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縮的罪惡獵手

艾爾達很不爽……

當他和周遊離開淮水星子的時候，心情已經降到了冰點，並不是因為增加的受害者和依然毫無頭緒的案情，而是他越發感覺自己的推測是正確的……

那個連環殺手正在趕往艾希星子的路上，而且不只一個人……因為要把現場收拾得如此乾淨……需要的太多了。

那陀羅號檢察官船已經將引擎超載到了120%。風馳電掣般趕往小衛星——艾希。

接近土星星域時，由於管蟲九的碼頭只有一個減速環，因此要繞很遠的距離來降低百萬公里級的航速，ai規劃的減速方案里甚至包括了土衛六的大氣剎車，當那陀羅號以很淺的角度一頭扎進濃厚的甲烷大氣中，隔熱瓦便冒出熾烈的火苗，它以乘波的方式兩次掠過土衛六后，降低了大約三分之一的航速。

「周遊，檢查通訊，下載最新的安全口令，這個速度可以進入環了！」。

「好的，反應堆能量轉移，外殼起電……預熱反推器」，周遊麻利地按下一排開關。

艾希的軌道上空環繞著兩個相反方向運動的磁環，高速飛行的艦船通過它們可以逐步降低速度，雖然直徑只有300米，不能用於停泊大型艦船，但這種級別的減速裝置不需要電力供應，非常經濟實惠。

這類環的機制會讓飛船繞著小行星做橢圓軌道飛行，周而復始地損失動能，飛船能量每轉移一次，環的磁場就增大若干倍，從而帶來更好的減速效果……反過來也可以利用存儲的電能給離開的船隻加速……

它是基盟生產的最經濟實用的停泊設備。

按照程序，當飛船通過第一個磁環前，需要將船殼充滿電荷，讓運動產生的感應磁場與環上的磁體互相作用，形成持續的反推力，從而把飛船的速度傳遞給環。而當第二個環與被加速的環在軌道內相遇時，雙方的磁場將激起大量感應電流，然後儲存在電池中……自此，便完成了一個動能到電能轉移的循環，緊接著又再次循環一遍……直到速度降低到入港標準。

「加上反推，停下來還需要12圈。」，艾爾達一邊從上空端詳著艾希的地表，一邊向周遊報數。

他討厭減速機動，事實上，沒人喜歡，特別是上了年紀的，一不小心就會爆血管。

艾希星子形如一顆南瓜，管蟲九的艙室則位於南瓜把的位置。令他奇怪的是，空曠的堆場上，礦物發射軌道直指天際。而按照作業規程，使用完后應該水平放置……碼頭航標並沒有點亮，只有備有永續電源的應答機還能提供身份編碼。

「停電了嗎？。」艾爾達有種不好的預感。

「艾爾達，星空網路有點問題……自從靠近土星就不對勁了……」。周遊一邊抵抗著減速帶來的不適，盡量讓充血變大的舌頭把話說得利索。

「什麼……問題？」

艾爾達也一樣發出大舌頭音，負荷載的作用讓他聯想到了便秘……

「下載速度……衰減，只有百分……之一了。被拉……長了……啊啊~啊~啊~。」周遊笑著模擬出拉長的回聲……

「警戒無人機……嗯……放出去吧。」

「收……到！。」

足足十分鐘，兩個在艾希軌道上高速繞圈的大舌頭，終於完成了一次艱難的交流。

艾爾達的頭盔屏幕上，一條來自「古菌酒上癮患者」的私密信息正在閃爍。他眼前一亮，基友歐羅巴王子——伊卡萊來信了！

「總在氣氛緊張的時候出現。好基友之間真存在著心電感應嗎？」，他心想。

考慮到擔任歐羅巴治安主管的哥哥穆德亞.楊的感受，做下屬的艾爾達與大老闆之間只能匿名傳遞閱后即焚的消息……但這條消息似乎並不是往常插科打諢帶調情的聊天，上面只有兩句話：「沒辦法，我走了，去向地球。儘快趕往歐羅巴，找霍布斯接管控制中心。注意安全，親愛的！」。

