過一遍,艾司表演得很好,沒有露出破綻。

「今天有些什麼?」雅欣迫不及待地掀開蓋子,一股濃香彌散開來,很多同學不由被吸引過來。

「哇,好大塊的肉!」「好豐盛啊!」「好香啊。」

「我要一塊。」「我要一塊!」「給我給我!」頓時和恩恩她們有交往的一群吃食堂的女生,拿著刀叉瓢盆就沖了上來,雅欣擋都擋不住。

艾司擺好一次性小碗,將保溫煲里的湯倒出來,有菜有湯,這一餐算是豐盛了。

菜香誘人,肉入口即化,搶到菜品嘗的同學頓時讚不絕口,和學校食堂比起來,簡直就是天上地下,艾司還是第一次收到這樣多讚揚,高興得都不知道手該往哪兒放。

連陶慧穎也忍不住詢問:「送外賣的,你們的外賣在哪裡訂啊?」

「這是貴賓級外賣特送,不是想訂就能訂得到的,先成為貴賓會員再說吧。」恩恩信口胡謅,原本還打算給個一十二塊錢做做樣子,一看陶慧穎感興趣,立刻拍出一張百元大鈔,遞到艾司手上:「給,不用找了。」

艾司一愣,幹嗎給我這麼多錢啊,難道是讓我明天做一百塊錢的菜?不是還欠許多外債嗎?恩恩又有錢了?

見陶慧穎還想再問,恩恩趕緊道:「你可以走了。」艾司應了一聲,趕緊收拾東西走人,陶慧穎在後面詢問他也當作沒聽到,要是這些同學都向他訂購外賣,艾司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恩恩挑釁似的看了陶慧穎一眼,陶慧穎自然也沒好臉色給她。

到晚上恩恩她們回來后,艾司才問起:「這一百塊錢,是明天要做很豐盛的大餐嗎?」

「什麼呀,難道我們很有錢嗎?把錢給我。」

艾司這才弄明白,原來這錢還要還回去的啊!

恩恩和雅欣她們已經興緻勃勃地討論開來,同學們對艾司做的小炒菜這麼稱讚有加,要不要讓艾司多做點,掙點額外收入,如果資金充裕,那中秋國慶的活動就好安排了。

聽恩恩她們說起,艾司這才知道,在學校食堂里,大概花十塊錢可以吃到兩菜一湯的午餐和晚餐,但是難吃得要死,很多同學喜歡三五成群地在學校外的小餐館點菜吃,但是平均算下來大概每人十五塊,也不是每個同學都有這樣的消費能力。

後來恩恩她們討論一陣,覺得這個利潤太薄,而且艾司一個人也做不了多少,算來算去不划算,最終只得作罷。可是用什麼理由來搪塞只有她們才能訂到外賣這個事實呢?想來想去很是矛盾,最終還是艾司自己建議:「要不,我去建議忠伯做外賣吧?」

大家一合計,忠伯炒的小菜確實好吃,只是巷子太深,價格過高,若忠伯的小店能做外賣,應該在同學間有市場,便鼓勵艾司去試試。沒有人會想到,天天見飲食王朝的第一塊基石,便是從這小小的外賣盒飯開始的。

6

司徒笑最近有點煩,先是楊聰那傢伙,不知為何惹到了英姐頭上,好不容易尋著這四處浪蕩的無業游民,警告他不許在二中附近晃悠騷擾;接著就是伍文俊三天兩頭地鬧,說什麼警察不作為,還揚言要在媒體曝光,不知怎麼把老劉同志給驚動了:「這才多久時間,又破了一個案子,你真行啊。不過,我怎麼聽說伍文斌車禍案你沒繼續查了?人家還特意找了你。」

「伍文斌的案子我們已經反覆查證過了,所有線索都證實,這就是一起普通醉駕,致人死亡,證據確鑿,肇事司機也已經身亡,接下來是保險公司和法院的事情,那我還要繼續查什麼呢?」

「你可知道,伍文斌是我們海角市的名人?被特邀點名偵辦是多大的榮耀?報案人指明了要我們重案二組來查這件案子,作為二組組長,我就要對這個案子負起責任來。你從拿到資料,到你所謂的調查清楚,才過多久?兩天!哪有像你這麼不負責任的人!」

「組長,這個案子線索清晰明朗,沒有疑點,還有什麼可查,繼續查下去只是浪費警力!」

「是嗎?那我問你,肇事司機吳鵬死前在哪家酒店喝酒?和哪些人喝酒?和他喝酒的那些人與伍文斌有沒有生意上的往來?他們有沒有可能成為吳鵬動機不純的導火索?這幾個月伍文斌公司的財務狀況如何?他在外面有多少借貸,又放了多少款,與他人或其他公司有多少經濟糾葛,有沒有可能成為他意外死亡的誘因?他死前在做什麼,和哪些人在一起,出事前是想從哪裡到哪裡?這些你都清楚嗎?」

「你……」劉顯和擺明了找碴兒,司徒笑還沒有反駁的理由。

老劉同志揚揚得意道:「這說明什麼,說明不是線索清晰明了,而是作案人員手段高明,連你都一時看不出其中的破綻,我是二組組長,我命令你繼續徹查這個案子,沒有查清楚之前,你暫時都不用接別的案子了。」

「那麼請問劉顯和同志,怎麼才算查清楚了?」

「委託人表示滿意,不再找我反映情況,同意我們警方的處理方案。」

司徒笑憤憤地點頭,眼神兇狠地怒視劉顯和,摔門而去。

劉顯和穩坐辦公椅,輕飄飄地讓轉椅轉了一圈,心道:浪費警力?笨蛋,你破案破得再多,又不給你加津貼,那麼賣命幹什麼,做得越多,錯得越多,做與不做都照樣發工資,這麼好的案子,不查一兩個月怎麼向委託人交代。哼,算起來,我還有六個月就要退休了,退休了,就輕鬆了啊。喝點茶,看看今天有什麼大事發生沒有,嗯?哎哎呀,南美髮現一隻老鼠吃掉了貓!

「咦?司徒,怎麼臭著一張臉,誰又惹你了?」高風打著哈欠路過辦公室。

「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你又怎麼了?」司徒笑反問。

「唉,還不是那個伍文俊,昨天晚上曉玲打電話給我,說伍文俊喝多了酒,在大街上撒酒瘋,我和曉玲折騰到半夜,才把他弄回家裡去,呵啊……」又打了個哈欠。

「他又怎麼了?」司徒笑對那個繡花枕頭也越發煩厭。

「好像家裡出了點事兒,他說他嫂嫂騙了他們,曉玲也是怕他喝多了做傻事。」

「到底怎麼回事,他家裡出了什麼事情?」司徒笑敏銳地來了精神,將高風拉進辦公室讓他坐下詳說。

「昨晚伍文俊喝得一塌糊塗,具體怎麼回事他也沒說清楚。好像是和家族股權有關係,你也知道,他們是股份制公司,大概是遺產分配出現了什麼問題。」高風也所知不多。

司徒笑聽得皺起了眉頭,在上次離開喪禮時,他就隱約感到了那個富有家族內部的種種不和,他很擔心,原本沒有什麼大矛盾的家族,會因為伍文斌的死,而導致許多矛盾激化,原本沒事的案件,說不定就會變得有事。

想起劉顯和那冷嘲熱諷的面孔,司徒笑在桌子上擂了一拳,大聲道:「朱珠、章明,跟我走一趟。」

「去哪裡啊,笑哥?」

「欣雅居山莊!」

「這個案子還有什麼好查的?不是都說可以結案了嗎?」一路上朱珠都在抱怨。

「聽說劉隊不同意結案,那我們就繼續查下去好了,我們不一定就只查伍文斌的車禍問題,而是要將許多關聯問題理清,恆綠公司有無債務糾葛,伍家和卓家有無深層次矛盾,車禍發生當天有沒有人蓄謀,或者,去查查那天是不是黃道凶日,與伍文斌八字犯沖,只有這樣,才能讓報案人和我們的組長徹底死心。」章明聽到一些小道消息,譏諷道。

「哦,意思就是說閑著也是閑著,只要我們在幹活,一樣領工錢哦。」朱珠好似發現了新大陸。

「你們就只能想到這麼多嗎?」開車的司徒笑詰問道,他不能允許自己的組員滋生這樣的消極想法,「我們這次去,的確不只是詢問伍文斌的車禍,而是要弄清楚車禍前後伍家的現狀,阻止某些可能發生的事情。」

「聽不懂啊,笑哥。」

「伍文俊談起他嫂子的時候,欲言又止,他是否完全說了實話?當所有證據都指向普通車禍之後,他依然一口咬定他哥哥死於他殺,難道你們就沒有一點疑問?如果說,一個偏激的報案人堅稱自己的親屬死於謀殺,兇手就在他身邊,而警方反覆調查卻得出了兇手無罪的結論,你們覺得那個報案人會怎麼想?他又將會如何做?」

章明聽出苗頭來了,有點緊張地問:「笑哥,你的意思該不是說,伍文俊他會鋌而走險,私自報復吧?」

「希望他不會這樣做,但我們首先,就得找出他認定哥哥是被他嫂嫂謀殺的原因,否則,我們給他的任何結論,對他進行的任何勸說都是白費力氣。英姐說過,警察,並不僅僅是為了打擊破獲已經發生的罪案,同時還肩負著防範制止將要發生的犯罪。警察警察,警示監察,讓偷無所藏,搶不敢搶,騙無可騙,讓大小案件消弭於成形之前,如那名醫治未病之時,名將不戰而屈人之兵,方為上上策。這句話,轉贈給你們。」

欣雅居,伍家,喪葬已結束,偌大的門庭顯得有些冷清空寂,一個老媽子開了門,伍文俊和卓思琪都不在,家裡的主事人是伍文俊的母親齊敏,齊老夫人。

「俊兒他不在。」老人家痛失愛子,那心上的悲痛不是三五日可以減輕的,家裡很多地方留下了被挪移過的痕迹,顯然是伍家人怕老太太睹物思人。

「齊老夫人,我們知道,這次來,有點事兒想問問您老人家。」司徒笑醞釀著措辭,朱珠扶老夫人坐下,很細心地握著老人家的手給她安慰,章明坐在司徒笑身旁,學習著這位副組長的一舉一動。

