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回到家中，更鼓已打過三聲，將軍府的下人們都在各個房間服侍、歇息，院子裏寂寥無人，遙遙望過去，只有書房裏還點着蠟燭，大抵是露玥在抱着秘籍挑燈夜讀。
露明徑直走回房間，並未鬧出什麼動靜，下午在錢莊，她在系統的幫助下一隻腳已然邁入了初境，後面的便是自我感悟與提升。
至於用什麼方式來提升……露明決定採用最原始的方式——打坐修行。拽了個蒲團在卧室里坐定，露明雙眸緊閉，尋找著下午識海中的感覺，試圖找出只修行火靈的法子。
流淌在露明體內的，是人界的水靈與魔界的火靈，人界的水靈倒算是常見，可魔界的火靈，這天下聽說過的人也屈指可數。
魔界之火是一種極為強大的力量，獨立於人界五靈之外。然而現在，露明正在調動這強悍無比的力量……
屏息凝神，露明能夠感到自己身上的變化。
全身經脈暢通，一股暖融融的感覺一點一點地從心臟向外擴張，塵封的經脈彷彿正在被融化，變得柔軟而富有活力。
魔界之火的力量化作一股奇異的暖流，衝破重重屏障，打通了露明全身的經脈。
睜開雙眼，世界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天地元氣雖然不可被肉眼看見，但露明能夠敏銳地感知到每種力量的聚集、疏離，彷彿出現了形態。小到房間里的陳設，大到屋外數十米微風捲起的沙土，無不裹挾著天地元氣，只不過有大有小罷了。
顯然，露明現在能夠感知到的，都是極為微不足道的元氣。
從蒲團上站起，露明才察覺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半個時辰飛逝。走出門去，月朗星稀，書房裏的燭光也神不知鬼不覺地熄滅了，整個將軍府都已經睡下。
將軍府外面的圍牆算不上高，露明用輕功輕而易舉地就翻了上去。她捋了捋微風中略顯凌亂的髮絲，坐在瓦片上顯得格外愜意。
忽然，她似是想到了什麼，翻身下了圍牆，偷偷摸摸走到后廚，拎了壇桃花釀，拿了三個杯盞，再次凌空一躍上了圍牆。
瓦片很平很寬，穩穩地擺上了三個杯盞和一個罈子。露明坐在瓦片上，背對熟睡的將軍府，面對着京都的夜晚靜謐，一隻腿悠哉悠哉地翹起來，隨手拿起一杯滿滿的桃花釀。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露明喃喃道，說罷，似乎覺得什麼地方有些不妥，便把杯子放下，又拿起罈子，倒滿了另外兩個杯子。
一杯擺在她自己身邊影子籠罩的暗處，另一杯擺在盈滿月光的明處。終於，露明滿意一笑，虎牙露出來，笑得發自內心。三個杯盞，三個人，一壇酒，有月亮和影子相陪，她感到些許慰藉，不至於太孤獨了。
不管她殺過多少人，經歷過多麼恐怖的訓練，沾過多少鮮血，總歸，她還是一個芳齡十三，虛歲二十七的小女孩啊。
看着這難得的靜謐，她端起酒盞，沖着影子與月亮敬了敬，便一仰脖子一飲而盡。
香甜伴隨着辛辣，順着食道緩緩流入，暖意很快遍佈她的身體各處，露明體內的魔界之火彷彿也如同受到了滋養一般，有些躁動不安。
看着兩旁滿滿的酒盞，露明嘆了口氣，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到頭來也只是自己獨酌。也不知月亮是否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腦海中回想着上一世的家人，上一世的朋友，上一世或開心或不開心的每一件小事，她都感到眷戀，哪怕深知前路迷茫，心中那一縷希望難以追尋……
…………
也不知這安靜的美好氛圍還能停留多久。
空空的杯盞還沒被斟滿，露明便停下了倒酒的動作，只因她聽見了夜空中一絲微小的聲音。露明本就長在魔界，對身後的偷襲感覺敏銳，再加上剛剛進入初境，她的感知力更上層樓，剛剛夜空裏的聲音，似乎是多隻暗弩齊發后穿破空氣時的摩擦聲。