一股涼意讓艾爾達心跳都停了：「什麼意思！歐羅巴怎麼了？伊卡萊怎麼了？」

在艾爾達看來，留言的口吻和遺詔沒什麼分別！他睜大了眼睛想再看一遍時，信息已逐漸消散，只瞥到了發送的時刻：二月十號。

「二月十號！足足二十五天前的消息，為什麼剛剛才收到？」。

他眉頭緊縮，心中立刻壓了一塊大石。

此時傳來了降落進程播報：「減速程序：第11圈完成，力作用包線穩定，速度符合標準值，全船入港準備。」。

艾爾達看了看一直瞄準著艾希的遠端生命監測，但屏幕上啥都沒有。他忽然回過神來，恍然大悟地喊了出來……

「不對，不對！周遊，快！檢查系統時間！」。

「時間？」

「麻痹了：星空網路掉線，業世界退化進了安全模式……一個月前，歐羅巴就出大事了！就我倆傻乎乎的啥都不知道！」。

「好，好！我看看……別著急」。周遊熟練地打開了一堆視窗，他從底層設置開始檢查。艾爾達的話嚇到了他，連大舌頭的癥狀都好了。

「咦？怪啊？」

不出艾爾達的預料，他驚訝地喊了出來。

「從沒見過這種事！系統時間有幾千條校準記錄！自動駕駛儀不斷地在重置速度—時間參數！這啥毛病啊！」。

「切換手動操作試試。」

周遊看完故障手冊后立刻抓起了操縱桿。

「慢著！」

艾爾達叫出聲來，但已經晚了……

四個反推引擎猛地爆燃起來，艾爾達和周遊被怪力甩向一邊，疼痛的感覺像從三樓砸到水泥地上，而且臉著地。

兩人周身劇痛，苦不堪言，幾乎被安全帶勒得暈過去。眼皮變得沉重，完全睜不開。

「恢……復……自動駕……Ku~ai~快！」

艾爾達眯著眼，拚命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周遊想伸手去夠切換開關，但手指像是被粘住一樣，完全不能動彈。

「語……音……控制！艾爾達.楊，密鑰：cross……your……life051」。

「收到，啟動語音控制。」電腦回復道。

「恢復自動駕……駛，立刻！」

不受控制的過載讓艾爾達雙眼充血，腦袋上暴滿青筋，他從眼皮縫裡看見了爆閃的撞擊預警燈，飛船已偏離航線中心，正朝著減速環的一邊撞了過去……

「自動駕駛恢復」，ai挽回了局面。

在最後一分鐘里，那陀羅號終於恢復了控制，幾乎在鋼環上蹭出了火花……

「呼~」，兩人喘出了一口大氣。

「飛船自動駕駛有邏輯矯正功能，而手動模式用的還是還是原先的動力解析演算法。」。

「時間變慢了？」

「嘿！這兇手究竟是個啥玩意啊！」，恐懼的表情爬上了周遊的臉。

而逃過一劫的艾爾達心裡卻只挂念著伊卡萊，他自顧自地喃喃道：「我甚至不知道你遭遇了什麼！真該死！」。

微噴引擎輕輕推動著檢察官船，它像一條魚兒般鑽進了艾希星子內部，偌大的岩洞里漆黑一片，安靜統治了這裡的一切，猶如歐羅巴冰殼下面死寂的萬米深海……

開燈的那一刻，赫然出現在在眼前的是一張黑洞洞的巨口！定睛一看，原來是老式隧道反應器的尾噴……來自一艘古柏警察的公務船。通過攝像機傳來的圖像，他們能看到船身上巨大的數字：404。

警務船猶如一條被開腸破肚后遺棄在海底的死魚，非常駭人。

在外電的幫助下「嗞~」的一聲，氣閘門順利地開了……

氣壓正常，異味撲鼻。

管蟲九的艙室里冰冷如地窖，處處瀰漫著死亡的氣息。

開了個大洞的古柏警察頭盔正緩慢旋轉著漂浮在房間的中央，上面沾著凍成冰激凌狀的腦漿；一隻鎮爆槍卡在桌角，不停地擺動著，給人一種誰在撥弄的錯覺。飛船減速給艾希星子帶來的微弱的自轉加速度讓屍體們全都移動了位置，早就沒了第一現場……

「兇手終於現身了，雖然是死的。」，艾爾達一邊說，一邊拿起了咖啡壺。

他聞了聞，「嗯，還不錯，地球貨！」然後轉身面對滿屋的死人。

「薩米特，伊卡萊的表親……礦主……」艾爾達皺了皺眉。

扣除警長不算，房間內一共八具屍體。他們首先依照刑偵程序，讓掃描無人機對現場進行三維建模，之後再讓事件模擬器給出不同概率的物理行為模擬視頻。

為了不耽誤時間，艾爾達按照概率最高的事件回放。

情況很清楚，受損的警務船載著死去的警長與分子教徒前來管蟲九號索取補給，但礦場主薩米特顯然不樂意，雙方於是起了爭執，礦場主——這位歐羅巴主人的親戚，一般人惹不起的礦場主找准機會殺死了教徒和警長，也許是出手不慎，最後自己也傷重不治，證據鏈充分而清晰。