「我們是應伍先生的邀請而來,這件事情,齊老夫人知道吧?」司徒笑試探著問。

「唉,俊兒和斌斌感情一向很好,他不能接受他的哥哥這樣突然去世的消息,因為現在我們伍家也算有身份的人了,所以他總懷疑,有人要害他哥哥,這事我知道。辛苦你們老是跑來跑去,唉,我很感謝你們。」老夫人微微點頭。

「嗯,我們經過查證,那起車禍確實與蓄意謀殺無關,但伍先生卻一直堅持他自己的態度,這點讓我們感到很困惑,不知老夫人是否有注意到,在您兒子死前,您的兒子和兒媳有沒有什麼反常行為?」

「反常行為?沒有啊,斌斌和思琪的感情同樣很好的,兩口子要撐起那麼大一個公司也不容易。這事兒啊,你們可以不用查了,都是俊兒自己胡思亂想,我家老頭子走得早,長兄為父,俊兒從小就聽他哥哥的,兩兄弟不分你我,所以當斌斌娶媳婦之後,俊兒總覺得他大哥對他關心就少了,曾經很是叛逆,對思琪態度也不是很好,後來才慢慢地接受了。可是他大哥一死……俊兒受不了,我這個老婆子,也沒轍啊……」齊老夫人說著,又有些哽咽了。

「聽說你的兒媳婦有產後抑鬱症?」司徒笑趕緊將老夫人的思路引導開。

「嗯,是的,思琪懷頭一個孩子時沒經驗,生下來便是死胎,第二個孩子也很不容易,當時斌斌在外聯繫業務,快生產時趕不回來,我又不小心閃了腰,還要別人來照顧,結果思琪生產時,只有她大哥守著,聽說生得很艱難。我們家斌斌是在龍兒出生快滿月了才回來的,思琪生了孩子沒人照顧,又沒有奶水,心情很不好,抑鬱症就是那時候落下的。當時我們不知道,只道她覺得斌斌沒守在身邊,所以脾氣變大了,後來醫生才診斷說是產後抑鬱症。坐月子的時候啊,思琪就開始吃不下飯,聽說還失眠,她媽是在她生了之後第二天來的,七天後出院,回來之後我就覺得她情緒不好,整天感覺就像坐立不安的,發脾氣,等到斌斌回來,她是又哭又鬧,我家斌斌脾氣好,從不罵她打她,都是哄著她,現在帶個孩子難啊,比什麼都金貴……」齊老夫人或是太久沒和人聊天,回憶起往事絮絮叨叨。

司徒笑安靜地聽著,章明和朱珠也只能做一個聽客,實在搞不懂,什麼坐月子,和車禍風馬牛不相及,偏偏笑哥還聽得那麼認真,自己都不好意思插嘴打斷。

等齊老夫人說累了要喝茶,朱珠才自告奮勇助人為樂了一把,司徒笑見老夫人情緒穩定,才換了話題:「最近這段時間,就是喪葬之後,家裡沒發生什麼大的事情吧?」

「大的事情?沒有啊。」

「我聽說,伍文俊先生最近情緒不太好,特別是……昨天?」

「昨天?俊兒什麼都沒給我說啊,昨晚倒是喝醉了,回來就去睡了,難道是……」齊老夫人似乎想到了什麼。

「什麼?」司徒笑身體前傾,章明和朱珠也豎起了耳朵。

「這個,要說大事應該算一件大事吧,不過是我們家內部的事情,我不知道能不能說。」

「齊老夫人請放心,我們警察有我們的保密原則,與案件無關的事情絕對不會向公眾公開,就算是涉及案件的內容,我們也是有選擇地開放。」

「沒你說得那麼嚴重,你這位警官,看起來蠻凶的,但為人處世還挺不錯,這事恐怕遲早也會公開,其實就是思琪,她收購了我們手裡的股份。」

「哦?」

「你們不知道,我一個老太婆,什麼都不懂,俊兒呢也是成天遊手好閒,在公司掛的就是個虛職,對公司的管理運作什麼都不知道,公司一向是斌斌、思琪和她大哥在打理,我和俊兒手裡有些股份……」齊老夫人慢慢說起。

原來,她和伍文俊手中的股份是當年伍文斌為了孝敬老人家和照顧弟弟分給他們的,每年分紅也有不少,由於伍文斌意外身故之後沒有留下遺囑,其財產分配中又分了一些給他母親。所以齊老夫人和伍文俊手裡總共掌握著恆綠公司13.3%的股份。

伍文斌的葬禮結束之後,公司還要繼續運轉,但由於董事長的突然離去,公司里許多股東對公司未來的發展走向提出了不同的意見,卓思琪和她大哥獨立難支,為了更好地掌握和管理公司,卓思琪提出,用現金收購伍文俊和齊敏手中的股份。

因為公司還沒有上市,所以卓思琪還專程請了資產核算公司的人來清點公司資產,然後按照市值,最終簽訂了接近一億元人民幣的高價收購協議。這個價格是資產評估公司給出凈資產評估價的一點五倍,齊老夫人自然認為是思琪看在伍文斌的份上給他們母子倆的額外照料,這麼大一筆錢,只要伍文俊不是敗到家,也夠他花一輩子了。

不過照理說這件事情對伍文俊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所以齊老夫人也不清楚是不是這件事引起伍文俊情緒上的波動。

原來是這樣,司徒笑心中有了計策,又和齊老夫人聊了幾句,問了一下伍文俊和卓思琪在什麼地方,起身告辭。

「笑哥,回去了吧?人家家裡的財產紛爭,和車禍半點關係都沒有。」朱珠又想回去休息了。

司徒笑正言道:「既然車禍沒查出什麼問題,我們就應該想辦法,制止車禍之後可能發生的事情。」

7

司徒笑帶著兩個新人趕到金度律師事務所,結果瞿森和伍文俊兩人已經出去了,辦事人員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打電話給黎曉玲,黎曉玲也不知道伍文俊現在在哪裡,司徒笑只好又去到恆綠地產有限公司總部。

恆綠大廈造型很像一艘船,高九層,兩頭翹檐,寓意著靠海恆綠,即將揚帆。

沒有預約,要見到董事長還有點麻煩,司徒笑三人等了一會兒,才見到卓思琪。這是司徒笑第二次見到這個嫵媚的女人。

清顏素妝發盤髻,帶有條紋的黑色西服凸顯了女人的線條,看上去多了幾分幹練,少了些許嬌柔。三人進入碩大的辦公室時,卓思琪正向身邊的女秘書交代著什麼,手邊一沓厚厚的文件,看起來很是忙碌,似乎她已經從丈夫離世的悲痛中走了出來。

「坐,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卓思琪十指交叉放在辦公桌上。

「我們是為伍文斌先生的案子來的。」司徒笑平視著她,餘光打量著卓思琪身後,桌椅書案,電腦壁畫,一切都沒變動,應該還保留著她丈夫的風格。

卓思琪忍不住輕笑道:「你們該不會真的信了我那位弟弟的話吧?」

「說實話,我們對車禍這件事已經有了初步的認定,讓我們感到困惑的是伍文俊先生堅持謀殺論這種態度的原因。」

「那你們該去問他呀,想從我這裡問到什麼呢?他哥哥是個敢想敢拼的人,他嘛……」卓思琪搖搖頭。

「但是伍文俊先生懷疑的對象卻是你,他認為你在外面……有人。」司徒笑毫不忌諱地說了出來,並盯著卓思琪。

卓思琪交叉的十指分開,用力壓在兩邊的文件上,眼珠只是微微轉向左下角,馬上又看向司徒笑,直視他的目光:「司徒警官,有些事沒有證據,不能亂說。我卓思琪還要怎樣做才對得起他伍家,這個公司是我和我老公一磚一瓦拼回來的,他伍文俊出過什麼力?我一個女人還要出去應酬,他心安理得地做他的公子哥兒,他沒有權利來說我,更不應該捏造誣衊!」卓思琪半立起來,越說越激動,突然又坐了回去,「你們想查文斌的車禍,隨便,想怎麼查我們都配合。這些天我心力交瘁,很累了,今天恐怕無法繼續接待你們,請吧。」

沒說兩句話便下起了逐客令,司徒笑也帶著章明和朱珠起身,然後道:「看得出來,你丈夫是一個實幹的人,你也為這一切付出了不少努力,今天來主要是想提醒你,伍文俊先生對那件事始終沒有放棄,最近似乎又受到什麼刺激,情緒很不穩定,我們當然不希望伍文俊先生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不過你出入還是要注意一下安全。」司徒笑人高,眼尖,瞅見剛才卓思琪很鄭重簽下那份文件的名稱《柏鋪村地塊招投標書》。

「卓思琪最後的反應,你們有沒有看出什麼問題?」回程路上,司徒笑詢問。

「有啊有啊,笑哥你一說她外面有人,她簡直就像被蜇了一下,馬上就把我們趕出來了呢,肯定心裡有鬼。」

「這樣的話,本不該當著別人的面說出來的,我這樣說,就是為了看她的反應。不知你們有沒有注意,我們一進屋,她便十指交叉,這表現了一種強勢,一種胸有成竹,同時也是一種自我防禦,很顯然,從後面的談話看,她知道我們的來意,問題就是,她在防禦什麼?換句話說,她明顯有不希望我們知道的東西。

「房間里的各種擺設,相片、書櫃、電腦、桌椅、盆栽,都沒動過,這是她丈夫的辦公室,在她丈夫去世之後,她為什麼選擇保持一切原封不動?睹物思人,徒增傷悲,這樣做應該有兩重意思:一、她很早就想坐在這個位置了,雖說她的外表很嬌媚,但內心很渴望強大的權力;二、她可以想象丈夫還在身邊,就像還沒走時一樣,她要讓她丈夫看著,她能做得比他更好。