露明把酒杯酒罈一放，迅速站起身，貓著腰來到另一處有參天大樹遮蔽的圍牆上，靜靜觀察著情況。
打鬥的地方她暫時無法確認，但繼弩箭破空的聲音傳來后，有傳出了一系列刀劍出鞘的聲音，這次，露明確認了方向——西南方向的第二個巷子。
露明御起輕功，輕盈地在街道上空的瓦片上飛速朝着那裏穿梭，途中，她不免有些猶豫，她自己向來是明哲保身，盡量從不參與各種鬥爭，今晚的行為確是有些衝動了。
或許是由於那杯灼灼的桃花釀吧……
她顧不上那麼多，轉眼就來到距離打鬥不遠的一棵樹后。
直到此時，她才看清一些大概，卻又彷彿看見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刀光劍影間，一柄長劍裹挾著天地元氣，在黑衣刀客翻飛的大刀中恣意砍殺。
用心感受，那股天地元氣來源於木，而露明恰好就認識一位擁有木靈力的修行者。
為了確認她心中的猜想，露明探了探頭，想要看得更清楚些，一張熟悉的面龐在銀色刀光交錯中浮現。
他白皙的臉頰此時不見一絲血色，高挑而又略顯瘦弱的身子時刻躲避著各種夾擊，平日裏隨意盤起的髮髻也略顯凌亂，青絲垂在眼前，漂浮不定間又被凌厲而帶着殺意的刀鋒斬去一半，縷縷掉落。
他平日裏一雙略帶倦意的桃花眼裏，此時充滿了蓬勃的殺意。白皙的臉上被濺了層層鮮血，緩緩流下。
那個身影憑藉着一把長劍與強硬的木靈力，硬生生將要殺出一條血路，暗藍色的深衣將要與暮色融為一體，可在露明眼中卻是如此的顯眼。
洛問對付這幾十名黑衣刀客顯然佔着上風，可不論是威力多麼巨大的槍，也總有被耗盡子彈的那一天。地上躺了十幾具黑衣屍體，露明憑藉靈敏的聽力敏銳察覺，還有一隊刀客正在趕來。
洛問的靈力消耗極快，他抬頭看見黑壓壓的一群刀客又前來圍攻，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臉頰變得蒼白，甚至有滴滴冷汗滑落。
露明在樹後面看得真切。
…………
來都來了，哪裏有不出手相助的道理？
眼看一把閃著銀光的刀刃將要逼近洛問的脖頸處，露明御起輕功快步飛向格鬥的中心，從袖子裏抽出常年隨身攜帶的匕首，直接扎進了一個刀客的心臟。汩汩鮮血噴出，逼近洛問脖頸處的刀也隨之掉了下來，哐當一聲砸在地上。
洛問臉上出現一抹訝異的神色，猜出來人後神色恢復如常，更加奮力地與刀客搏鬥。
而露明替他掃除身前危險后，便御起輕功飄然向上飛去，總體觀摩了一下局勢后，豎直向下縱躍，與此同時，她順勢放回匕首，然後拔出一把常年跟隨她的腰刀，裹挾著魔界之火的力量向下俯衝。
落了地，她並沒有選擇使用最強大的魔界之火，而是把火焰的力量注入刀身，運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刀鋒迅速砍向四周的刀客。眼見洛問撐的有些辛苦，她加快了速度。
在魔界練就的刀法快准狠，常常磨得極為鋒利的刀刃伴上魔界之火，黑衣刀客基本上是碰到便斃命。噴涌而出的鮮血流淌成河，滾燙卻又凄涼的血液在魔界之火所到之處就變得焦枯乾涸，只留下凝固在冰冷石板地上的無盡涼意。
露明穿着府里富家小姐一樣的衣服，她皺了皺眉，由於過於影響戰鬥，於是果斷把裙擺撕下，淺藍色的布料浸透在遍地的血里，露明繼續向前跑去。
一路上斬殺了上百名即將趕往洛問身邊的黑衣刀客，露明捋了捋碎發，再度衝上前去，這次她斂去了所有的靈力以及魔界之火，只靠這一把腰刀，一砍一捅，便解決了最後幾個刀客。
隨着最後一個黑衣刀客倒地發出沉重的噗噗聲，露明和洛問都鬆了口氣。
看着滿地的屍體，露明似是低聲向洛問詢問，又或是在猶豫，說道：「都燒了？」
洛問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