唯一的漏洞是沒有解釋女主人瑪希和兩個孩子到哪裡去了……

「周遊，找一下數據核心記錄，確認是不是這麼回事？」

「已經燒毀了」

「燒毀的？」

「斷電太久了，沒有保護，宇宙射線……嗞……你懂的……」周遊做了個啃食的樣子。

「她媽的，找到了兇手，又出現失蹤人口……不能一次痛快點嗎？」艾爾達看著那堆屍體說道。

「沒錯，差點可以結案了……」。

「該死的差點！我恨差點，總是差一點點『！」。艾爾達忿忿罵道。

但罪惡獵手不能完全相信電腦給出的結果，根據他的經驗，瑕疵必須意味著另有隱情，也許母親和孩子們正害怕地躲在哪裡呢？也許他們被困住了，被帶走了？

本來他以為與警長的助手費薩爾有關，但無人機在損毀警務船的窄波通訊器邊上發現了他的屍體，一樣的槍傷，只是痛苦拖得更久，可憐的孩子顯然想發出信息，可惜沒有撐下去……

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有價值的蹤跡了……艾爾達認真地思考著。

「假如另有隱情，那麼對方一定是反檢察官的高手。嗯，反偵察嘛~他行！」顯然毛吳警長是這塊料，可惜腦袋上的大洞早就放空了他可憐的魂魄…

他看著那些屍體身上的「分子教」符號，心想：分子教組織乾的事情，絕對有挖一挖的必要！也許這裡有未經批准的地下設施呢？他可以花半天時間做個地震波測試……

「嗨，警長，看這裡！」

周遊招呼他過去，艾爾達穿過了走廊，來到一個安裝著全息偽裝陣列的盡端。

地面上一個大洞！

他打量了一番，這大概就是管蟲九的「管」了。按常理，這種管通常通往地心。

「下去嗎？」周遊問。

艾爾達似乎沒有聽見，他沒有回答，只是看著黑洞發獃。

他的腦子裡，在腦機晶元的深處，正傳來微小的嘰嘰喳喳的聲音，一波一波，逐漸放大。

一開始感覺沒什麼，這細碎的聲響太微弱，完全不值一提，但用不了一分鐘，嘰喳聲已經如海嘯一般涌動而來，它們奔涌在腦機晶元的神經鏈接里，用頻率淹沒了一切！

艾爾達驚恐地發現腦機里絕對的自我反而變成了一個極其微小的因子，幾乎找尋不見，他的意志正在被一波一波嘰喳聲取代！

徹底慌了！

此時竟出現了幻視，他看見那個腦袋上開了大洞的毛吳警長在對他說，我們不都是一樣嗎？……丟了魂~

然後，嘰喳聲的海嘯將他瞬間吞沒……

「巨物恐懼才是真的恐懼。」

艾爾達呆站著，衣服里早已浸透了驚悚的汗水……與此同時，他似乎聽見了洞底無數巨物的呼嘯聲……

「天哪，它們在聚會！」

最後，腦袋裡另一個自己幽幽地對他說：「別好奇，回家吧~~」。

正在此時，靜靜停泊在港口的「那陀羅」號檢察官船主屏幕忽然亮了，標註為緊急通訊的紅字非常扎眼，不斷地閃爍著這幾個字：

「金合歡樹倒下！返回！」。落款的時間是35分鐘之前。

周遊看著腕上終端上的信息喊道，他面色凝重，誰都知道這代表歐羅巴上發生大事了，而且事關生死！

「艾爾達！」

他在周遊的大吼中醒了過來……失了魂似的顫抖了一分鐘。

「先結案吧！趕緊離開這裡！」。

兩人釋放了一群查封球，球體們飛向每一個房間，發出看不見的紅外線，任何人進來之前都會收到警告，並留下記錄。

離開之前，艾爾達獨自站在港口護欄前遙望著艾希星子的地面，心事重重，直到完成檢查工作的周遊喊他第三遍才回過神來。

他轉身朝氣閘走去，依舊擺脫不了心頭縈繞的那一絲不安，耳邊像是有聲音在懇求他：「留下來，救命！救所有人！」。

磁力鞋踏在氣閘艙的地面上，發出「吭、吭」的聲響，當艾爾達回頭望著正在合上的艙門時，感覺那是把另一個世界隔開的鐵幕……

他忽然想起來什麼，便問道：「無人機收回了嗎？周遊。」

「額，本來想路上和你說的，經度掃描二號機正常收回，壞消息是，緯線方向的一號機撞擊損毀了！」

「圖像呢？」

「這個還好，同步圖像都傳回了……」

「好，路上我看看」

檢察官船「那陀羅」號點燃了浪涌引擎，銀箭掠過星空，朝著玄冰女士——歐羅巴的方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