「然後,我說了不該當著你們的面說的話,她鬆開十指,雙手撐壓,半立,若非盤頭,只怕可以用怒髮衝冠來形容,典型的過激反應,那身體語言幾乎就是在告訴我們,她外面有人。她的眼神向左下方斜視,是在思考我們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但很快反應過來,知道我是在詐她,覺得再和我們談下去,可能露出馬腳,所以下了逐客令,這並不代表她與車禍有關,只是說明她有什麼事,是不希望我們警方介入,不希望我們警方知道的。」

「哇,笑哥,你好厲害,我和章明進去就傻乎乎地坐在那裡,什麼都沒看出來耶。」

「哎哎,你沒看出來就沒看出來唄,你幹嗎拉上我?」

「你看出什麼了,你看出什麼啦?」

「好啦,學習,要當一個好警察,也必須不停地學習。」

「笑哥,你說這些和車禍沒關係啊,我們還要不要查?」

「查,怎麼不查,劉隊不是讓我們繼續查案嗎,我們就查下去,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過當務之急,是先找到伍文俊,和他談談。」

晚上曉玲約了伍文俊、高風和司徒笑,希望他們兩人能開導開導伍文俊,沒想到伍文俊爽約,手機也關了,不知道人跑去了哪裡。

「好啦,不就一天沒見到嗎,瞧把你急的。」高風帶著些許關切,帶著一點酸意。

「你不知道,他脾氣大得很,做事又不肯動腦子,我是怕他干傻事兒。對了司徒,你問到文俊為什麼生氣了嗎?」

司徒笑淡淡道:「沒有明確的答案,不過應該和股份收購協議有關,今天他去找瞿森律師,我看恐怕他們是去對恆綠公司重新做資產評估去了。」

「資產評估?搞不懂。」黎曉玲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

司徒笑道:「我專門去查了一下,股份制公司的所有資本由等額股份構成,進行收購時對股份的收購價格由雙方協商決定,這裡面就涉及每一股的市值問題。比如一家股份公司新成立時,啟動資金一百萬,分作一百萬股,那麼一股市值就是一塊錢,經營五年後,公司總市值達到了五個億,那麼每一股市值就是五百塊。卓思琪在進行股權收購前對公司進行了資產評估,為的是讓伍文俊和齊老夫人對公司的整體資產有個概念,也是讓他們安心。但我估計這裡面有水分,伍文俊覺得自己受騙了,所以才這麼生氣。」

黎曉玲道:「你是說,卓思琪請的評估公司,讓他們公司的資產縮水了?」

司徒笑點頭:「如果恆綠公司評估下來總資產為五個億,那麼用一億元去收購百分之十三的股份,顯然是伍文俊佔了大好處。可是如果恆綠公司總資產不止五個億,而要多得多,那伍文俊就虧了,而不管是顯性資產評估還是隱性資產,其中都有很大的空子可以鑽。齊老夫人自不用說,伍文俊也不關心公司經營,可能他也根本不知道恆綠公司到底值多少錢。」

高風疑惑道:「恆綠公司並不是我們海角市地產行業的大頭,五六億應該不少了吧?再說資產評估都有明細,伍文俊看了之後覺得有異議,他可以不轉讓手中的股份啊。」

「這個很難說,同樣一棟大樓,它的主體造價為每平方米一千多塊,而它的售價卻能達到每平方米上萬元,十倍的差價,你讓評估公司來評估,這中間的擺動就太大了。今天我在卓思琪辦公室看到他們正進行柏鋪村地塊的招投標,我讓茜姐查了柏鋪村招投標的情況,這個項目是今年五月啟動的,海角市第二經濟開發區三期工程,三十二棟大樓打包招投標,其中有十五棟商業大廈,據內幕消息說總體規劃預算超過三十億,如果恆綠公司能在這個項目中標,他們的利潤就不止五個億。」

「他們中標了?」高風追問。

「還沒有,我只是想說,從恆綠公司有實力參與招標競爭來看,卓思琪收購股份時,恆綠公司的資產肯定被嚴重低估了,嚴重到足以令伍文俊暴跳如雷。」

「那文俊他可以用協議涉嫌欺詐的理由起訴吧?」黎曉玲提議。

「我國法律適用程序是誰主張誰舉證,你執意協議欺詐你得拿出有力的證據來。協議簽訂雙方肯定會寫下本著自願原則,而且中間的價差高低雖然相差十餘倍,但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是沒法證明的東西,就算你證明了恆綠公司資產很高,你也很難證明是在對方欺詐的情況下與你簽訂的協議,沒錄音,沒錄像,卓思琪也肯定不會讓伍文俊保存資產評估的證據,一旦簽立協議進行了股權轉讓,就算打官司,伍文俊也很難勝訴。」

「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高風也覺得這個虧吃大了。

司徒笑搖頭:「商業上的戰爭很複雜,我們這些外人很難想到他們會用什麼手段解決問題。」

黎曉玲又掏出手機:「敢不接我電話,敢關機!渾蛋。」

恆綠大廈,董事長辦公室。

漆黑的房間里,電腦卻被打開了,伍文俊那張憤怒到近乎變形的臉死死盯著屏幕,這是他哥哥的電腦,顯然沒人知道他竟然有能力登入這台電腦。

一組組數據和各種文件出現在電腦桌面,伍文俊快速地下載,不時緊張地抬頭,稍有聲響就停下手中的工作,關掉電腦顯示屏,過一會兒再重新打開。

「嗯?」在眾多的文件資料中,伍文俊發現一個單獨的文檔,放在很隱秘的文件夾中,點開文檔,上面記載著各種支出,是財務賬目表,但從這張表上看,是同一個人在不同時段給出的報賬清單。上面有許多記錄已經被人改為紅色字體,今年七月,去年七月,前年七月……

看著賬目的數字,報賬人填寫的差旅地址和原因,伍文俊似乎想起了什麼,暗道:「原來是這樣!我就知道一定有問題!我哥他早就注意到了!這個婊子!」

這時候,手機震動起來,伍文俊掏出手機一看,不是自己的手機,自己的手機關機了呀,他注意到被擠在文件中的手機,難道是卓思琪落下的?寂靜的辦公室,電腦屏幕閃爍,資料複製的進度條一格格往上漲,手機不停地振動、振動……

夜間排檔準備收攤了,黎曉玲還是沒有撥通伍文俊的手機號碼,高風已經提議大家回家睡覺了,司徒笑的手機響了,接到手機一聽就蹦了起來:「你說什麼!」

8

川流不息的車來車往,霓虹閃爍,尾燈畫影,都市的夜有著唯美的氣息,但車內的司徒笑三人心情難以平靜,剛接到消息,南灣立交再次發生車禍。這一次是三車相撞,頭一輛車被後面的小車頂到對側車道,又被迎面駛來的大拖廂貨車攔腰撞上,車內共有司機和乘客三人,司機重傷,兩名乘客當場死亡,重傷和死亡者,分別是卓震和他的父母!

從背後撞人的司機是一名年輕小夥子,只受了輕傷,額頭和肩部做了處理。

「我是正常行駛,前面那輛車突然急剎車,我想剎車也來不及啊,如果不是我雙閃打得及時,也要被後面的車撞上。」

大貨車司機沒有受傷,是個留有絡腮鬍的中年人。

「我開得好好的,又沒超速又沒違章,是那輛小車突然衝過隔離欄,就這麼橫在我的車面前,我馬上剎車,還是撞上了。我怎麼可能看見對面車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好像是前面那輛車突然停了一下,不知道是爆胎還是司機錯踩了急剎,被後面那輛車一頂,直接就沖了過來。」

監控錄像顯示,賓利車和它身後的途觀上了立交橋,似乎途觀想超車,賓利有所提速,不讓它超,兩車在那裡別苗頭。忽然賓利急剎減速,車頭略微偏向路中的隔離欄,後面的途觀車也跟著緊急剎車,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就像撞撞球一般一頂,白球是停住了,紅球刺溜就衝過了隔離欄,迎面駛來的大拖廂貨車魁梧得跟火車似的,不偏不倚,再頂一次,賓利車騰向空中,翻著跟頭就出去了。幸好是掉在橋下隔離帶,沒有造成更多更大的交通事故。

司徒笑三人趕到現場時,卓震一家人已經被送去醫院搶救了,交警在指揮交通,事故車輛尚未移動,在司徒笑的要求下,高風他們科室技術部門的人員已經趕來現場。一次車禍事故可以是意外,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又發生一起車禍事故,司徒笑不相信有這麼多巧合。

「曉玲,馬上聯繫伍文俊,還聯繫不上就去他家裡找他,我會派兩個同事跟你一起去。子成、章明,卓思琪應該已接到通知,去了醫院,聯繫她,去對她進行問詢。茜姐、朱珠,你們在附近看一看,有多少天眼,將周圍的交通監控錄像都調出來。開然去取交警問詢記錄。」

安排好組員,司徒笑想了想,來到賓利車掉落的現場,車廂已經嚴重變形,在救出卓震時切開了車頂,不過比上次的卡宴好,沒有起火燃燒。高風帶著一群人在周圍收集物證。

「阿虎,怎麼樣?」司徒笑問一個穿著機修衣的年輕人,鑒定科機械部的王文虎,相貌敦厚,短髮肥唇,濃眉虎眼,身形偏矮,別看那十指胖胖的卻十分靈巧,穿著滿是油污的機修服正忙得滿頭大汗。

「沒什麼發現啊,笑哥。」王文虎抬起頭來望了一眼,又鑽進車架子里,嘴裡嘟噥著,「這種豪車我還沒碰過,讓我多研究研究。」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探頭咧嘴笑道:「工具不齊,等拖回維修部我把它徹底解剖了再來看有什麼問題沒有。」