露明餘光一瞥，洛問纖瘦的手握著刀，似是有些顫抖。左手緊緊地捂著腰上的一處傷痕，還在向外冒血，暗藍色的深衣顏色變得更加陰沉，甚至有些恐怖。
她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把腰刀入鞘，然後裝作不熟練的樣子蹲下身子，用召喚出的魔界之火點燃了一具屍體。隨後的態勢如同星火燎原一般，滾滾濃煙直上雲霄。
露明皺了皺眉，冰冷且還帶着濃濃殺意的神色轉向依然有些顫抖的洛問，說道：「是不是動靜太大了。」
洛問說道，聲音依舊是那般清冷：「沒事，巡城的人被我迷暈了，一時半會兒沒人能追查到這裏，這周圍的住戶，今晚也會睡得很死，就像死人一樣。」
聽了這話，露明明白他已經將周圍事宜處置妥當，於是加大了火力，魔界之火總歸不是人間的火，比人間的火強上百倍。幾分鐘過去，濃煙消散，屍體也成了灰燼。洛問不免有些驚訝，好奇道：「你的火靈怎如此強大，可不像一個剛入初境的初級弟子。」露明滿不在意地聳了聳肩，說道：「興許是天賦異稟。」
洛問聽出了她的隱瞞之意，也沒有再追問，理了理衣衫，依舊捂著腰傷，靜立在邊上看着這一切。露明轉過身，說道：「不如你先回將軍府，叫么么給你包紮一下。我來收尾。」洛問頷首，露明指了指將軍府的圍牆：「那裏就是了。」
支開洛問，露明終於得以使出全部的力量，她用魔界之火把地面烤乾，屍體都燒成灰燼后，又召出了剛剛習得的微弱的水靈，一絲絲水向一片狼藉的大地流去，完全無法起到沖刷的作用。
露明嘆了口氣，只得找到一處乾淨的地方坐下，識海里的魔界之火如此洶湧旺盛，自然會在系統的幫助下助長水靈的力量。
數年積累的強大力量從露明身體里盡數噴涌而出，識海里的水靈在魔界之火的幫助下迅速增長，現實中，空氣里的水靈也在被一點一點的聚集。
露明的心跳變得飛快，呼吸聲也變得急促，因為身體里的痛苦，她雙眉緊蹙。與此同時，她雙手上已經簇了一大團的水靈，很快，一使勁，磅礴的水靈朝着骯髒的街道徹底地沖刷下去。屍體的痕迹以及血跡被磅礴的力量沖刷的無影無蹤……
如此強大的力量，初入初境的露明竟然做到了。
睜開眼睛，眼神充滿疲憊，露明強行突破境界召喚水靈，嚴重地損傷了她剛剛入境的力量，對識海傷害極大。奇迹般，無人敢相信，她做到了這不可思議的一幕。
她的心臟突突的跳着，彷彿在對她莽撞的行為施以責備。露明一瘸一拐的往將軍府走去，她正承受着強行破境動用靈力的後果。她感到喉嚨里一陣甜腥，嘴角滲出鮮血，順着脖子向下流去。不過她完全不在意，因為她的身上已經沾滿了滿是腥味的鮮血，就像從煉獄里走來的人，也不在乎加上新流的這一點。
甜腥味更甚，露明勾起嘴角自嘲一笑，自言自語道：「多久沒有受過傷了。」
說罷便御起輕功翻牆而入，順便看了看瓦片上沐浴月光的兩杯桃花釀……
至於她為什麼知道孟旭會醒來，還能夠給洛問包紮，都可以歸咎為她和那隻小胖鳥從小相處的默契感了。
進入屋子，令人安定的感覺襲來，洛問已經坐在蒲團上，孟旭變成了人形么么的樣子，為他包紮着傷口。
洛問腰上留下了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露明轉過臉去，沒有多看。
洛問聽到了露明回來的聲音，匆忙起身行禮：「今日的事，謝過姑娘了，天色已晚，不知明日姑娘是否有時間詳細聊聊？」露明頭也不回，走到了屋外，把瓦上的桃花釀拿了回來，漫不經心地向洛問舉了舉酒杯，就當是表示同意，隨後一飲而盡，留下一句：「明晚三更后，今夜的地方見。」而後走出了屋子。
洛問會心一笑，朝着露明離去的方向又行了一禮：「多謝。」然後用略顯笨拙的輕功翻過圍牆凌空離去。
…………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