「司徒,找到伍文俊了,他在家裡。」

「走,上車,開然,跟我來。」

「什麼事啊?這麼晚了。」伍文俊一臉睡眼惺忪的模樣。

「我打了你一晚上電話,你為什麼關機?」黎曉玲劈頭問道。

「正好沒電了吧?」伍文俊裝模作樣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

司徒笑攔住黎曉玲,嚴肅問道:「伍文俊先生,你還沒得到消息嗎?」

「消息?什麼消息?」

「今天晚上,南灣立交橋發生了一起三車相撞的交通事故,你嫂子的哥哥和他的父母在這起車禍中兩死一傷。」李開然直接說道。

「真的?哎呀,他們沒打電話通知我啊,可能我的手機沒電,怎麼沒打家裡的電話呢?」伍文俊裝出一副焦慮的樣子搓了搓手,嘴角卻掛起一絲笑意。

演得太蹩腳了,誰都能看出來,他正暗自歡喜。

「你嫂嫂還住在這裡,你會不知道?」李開然揭穿伍文俊的謊言。

「我嫂嫂今晚他們一家人出去喝酒,我沒去,我當然不知道。」伍文俊反駁。

「文俊,真的與你無關嗎?」黎曉玲憂慮地問。

「曉玲,你什麼意思,我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嗎?」伍文俊佯怒,「這是車禍啊,交通事故,很偶然的!說不定是某些人做了傷天害理的事,報應啊!」說到後面,已是咬牙切齒,面容猙獰。他大哥也是死於車禍,他說他大哥是被人謀殺的,沒人相信,警方一致認定是偶然事故,這下好了,卓震也出了車禍,當然也是偶然事故。

「是車禍還是謀殺,我們警方會調查清楚的,我們來找你,正是希望你能協助調查這起事故,今晚九點至十一點,你在什麼地方?」司徒笑面無表情時,看上去便嚴肅凶厲。

「你,你有逮捕令嗎?我可以選擇不回答你吧?」伍文俊抱胸撫下巴。

「文俊!」黎曉玲在一旁著急。

「好,我們是良好市民,滿足你的好奇。」伍文俊依舊用調侃的口氣,「我知道曉玲約了我,只是我心情很煩悶,大概九點以後,我去了聚緣酒吧喝酒,幾個小混混,走路不長眼睛,就和他們杠上了,我們在酒吧里打了一架,又多喝了點酒,被他們打暈在酒吧後面的小巷子里,你看,我這裡還是青的。不信可以去聚緣酒吧問問,估計他們還有點印象。」

「大概什麼時候暈的,暈了多長時間?」司徒笑追問。

「不,知,道,喝多了嘛,醒了我就回家嘍,倒床上就睡了,直到曉玲打我家裡的電話。」伍文俊一臉不耐煩。

「在你暈倒之後,沒有人來幫助你或是從你旁邊經過?」司徒笑卻很有耐心。

伍文俊吼道:「我暈了怎麼可能知道?」

司徒笑若有所思地說:「換句話說,也就是在你離開聚緣酒吧,到回家之後這段時間,你無法提供你不在車禍現場的證據。」

伍文俊徹底被激怒了:「我哥哥出車禍的時候,我說是謀殺,你們是什麼態度!現在他卓震出了車禍,你們就前腳趕後腳地來找我,懷疑我!憑什麼?憑什麼啊?!」他指著司徒笑的臉破口大罵。

司徒笑不為所動,走到一旁接聽手機。

「請不要激動,我們只是例行詢問,卓思琪女士那邊照樣有詢問。」李開然老到地攔住了情緒激動的伍文俊,示意黎曉玲去倒點水來。

電話是張子成打來的:「笑哥,卓震還在重症監護室,一時半會兒醒不來。卓思琪情緒很激動,她很后怕,今晚本該是她開車送二老回家的,只是臨時有事,才換了她哥,否則,今晚躺在那裡的那個人還指不定是誰呢。」

「他們今晚是什麼聚會?」

「嗯,好像是為了安撫那些老股東特別召開的一個聚會,本來也邀請了伍文俊和齊老夫人的,只是老夫人腿腳不便,在家裡帶孫兒,伍文俊推託說與朋友有約。」

司徒笑默然,伍文俊的確有約,但是他卻沒來,反而去了酒吧喝悶酒,是因為接到電話而心情煩悶的嗎?打架,睡覺,沒有喝醉,裝睡,不像是心情煩悶的樣子,除非……

「她覺得這件事很蹊蹺嗎?」

「是的,她認為是伍文俊要殺她,她還說她要帶著她孩子離開伍家。」

「問她原因沒有?為什麼懷疑伍文俊?」

「她沒有直說,只說伍文俊是瘋子,我感覺她好像有事瞞著我們,但我沒法讓她說出來,要不笑哥你什麼時候過來一下?」

「子成,你是老警察了,你問不出來,我也未必能問出什麼,再試探一下,問一下她最近有沒有修車保養的經歷,順便問一問他們公司最近有沒有什麼大的項目之類,再問問她所了解的伍文俊,以及伍文俊最近的舉止。現在她很后怕,正是她心理防線較弱的時候,自己掌握技巧和分寸。」

司徒笑回到客廳,伍文俊捧著一杯水,瞪了司徒笑一眼,雙方都沒說話,伍文俊埋著頭啜著水。「不去看看?」司徒笑打破僵局。

伍文俊譏笑:「可能某些人會以為我是去貓哭耗子呢,這種熱臉蛋去貼冷屁股的事情,我才懶得做。」

「怎麼說也是一家人,生活了這麼多年……」李開然有些看不過去。

「什麼一家人!」伍文俊又被激惹到了,「他們是一夥騙子、強盜,騙了我們伍家的財產,搶了我哥哥的公司,就差沒把我騙去賣掉,我還和他們一家人。狗屁!反正我哥哥也死了,我們伍家和他們卓家,再無半點瓜葛,愛怎麼著怎麼著!」

「二叔,你聲音太大了。」伍文俊聲音太大,吵醒了睡覺的伍永龍,揉著眼睛站在二樓圍廊上抱怨。

「滾回去睡覺!」伍文俊呵斥一聲,小男孩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有些驚惶地悻悻回屋去了。

「你怎麼說話的!」司徒笑也火了,這個伍文俊看起來一表人才,行為處事卻真不是個東西。

「警官,沒別的問題了吧?沒問題我也要睡覺了,睡眠不好會影響皮膚美容的。」伍文俊癱坐在沙發上,兩手排開,一臉痞相,「如果懷疑是我乾的,就找到證據來抓我好了;如果沒有證據,又沒有搜查令,沒有拘捕令,什麼都沒有,那我就要睡覺了。明兒見。」

「我們還會再來的,如果與伍先生無關,還希望你能配合一下我們的工作。」司徒笑起身告辭。黎曉玲看著伍文俊上樓,嬌呼了一聲:「文俊!」

伍文俊無力地揮揮手:「走吧,都走。」司徒笑等人走到客廳門口,還能聽到伍文俊在故意嘟囔,「還什麼最牛逼的警察,根本就是個傻帽。」

李開然氣不過,被司徒笑拉住。

「笑哥,這傢伙陰陽怪氣,處處和我們對著干,肯定有問題!」一出門李開然就抱怨起來,揉了揉那頭蓬亂的捲髮。

「有問題也不代表他就是主謀,沒有確鑿證據之前,任何主觀上的妄下結論都是不科學的,你想做好警察的話,首先就要杜絕這種先入為主的是非觀念,否則就我這長相,無論我走到哪裡,不都要被人當賊打呀。」司徒笑說了句玩笑話,緩解李開然心中的積怨。李開然忍不住又看了看笑哥後頸那幅饕餮文身,古樸,粗獷,狂野,令人生畏,也令人生羨。

「不過,一個有了作案動機,還要看他是否具備作案的能力,這與他平時的行為和性格有關,曉玲,你和伍文俊很熟啊,你又是心理醫生,你覺得以伍文俊的性格和行為特徵,他有可能做出不理智的行為來嗎?」

黎曉玲不吱聲,歇了片刻,司徒笑道:「我知道了。」

又過了許久,黎曉玲才說道:「以前他不是這個樣子的,他哥哥死後,他變了好多。我覺得他剛才的表現更像反向心理保護機制,在九型人格中,他本介於第七與第四型格之間,他會堅持自己的直覺,也易於衝動,只是,我覺得他距離偏執和反社會衝動還很遠,不會……做這種事情的。」

司徒笑沉聲道:「一個人心有憤懣,堅持認為世上對他不平且不公,若不能訴諸法律,又無法強忍著壓抑,便會訴諸暴力。」

黎曉玲暗自一驚,盯著司徒笑,怎麼突然就說出這麼有哲理的話來。

司徒笑握著方向盤,很是淡然:「別看著我,英姐說的。」

「不能訴諸法律,便將訴諸暴力,冷處的名言啊。」李開然也聽過類似的話,「笑哥,我們現在去哪兒?」

「聚緣酒吧。曉玲手機里有照片吧,傳一個過來。」

9

將黎曉玲送回家,司徒笑載著李開然來到聚緣酒吧。昨晚九時許,聚緣酒吧的確發生了小的騷動,不過很快平息了,酒吧里的人也認出了伍文俊的照片,在這一點上,伍文俊沒有說謊。

但司徒笑並不會因為這個就排除伍文俊的嫌疑,他取出地圖:想偽造不在現場的證據,聚緣酒吧離南灣立交又太遠了點,雖說時間充裕,只是……還是得先弄清楚,究竟兇手是如何製造車禍的,如果有兇手的話!嗯,等等!

司徒笑看著地圖上的標註,赫然發現,從聚緣酒吧後巷穿過去,就是地鐵站口,坐南二環線只兩站路,不需十分鐘,上去則是恆綠公司,難道說,伍文俊想製造的並非是不在車禍現場,而是不在恆綠公司?昨天一天他都和瞿森律師在一起,他此刻最想查明的應該是公司資產賬目,那麼,卓震和他的父母又是怎麼出了車禍呢?真的只是巧合嗎?

司徒笑心想地鐵很好查,馬上道:「開然,聯繫地鐵公司,我們要昨晚九至十點南二環線在十字街站和中郵站的站台監控和出入口監控。哦,現在很晚了,明天去,記住別忘了。」

「接下來又去哪裡,笑哥?」

「我們去醫院,你……要不你先回家休息,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沒事兒,我精神著呢。」李開然眼皮直打架,強忍著一個哈欠沒打出來,跟著笑哥也好幾年了,還是不及笑哥生猛。

司徒笑看錶:「現在是凌晨一點半,正是一個人意志最薄弱的時候,希望能問出點什麼有用的來。」

第一人民醫院,雖然不及宜興人民醫院那麼貴族化,卻是海角市最好的公立醫院了,專科方面與宜興人民醫院各有所長。

重症監護室外,卓思琪果然還沒走,雙親遺體還在醫院裡,病房裡那個人,是她的親大哥,她兩眼微紅,晶瑩的淚滴掛在臉頰,梨花帶雨,見者猶憐。

見司徒笑走來,卓思琪微訝,剛走一撥,又來一撥,這些警察到底在做什麼?她不動聲色地抹去眼淚,眼神堅毅起來,換上了冰冷的表情看著司徒笑他們。

司徒笑也有些錯愕,沒想到這個女人的心理防線如此堅韌,看見自己的第一反應,竟然是連正常的情感流露也隱藏起來,自己難道真的就那麼面目可憎嗎?

「伍夫人,你好,我是警司司徒笑,這位是我同事李開然。對於你哥哥和你父母的事,我深表同情,你要堅強一點,我們警方會盡全力查明這起事故的原因,若是有人蓄意圖謀,我向你保證,不會放過兇手。只希望你的哥哥能度過這一關。」司徒笑三言兩語,讓卓思琪的鼻尖和眼圈又紅了起來。

「我知道,我的同事已經來打擾過你了,我本不該在這個時候又來,只是,我剛從伍家過來,聽到一些關於你和伍文俊先生的矛盾,如果這起車禍是有人故意製造的,而那個人又是你心中所想的那位,我希望能從你這裡得到更詳細的信息,對案件的偵破會很有幫助。」

卓思琪泫然欲泣,心思百結,良久才嘆息一聲:「你想知道什麼,該說的,我都已經告訴你那位同事了。」

見卓思琪衣衫單薄,身體語言僵硬,司徒笑示意李開然倒杯熱水來。

「我現在最想知道的,就是在你丈夫去世之後這段時間,伍文俊先生的各種反應和行為舉止,任何你能回想起來的細節,我會從中甄別有用和無用的信息。」司徒笑知道,若卓思琪認定車禍是人為造成的,她就會絞盡腦汁去回憶。

深秋寒涼夜,捧著熱乎乎的水,卓思琪的心似乎進一步軟化下來,身體慢慢放鬆,眼淚又不知不覺滴落在水杯中,她慢慢地喝著水,似乎在一面回憶,一面傷心。

「他平日就是個遊手好閒、不務正業的人,只是一直沒惹什麼大禍,他哥哥也都由著他。自打他哥哥死後,他整個人都變了很多,每次見到我都冷言冷語,在家裡也不大說話了,沒事就跑出去和他那些狐朋狗友胡吃海喝,夜不歸宿。除此之外,也沒什麼特別的地方,股權轉讓協議他也簽了,我,我以為他心裡已經放下了。難道……」卓思琪直起身子,望向司徒笑道,「司徒警官,我這段時間,總覺得被人跟著,我心緒不寧,一直以為是自己心理有問題,我哥他說他沒這種感覺,難道是……」

「卓女士,這條線索很重要,請你詳細回憶一下,你是在什麼時候、哪些地方感到自己被跟蹤的?」司徒笑聚精會神,伍文斌在死前也曾告訴過自己的弟弟有被人跟蹤的感覺,應該不是巧合。

卓思琪神思不定:「嗯,大多數是我一個人的時候,時間真的記不清了,我老公還沒死,應該是三周還是兩周前就有那種感覺,我去購物,帶永龍出去上街,做頭髮,美容,總共只有兩三次,我也不是很確定,難道那個時候文俊就想……可文斌還沒出事啊?」

司徒笑已經不知轉了多少個念頭,卓思琪沒有說謊的話,那就是有人想謀害他們夫妻兩人,伍文俊沒理由會這樣做;另一種可能,卓思琪說謊,那情形又完全不同,可能是一凶雙殺的格局,卓思琪僱人用警方一時不能查知的手段殺了自己丈夫,而伍文俊反過來也雇那名兇手用同樣手法想殺卓思琪,卓震不過是兇手殺錯了目標;還有第三種可能,一個尚未進入警方視線的局外人布置了這場暗殺,並試圖以卓思琪和伍文俊的矛盾來掩蓋事實真相,那名局外人是誰?他肯定和伍家有某種關聯,是生意上的,還是情感上的?卓思琪在外的情人?如是這樣,為何不放過卓思琪,怕暴露自己?可是警方並沒有伍文斌死於謀殺的線索啊,難道是自己的連續追查驚動了那名主謀?太多的疑問千頭萬緒,司徒笑一時竟有抓不住重點的失力感。

雇兇殺人,是很棘手的案件,因為所有的線索都與僱主沒有直接聯繫,而殺人兇手又與死者沒有直接聯繫,兩頭斷掉會讓警方陷入泥沼,如果兇手是同一個人這個假設成立,那麼他接連跟蹤伍文斌和卓思琪都被警覺到,說明他的跟蹤技巧並不高明,兩次都是利用車禍,說不定是在車上做文章,難道他是汽車修理工?

卓思琪並不知道,在這短短一瞬,司徒笑已經想了很多,只見那位警官強制露出讓人稍感寬心的面容,盡量平和地問著:「我的同事或許已經問過你了,這裡我還想再問一遍,你和你丈夫通常都是各開各車嗎?」

「是的,公司里事很多,我和文斌平時都很忙,都是各開各的,一年也很難合坐一次車。」

「那你的車最近有做過保養檢修嗎?」

「三個月前做的保養,平時也就是洗洗車。警官,你懷疑文俊在我的車上動了手腳?」這個女人反應很敏銳,馬上又道,「可是他哥哥呢?他哥哥的車難道也是他動了手腳?不可能啊,他和他哥哥……絕對不會。警官,會不會是因為文斌出了車禍,文俊始終不信你們警方的說辭,所以他……他去我車上做了手腳?」

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但是跟蹤又是為了什麼?伍文俊若想對車動手腳,他不需要跟蹤,他動手的機會有很多。跟蹤發生在伍文斌死亡之前,是不是伍文俊和伍文斌找人在調查卓思琪偷情的事呢?那伍文斌被人跟蹤又是什麼原因?卓思琪發現自己被跟蹤,擔心姦情暴露,想先發制人,反過來找人跟蹤伍文斌?若兩個都不是,是同一個兇手,難道是為了尋找替汽車動手腳的機會?那應該守著車啊,不應該跟蹤人啊?如果卓思琪真的是設計殺害伍文斌的兇手,那麼這個時候她為何主動提出自己被跟蹤的事情?是知道兇手的本事,害怕自己死得不明不白?希望利用警方的力量捉住那個受命行兇的人?那能否從她口中多套取些兇手的信息呢?

司徒笑發現,他們的線索太少,而可能性太多,就像電視里常說的那句話:「一切皆有可能。」

「車已送去我們鑒定部了,若被動過手腳,應該查得出來。卓女士,你在感覺到被跟蹤的時候,有沒有什麼可疑的陌生人給你印象比較深的?」

「沒有,要那樣我早就報警了。」卓思琪沒有猶豫。也是,如果是雇兇殺人可能她與兇手沒見過面。

「那麼,你在最近時間有沒有接到過一些陌生電話,或是令你感到莫名奇妙的訊息之類?」司徒笑小心地引導著,如果卓思琪與兇手有關,並懷疑兇手現在準備掉頭對付自己,她應該透露一些兇手的信息才對。

卓思琪想了很久,搖頭道:「沒有。」

「真的一點都沒有?比如說,你從來沒見過的號碼,卻發來簡訊,約你去哪裡見面,或是什麼你從未去過的酒店俱樂部到了什麼東西,讓你去取之類的?」

「沒有,真沒有,你到底想問什麼?」卓思琪的語音又開始帶著警惕和敵意。

司徒笑反思,自己這句問話有觸到她什麼地方嗎?是了,酒店容易讓人聯想到偷情和私會,這位卓小姐還真是敏感,小心又小心,都有點欲蓋彌彰的味道了。

「可能是我想岔了,」司徒笑投去意味深長的眼神,「那這樣說來,卓女士對自己是否被跟蹤並不確定,所以就算真的被跟蹤了,對那名跟蹤者也是毫無所知。不知道卓女士是否認為,那個可能跟蹤你的人,可能是伍文俊先生或是伍文俊先生找來的人呢?你覺得……他們可能是因為什麼原因而跟蹤你呢?」

卓思琪低頭不語,稍後放下水杯道:「我該說的、能說的,都已經說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跟蹤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這不正該是你們去查的嗎?」正說著,急匆匆地趕來一個人,是伍文斌的遠房親戚伍彤。

「卓總,卓總經理他……」伍彤不知從哪裡趕回來的,氣喘吁吁,顯然被這個消息嚇到了。

卓思琪平靜道:「嗯,事情已經發生了,彤彤,先把我父母親的後事處理好,這些是要聯繫的人……有什麼不懂的,問陳經理……還有……」

卓思琪和伍彤小聲地商議了一會兒,才對司徒笑道:「你看,我還有很多事要處理。我知道的確實有限。」

司徒笑起身:「那打擾了,如果卓女士想到什麼,請隨時打電話與我們聯繫,我們有了最新進展也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和你的家人。」

走出醫院大門,冷風一吹,原本的些許睡意頓時全無,司徒笑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開然,很複雜啊。」

「是啊,笑哥,我到現在還一頭霧水,笑哥你說,會不會真的是很巧,伍家接連遇到兩起車禍?」

「巧不巧,查下去就知道了。」

10

第二日,司徒笑收到了事故現場的調查報告,根據剎車輪胎印和監控畫面,技術鑒定部門做出了三維動畫模擬,結論是,事發當時,賓利車出現了四輪同時抱死的急剎,車身漂移滑行,方向完全失控。至於隨後追尾和相撞的途觀與東風天龍,則是正常行駛,只是限速80公里每小時的環道上,途觀開出了100公里的時速,可見當時賓利時速也超了。

拿著這份報告,司徒笑找到了還在解剖賓利車的王文虎。

王文虎看過報告,遲疑道:「從剎車印痕和監控分析,四輪同時抱死急剎,這很奇怪,現在普通車都裝有ABS防抱死系統,像賓利這麼高級的轎車,不可能出現這種故障吧?」

「你查出什麼問題來沒有?」

「沒有。」王文虎回答得很乾脆,「底盤、發動機、電控系統我都檢查過了,車身損毀比較嚴重,但是有問題也不該是車身造成的啊。」

「嗯,那麼出現四輪抱死的急剎,有沒有可能是受到什麼干擾或人為操作造成的呢?」

「人為操作?這防抱死系統,制動力分配這些就是為了防止人為操作失誤才特意添加的,它……」見司徒笑盯著自己搖頭,王文虎反應過來,「你是說不是車上的人操作,而是在別處的人為操控?」

「對,就像以前那些剪斷自行車摩托車剎車線,破壞真空泵,放剎車油讓剎車失靈的手段,有沒有什麼手段可以讓汽車自行四輪抱死?」

王文虎又看了看車的底盤和制動系統,若有所思道:「這樣的話,倒不是不可以,現在的車載智能系統越來越高明,就拿前段時間的電子鎖來說吧,小偷在遠處用電子干擾器,車主關門後用電子鑰匙鎖車門,車門也叫,也閃燈,但其實根本沒關上,小偷拿了東西就跑,或者把車也開跑。而那種電子干擾器做工簡單,網上都有售賣。不過要想影響車內的電子輔助系統,就得攻克車載智能系統,而且無線干擾恐怕還沒這種技術吧,它只能是進行內部的改修,這個還得找電子系統的人來幫忙。你等等,我去找王克生。」

王克生,這位體長乾瘦,戴著高度近視眼鏡的電子警察可不僅能抓捕網路黑客,他學的是機電自動化專業,兩人齊努力,沒多久真找到點線索。

「在這裡!」王克生扯出兩截被破壞了的接頭,看起來就像斷掉的電線,「這是數據線,車載智能系統的數據通過它傳輸,雖然車禍導致斷掉的線路很多,但這麼中心的線路不應該斷掉,通過並聯干擾器,再加一個信號發射裝置,就能進行遠程遙控。比如剎車,或是令剎車失靈,或是改變各輪胎間動力分配,如果幹擾器中裝載的軟體晶元夠強大,而這輛車又有電子遙控系統,那他甚至可以進行遠程操控,讓車上的駕駛員完全失去對車輛的控制。」

司徒笑眉頭一皺:「那不是說,兇手想讓車怎麼出車禍,就能怎麼出車禍?」

王克生笑道:「那也不是,我說的那個情況以後可能會發生,現在的車載智能還沒那麼先進,比亞迪的遙控技術是限速的,而且各汽車生產廠商對自己研發的汽車遙控技術都會嚴格保密,要破解干擾遙控得在車身動手腳,費很大的勁。像這個數據線,加上接頭的話,干擾器大概只有這麼大。」他比了個火柴盒大小,「這麼小的干擾器,對數據流要分析過濾,還要接收無線信號,頂多也就是剎車或讓剎車失靈,不過危害也很大,而且太隱秘了,不是專門尋找誰能想到,一般的汽車修理師傅都不可能會弄這種玩意兒,這得是自動機械化的高手才行。有錢人就是有錢人,連死法都這麼高級,這應該是我們海角市第一起高科技殺人案吧?」

「你是說,這玩意兒得遙控?不能設定一個智能程序,讓它在某一時刻,或是車速超過多少就自動起效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一來程序設定要解碼加碼很麻煩,而且自動起效哪有遙控來得方便,什麼時候車況最複雜,什麼時候車速最快,干擾器截留數據傳輸過來,遠遠地一按,就跟引爆定時炸彈似的,嘣……特效電影都沒這麼精彩。」

「這遙控範圍會有多遠?」

「這麼小的干擾器,最多傳兩百米,你知道比亞迪遙控汽車有效距離是多少嗎?十米。」

「幹得非常好,你們兩個這次幫了大忙,回頭請你們吃飯。」司徒笑似乎已經有了線索,急匆匆走掉。

王文虎道:「要是就是車禍導致這數據線斷掉呢?你在那裡信口開河。」

「不可能,」王克生拿著數據線道,「這些數據線都是固定住的,你看這裡不僅是斷掉,而是短這麼一截,要想將它們扯……扯在一起,你瞧,我費這麼大的勁都扯不攏。」

「茜姐,監控錄像,把伍文斌和卓震出車禍的監控錄像都調出來,另外和交通系統說一下,當時伍文斌和昨晚卓震經過的路線,沿路的監控我都要。」

遙控事故,不可能是定點觀察,要了解路況和車況,捕捉最佳時機,必須一路尾隨,就這一點而言,與那個變態兇手跟蹤他的被害目標倒是極其相似。不過想尾隨性能極佳的豪車,自行車跟不上,摩托車操控不便,只能開車尾隨,城內到處都是天眼系統,只需查一下有沒有車從伍文斌和卓震出事前,一直跟到出事地點就清楚了,再狡猾的罪犯,也會留下破綻。

又一次全組人員齊發動,大家盯著電腦屏幕兩眼通紅,不過這一次比找到那位蛤蟆先生要容易多了,大家又有了經驗,很快就鎖定兩輛車,事實上,只有這兩輛車是在伍文斌和卓震出事之前一直跟著他們直到出事地點的。

一輛君越,一輛豐田凱美瑞,如果王克生說的屬實,那麼車上沒有發現干擾器,要麼是車禍發生時撞掉了,要麼,是兇手事後取走了,所以司徒笑還想看看,從這兩輛車中出來的是不是同一人。

可惜賓利車被撞到了橋下,那裡是監控死角,那輛凱美瑞也消失在監控之外,倒是伍文斌死的時候,監控拍到君越車內走出一名男子,就像其他發現事故的車主一樣,一面打著電話,一面靠近翻倒的北京現代,那手機遮住了臉,又是背對著監控,看不出什麼有用信息,而且行為也和別人一樣,試圖救出現代車內的司機,但人有好幾個,那人只能繞著車轉了一圈。

卡宴當時應該已經起火燃燒,那人沒靠近卡宴看起來是人之常情,司徒笑並未想過北京現代有何不妥,他甚至一度認為,那個人並不是他們要找的兇手,因為一切反應都那麼自然。

直到章明他們查出那兩輛車的信息,兩輛車都是在租車行租賃的,分別從神州租車和海角租車租來,電話預約,送車上門,兩個不同的號碼,兩個不同的身份,而身份顯然是套用了他人,一個是石家莊的農民,另一個則是查無此人,而反查兩輛車的出行線路,最終也只能查到沒有天眼監控的死角,線索到此全部中斷。

但司徒笑終於吃了一顆定心丸,可以確定,這是一場早有預謀的蓄意謀殺!

案子報上去,劉顯和看得唉聲嘆氣,難道這個司徒笑是災星降世?走一路黑一路?好端端的一起普通車禍,硬是被他查出一個什麼高科技車禍謀殺案,這什麼亂七八糟的以前聽都沒聽說過,而且這次死的伍家人也算海角貴族,這個案子,未必就比那變態兇殺案小了。

司徒笑找到高風,詢問他那裡查到什麼有用線索沒有,卻意外發現高風的辦公室里多了一個年輕小夥子,一米七不到,濃眉短髮,面相憨厚,正在高風的指導下一絲不苟地做著實驗。

「嚯,有新人啊?」

「怎麼,只許你們組收新隊員,我就不能有個新幫手?」高風給兩人做了介紹,小夥子叫劉一凡,八月底剛過來,隨後兩人就聊起了正事。

線索方面,高風說車禍的痕迹學檢驗和運動模擬不是他負責,而現場當時又有許多人圍觀,有什麼線索都被破壞掉了,普通老百姓哪裡會去想車禍與謀殺能扯上什麼關係。

司徒笑愁眉不展道:「高風,我們碰上大麻煩了。」

「哦?怎麼回事?」高風還不知道司徒笑他們查到些什麼。

司徒笑嘆道:「雇兇殺人,我懷疑是殺手乾的。」

「啊?」高風兩眼一瞪,「那,那不就是……」

司徒笑無奈地看著高風,說出高風想說的那個詞:「職業殺人案。」

永遠位列警界三大疑難罪案之首,職業殺人案。

與變態兇殺案的難點在隨機性不同,職業殺人案最大的難處就在於兇手的職業。

這裡的職業通常指三種人:第一種,殺手,一槍致命,漂洋遠遁,與死者沒有直接關聯,你找線索找不著,而且那些殺手滿世界遊盪,根本無跡可尋;第二種,特工,這種更麻煩,他們本身就精通殺人和各種偵查鑒定學知識,有部分甚至是司法鑒定學知識的傳授或編撰者,老祖級人物,他們殺了人,想讓你沒線索,你就找不出線索,想讓線索指向哪裡,這些學鑒定和偵破的後輩,就只能乖乖地順著線索找到那裡;第三種,相關職業者,包括醫生、法醫、警察等,他們本身屬於這個系統,又具備一定的相關知識,他們若是違法犯罪,那查起來雖然沒有前兩者那麼令人絕望,同樣是難上加難。

高風同情地看了看司徒笑,建議道:「你最近犯什麼沖,要不要去廟裡掛個紅,燒支香解解簽什麼的?」前一個月才剛剛碰到那至今也未能偵破的變態兇殺案,轉過頭來,居然惹上了位列三大疑難榜首的職業殺人案,這倒霉催的。

司徒笑白了高風一眼:「你心情好像不錯啊?這一次,你的情敵嫌疑很大,真被我給說中了,你在偷著樂吧?」

高風正色道:「絕無可能,我們不談這個,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只能分兩步走,第一,看兇手的目標到底是卓震和他父母呢,還是卓思琪,如果是卓思琪,那麼收錢辦事,他還會想辦法下手,我們就仍有可為;另一方面,就得從僱主下手,我得搞清楚,究竟是誰僱用了這個殺手,是不是一凶兩殺,為什麼要雇兇殺人,伍文俊、卓思琪,包括卓震,他們三人在這起案件中究竟各自扮演了什麼角色。這個案子疑點太多,每個人的背後都藏著秘密,尤其是這些有錢人,或許,殺手的逼迫,是我們打開他們防線的好機會。」

高風疑惑道:「這兩起車禍都是同一個殺手做的?你們查出來了?」

司徒笑搖頭:「我只有七成把握,跟蹤受害者,尾隨汽車,製造車禍,手法是很相似,但不敢確定是同一人,還有太多線索需要查證,好了,我就是路過和你說一下。」

「要不要找曉玲幫忙?」

司徒笑猶豫再三:「還是算了吧,避嫌原則。」

高風支吾道:「他們的關係,其實,沒你想象得那麼親密啦。」

「恰恰相反,我看他們的關係,比我想象得還親密得多。」司徒笑臨走不忘打擊高風。

回到電腦旁,又看了一遍監控錄像,司徒笑揉著眼內角,一晃一天就過去了。天色漸晚,其餘同事都陸續下了班,朱珠收拾著東西抱怨:「還有兩天就國慶了,中秋國慶八天假啊,該不會又要泡湯了吧?」

李開然則打著電話:「喂,老婆啊,去北京的機票取消了吧,我國慶可能加班。要不,你叫上希梅她們一家?我知道,唉,不說了,回來和你說……」

11

李開然拿到了地鐵十字街站和中郵站的監控資料,由於伍文俊體型比較容易辨認,李開然沒費多大工夫就在人群中將伍文俊給找了出來。

李開然將這條線索反饋給了司徒笑。

「笑哥,真被你說中了,伍文俊那傢伙在聚源酒吧惹事打架只是個掩護,他果然搭地鐵回公司了。只是地鐵監控倒是證明了,卓震出事的時候他不在場,畢竟隔了那麼遠呢。」

果然是回公司去了嗎?司徒笑思索了片刻,對李開然道:「聯繫卓思琪,以查案需要為由調看恆綠內部監控,我要知道昨晚卓震出事時,伍文俊到底在恆綠做什麼。」

「知道了。」李開然領命而去,司徒笑陷入沉思。

卓思琪疑有姦情,伍文俊和他大哥似乎有所察覺,隨後伍文斌車禍死亡,伍文俊報案,只是兇手手法太過奇特與隱蔽,就現在再看監控錄像,也看不出破綻,再後來,是卓思琪收購股權,伍文俊感到被騙,秘密查證,卓震便是在這個時候以與伍文斌極為近似的方式出了事故,他開的是卓思琪的車,車上本該坐著卓思琪。

這個案子的突破口在什麼地方呢?有姦情也不至於殺人啊,若說事後伍文俊報復性雇兇殺人,倒是有這個動機和可能性。還有一點奇怪的地方,以更好地掌控公司,加強公司運營和各部門調動為由的股權收購行為,為什麼突然有這樣的行為?現在看來,這種帶有欺詐性質的股權收購,似乎在變相地轉移財產,卓思琪為什麼要這樣做?她丈夫剛剛入土為安,她的兒子還是姓伍的,為何要花一筆巨額現金,將恆綠公司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中?難道她早就知道要和伍家翻臉?只是沒想到伍文俊下手這麼快?收購協議剛簽兩天,卓震就出了車禍,是伍文俊預謀在前,還是后發先至?

司徒笑暫時摒開第三方神秘勢力的預謀行為,伍家已經夠亂了,還是得先從伍家內部查找原因。殺手沒有採用慣用的一槍斃命的方式,而是使用了如此複雜的製造交通事故掩蓋殺戮事實的手段,其目的顯然只有一個,不想引起警方的注意,而殺手自己不會這樣干,通常是僱主的特殊要求,他們差一點就成功了。

兇手的兩次跟蹤行為,看上去像同一個人的手法,他究竟是受雇於一人,還是分別受雇?

第二起殺戮來得如此快,而且手法如此類似,怎麼想也應該是僱主的特殊要求,若不是這第二起車禍,那麼第一起車禍暗藏的殺機根本就不會暴露,這樣的話,一個兇手受雇於兩個僱主的可能性很大。卓思琪和伍文俊都有嫌疑!

還有車禍,司徒笑始終懷疑,車禍並非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不是說拿著個遙控器,按按按鈕,就能製造出如此重大的交通事故,四死一重傷,若以成功率來算,那個兇手製造事故的效率可謂相當高。

就算是急速行駛途中,四輪抱死,或是爆胎,對一名有豐富駕駛經驗的司機來說,也能做出合理趨避操作,將安全風險降至最低。而且出事路段,從監控畫面看,路況絕對談不上複雜,路況複雜則車速必定慢,車速快肯定路況良好。從監控畫面看,事故發生時,本就是夜間,來往車輛並不多,司徒笑再次仔細地查看卡宴和北京現代在出事的一瞬間發生的變故,用電腦定格下來一幀一幀地看。還是沒看出端倪,就再看一遍,仍然沒有奇特之處,再看一遍……

司徒笑不記得自己到底看了多少遍了,已經看得辦公室空無一人,牆上的石英鐘嘀嗒嘀嗒地走著,驀然,他將一幀畫面定格,這幅畫面他也不知看了多少次了,每次看到這裡就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

那是北京現代開始畫龍的前一幀,在此之前,現代車一直在正常行駛,雖然事後查出吳鵬醉駕,可是他和伍文斌都已經身故,無法告訴警方當時發生了什麼,影像資料是警方能拿到的最直接的記錄。

到底什麼地方不對呢?司徒笑將影像放大,再放大,畫面圈定在現代車擋風玻璃上,裡面能看見吳鵬模糊的身影,他的姿勢不對!醉酒駕駛,大腦意識不能集中,失去對身體的控制,反應遲鈍且不夠靈敏,所以才釀就無數交通事故。可畫面中的吳鵬,右手沒在方向盤上,他在換擋,而身體被安全帶束縛得筆直,那雙眼睛縱然模糊,可仍能看出並非醉酒者那種醉眼矇矓,反而讓人覺得比正常人睜得稍大。

現代車一路開來都保持著高速行駛,前後無車輛,無轉彎下坡,這個時候用油門控制車速就好,無須換擋,可聯繫前後畫面幀來看,現代車下一刻就開始畫龍,司徒笑再將現代車畫龍時每一幀圖像都放大,那吳鵬一手緊握方向盤,右手始終沒拿上來,這個過程中他還慌張地看了一下路中隔離帶。

在車輛突然失控,剎車失靈時,利用減擋制動,控制好方向盤,最終實現平穩停靠,這是每個駕校老師會反覆強調的。也就是說,吳鵬在事故發生的一剎那,選擇了正確的避禍方式,從每一幀他的反應動作來看,都像駕校老師傳授的標準規避動作,作為一個正常人在處理這種突發情況是沒有任何疑問的。可吳鵬當時屬於醉駕,還能做出這樣的動作就有點令人尋味了。

每個人對酒精的耐受性是不同的,血液中酒精含量高,並不代表這個人大腦意識就一定不清醒,膽敢醉駕的司機,都是對自己的酒精耐受能力和駕駛技術頗有信心的人,而且但凡被發現的醉駕者,幾乎可以肯定不會是他們第一次醉駕。若先前考慮是吳鵬醉駕導致了交通事故,那麼交通事故就較為正常,而若吳鵬雖然血液中酒精含量達到了醉駕標準,而事故發生時他的意識卻是清醒的,一系列的避禍處理和後續反應並未完全受到酒精影響,那這事故就有問題。

司徒笑終於明白什麼地方不對勁了,若有人醉駕橫穿隔離帶導致了事故,那麼事故的解釋是合理的,若兩個頭腦清醒的正常人在正常行駛途中,突然兩輛車都失控導致了事故,那麼這種事故的偶然性未免就太高了些。

於是,當司徒笑再看到那名神秘男子走出君越車,靠近北京現代繞它走了一圈才離開時,已經得出這樣一個結論:那輛現代車也有問題!他馬上打電話查詢現代車的下落,同時把王文虎和王克生兩人找到,上一次是按交通事故來處理的,那些技術鑒定科的傢伙不可能把事故車當作謀殺案一樣,將每一個零件都肢解下來查個秋毫畢現。

那輛現代車嚴重損毀,已經送去廢車處理中心了,司徒笑追到處理中心,運氣還不錯,車還沒被處理掉,於是又被拖回技術鑒定部門。

仔細地二遍檢查,很快便有了結論,北京現代車的中控系統,包括制動、轉向、動力傳導都有可能受到影響,方式同賓利車一樣!

抽絲剝繭總算找到了事故發生的真實原因,司徒笑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從未見過這種殺人方式,全國每天要發生多少起車禍事故?誰能想到這些看似悲慘普通的車禍事故中,有部分是被人蓄意製造用於故意殺人的?若不是伍文俊心有不甘地終日叫嚷著車禍是謀殺,若不是兇手這麼猴急地跳出來進行二次殺人,伍文斌的死真有可能就這麼被忽略過去了。

雇兇殺人,也可能雇的是街頭混混,為錢賣命的亡命徒,可這個案子查出來的種種跡象表明,這個兇手的專業性非常高,殺人方法極為隱蔽,處處透著反偵查的小心,司徒笑幾乎可以肯定,這個傢伙就是一個以殺人為職業的殺手。

他從何處來?還要在海角市待多久?還有哪些事故是在他的操控下實施的殺人計劃呢?職業殺人案五個字,就像一座山向司徒笑壓過來,他們精通各種殺人的手段,他們精通各種現場布置,他們知道如何能掐斷警方的線索,他們以此為生,是令警方最為頭疼的敵人。

司徒笑打開抽屜,取出自己的警員手冊,翻開第一頁,上面用遒勁的鋼筆書寫著四行字:

無論你身在何處,你在做什麼,請不要忘記,你心底的良知。

不管敵人多麼強大,不要懼怕;

不管處境多麼艱難,不要放棄;

不管結果多麼糟糕,不要逃避。

這是他第一天接觸警務系統,第一次上課所學到的東西,據說,和自己有同樣經歷的人,幾乎每一個都有類似的格言,他們有的已經犧牲,有的已回不了頭。每次看到這幾行字,都會馬上回憶起英姐在耳邊說起這些話的樣子,那高樓天台頂上,天那樣藍,雲那樣白,風吹起她的短髮,隔壁樓頂的白鴿正成群地飛翔。

「你考慮清楚了?選這條路,你可能會死。」

「司徒笑,你個反骨仔,你出賣大哥,不得好死!……」

司徒笑仰靠在轉椅上,雙手抱住了後腦,彷彿還能感受到,剛剛做完文身時,那皮膚微微隆起的刺痛。那樣的歲月且熬過來了,一個藏頭露尾的殺手,有什麼可怕的呢,既然被我查到了,我倒要試試看,警察,到底捉不捉得住殺手!

重新打起精神,司徒笑開始順著這條線往下捋。

深夜,章明將卓震車禍發生前,伍文俊在恆綠內部被監控拍到的畫面傳了回來。

李開然那個滑頭,覺得這種小事章明去辦就可以了,章明也是老實,帶齊了手續,一直等著對方按規矩辦理,到現在才從監控中發現伍文俊的身影,第一時間就彙報給了笑哥。

監控中,伍文俊像個賊一樣,鬼鬼祟祟溜進了董事長辦公室。

「看到這些視頻時,卓思琪有什麼反應?」司徒笑詢問章明。

章明顯然並未留意身邊的人,遲疑了一下,才答覆道:「沒什麼反應,她從頭到尾都很冷靜。噢,對了,她看到伍文俊之後,就交代員工協助我們提取監控資料,自己就離開了。」

害怕流露出情緒上的波動被章明察覺嗎?「對伍文俊的舉動你怎麼看?」

「嗯,他肯定是在找什麼東西,是不是在找資產評估報告什麼的?」

司徒笑指證道:「如果想調查評估資產和公司資金情況,應該去會計室,如果懷疑合同上有什麼問題,應該去法務室,但是你看監控,他直接到的是董事長辦公室。如果說伍文俊對這些方面都不夠了解的話,他又知道在聚源酒吧利用假鬧事來掩飾自己偷偷潛入恆綠集團的目的,明顯有人在背後指點,若是有人指點的話,為什麼又不告訴他他該找的東西在哪裡呢?還是說他原本找的就不是法律和資產方面的資料呢?你看,他除了董事長辦公室還去了一個地方,VP辦公室,那也是卓思琪以前辦公的地方。」

章明醒悟道:「我明白了,伍文俊可能在查的不是恆綠資產或合同方面的問題,他可能還在查他嫂嫂偷人的證據!他不是一直就懷疑嫂嫂因為姦情敗露才雇兇殺了他哥哥嗎?」

「偷情的證據嗎?」司徒笑覺得還有別的可能,但是這種事情如果伍文俊不親口承認,猜測缺少依憑,還是得用證據說話。從監控上看,伍文俊出入辦公室前後並沒有什麼大的變化,就此事質問他估計也會裝傻充愣,卓思琪會與他對質,看來為今之計,只能加強跟蹤監管了:「好,我知道了,你早點休息,明天早點來。」

「北京現代車的車主吳鵬與伍文斌確實沒有直接聯繫,可是兇手怎麼會在現代車上做手腳呢?這裡面顯然涉及一個更為關鍵的問題,如何才能有效地製造足以殺死人的車禍。」司徒笑在白板上打了個大大的問號,這是他苦思冥想一晝夜的結果,其餘組員安靜而專註地聽著。

「必須滿足幾個條件,第一,環境,兩次事故都發生在立交橋上,立交橋的邊緣防護措施不足以抵擋高速行進小車的衝撞力,只要小車開得夠快,立交橋夠高,那麼衝破防護欄,跌落立交橋的致死率也會越高;第二,車速,只需緊緊盯住前面的車,看自己車上的碼錶就知道對方的車速了;第三,路況,事故車的前後有些什麼車輛,當時它們速度有多快?車與車的間隔多少,迎面駛來的是什麼車輛,雙向通行的道路正中隔離設施如何。當所有條件都滿足,便觸動了殺機,車禍,死亡,可若條件不滿足呢?

「那干擾器聽起來神奇無比,但從實際效果看,也就只能令汽車的制動和轉向系統失控,雖然在高速運行時,這兩大系統失控足以造成極大的交通事故,但如今的汽車安全性能都在不斷地提升,想利用制動和轉向系統殺死一個人,未必就那麼容易。

「所以,兇手在條件不滿足時,人為地製造條件來滿足殺戮。如何才能製造條件,就不得不提到伍文斌和卓思琪二人都曾有過的被跟蹤感,跟蹤的意圖有兩個,一是尋找整改汽車的時機,二是觀察兩人的生活方式,上下班路線是否固定,在外就餐的地點,有沒有定期健身、美容、理髮、購物的習慣,生活越有規律,兇手就越容易找到製造事故的時機。

「我們現在兵分兩路,張子成、李開然、朱珠,你們三人負責監視伍文俊,他的出入,與哪些人接觸,做過些什麼,他現在是第二起車禍雇兇殺人的第一嫌疑人。我、茜姐、章明,三人負責調查伍文斌和卓思琪的日常生活,看他們的起居規律,搞清兇手第二次下手的真正目標,如果兇手目標是卓思琪,爭取在兇手再次動手之前,將他繩之以法。劉隊,還有沒有什麼要補充的?」

劉顯和腆著肚子老氣橫秋道:「大家,就按司徒組長的安排去做,我只有一個要求,要注意安全。這次,我們要面對的兇手,可能是以殺人為職業的殺手,兇殘狡詐,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嗯……就這樣吧。」

兩組成員很快行動起來,該調查的調查,該詢問的詢問,該掌握的掌握,各種信息向司徒笑腦海里匯總。

很快便出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朱珠常在通信器里喊:「我看到你啦,章明。」「我看到你了,茜姐。」顯然,伍文俊正在用他那拙劣的跟蹤技巧跟蹤卓思琪,這是怎麼回事?

根據司徒笑他們了解到的情況,卓思琪正在忙著處理父母的喪葬和公司的事情,他們公司似乎正在籌備一個大項目,統籌規劃,安撫股東,拉關係見客戶,一個嬌女子,兩頭忙得焦頭爛額,連茜姐都覺得不可思議:「這些有錢人,那麼有錢了還想掙更多,家裡都已經這樣了還去公司,賺那麼多錢也不知是為什麼。」

不過出了兩次事故之後,卓思琪明顯謹慎了許多,每次出門必定會仔細地檢查車輛,而且身邊多了兩個肌肉壯實的保鏢,也請了安保去醫院守護。司徒笑認為,卓思琪和伍文俊的行為,都是有原因的,不合常情,必有其因。

通過對恆綠公司員工的側面了解,司徒笑他們掌握了伍文斌夫婦的部分生活作息時間。伍文斌生前是個生活很有規律的人,定時上下班,在公司吃午餐,年復一年,都是如此,而且他還有個很特別的習慣,循舊。上下班都是固定路線,堵車時寧願排隊等候也不願繞道,有時請客吃飯,必定是海富大酒店,雖然那裡很高檔,但也不用次次都是那裡吧;和朋友吃大排檔,一定是灣鋪第二家;偶爾去酒吧,則必須是常青藤,就連坐的座位,他也喜歡坐第一次坐過的那位置。

在員工眼中,伍總就是這樣一個人,他覺得好的,就會一直沿用下去,不會輕易更換,而當初他們公司也正是有了這種堅持,才有今天這樣的規模。

卓思琪則要隨意許多,不過有些地方則還是受到她丈夫的影響,比如美容,購物,只要她覺得滿意,也不會輕易更換商家。

此外,司徒笑還調查了吳鵬的生活方式,果然和他想的一樣,吳鵬也是一個生活很有規律的人,司徒笑算是摸清兇手製造第一起事故的方法了。

先是跟蹤觀察,搞清楚伍文斌的生活習慣,發現他是一個生活很有規律的人之後,兇手開始策劃如何讓伍文斌死於事故。由於伍文斌平時很少外出,只能在他上下班途中做文章,於是,兇手先選好了易於製造事故的路段,然後在選定的路段進行定點觀察,看在伍文斌回家路過這一路段的時間內,有沒有別的車和他一樣,大概都是在同一時間段經過這一區域,將前後時間誤差算進去,就不難找出在同一時間段有規律地經過同一路段的車輛。

這種情況其實並不少見,不少時候,很多人都會發現,在自己上下班途中,會看到一個熟悉的陌生人,從另一路段走過去,雖然雙方各不相識,但幾乎天天能見。而在路上,除非是特別引人注意的車,人們很難注意到,有哪些車幾乎天天與自己前後行駛或在某一路段相向而馳。

吳鵬的車,應該就是這樣被選中的。

伍文斌的車和吳鵬的車相向駛來,在兇手預估的時段內各自抵達了被選定的事故路段,先讓吳鵬的車失靈,出現小事故,在正常情況下,看到事故發生的司機必定有些慌亂,而這時自己的車也失去控制,這就將大大增加事故發生的可能性,而吳鵬在那晚喝醉了酒,反而倒是巧合了,成了迷惑警方的最重要證據。

照概率說,兇手這種製造事故的殺人方法,不可能百發百中,可不知道究竟是兇手運氣好,還是伍文斌和卓震運氣太差,兩次事故都相當嚴重,造成了四死一重傷的結局。

掌握了這些信息之後,司徒笑決定開始反擊,如果兇手的目標是卓思琪,那麼他這次任務算是失敗了,他應該會想別的辦法再下手。問題是卓家剛剛又死了兩人,卓思琪加強了自己的安保,警方也介入了調查,兇手會不會選擇避開風頭呢?

司徒笑不願意坐等,他有了想法就要馬上行動,他又想請便衣小隊同時監視伍文俊和卓思琪,反正這段時間伍文俊也在跟蹤卓思琪,正好一塊兒監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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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殺檔案(共5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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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獵殺檔案2.滅門疑雲》(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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