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魏紫-1

并州[4]。

茶館。

阿月還是穿著灰得不能再灰的長衫，一副潦草的模樣。

但是，潦草的模樣，絲毫遮掩不住她雍容的貴氣。

咳咳……

貴氣，主要體現在她的跟班……呃……手下身上。

她的手下，小二，正在鞍前馬後，不亦樂乎。

「月啊，喝茶。」

「月，吃包子不？」

「月，你熱不熱，我給你扇扇風。」

「月……」

阿月得意洋洋，穩如泰山，喜滋滋地享受著小二的殷勤。

阿月打了個飽嗝，指揮著小二：「二啊，今晚吃個八寶鴨唄。」

小二皺了皺眉頭：「八寶鴨？不行。」

阿月對小二的忤逆感到很不滿：「那就口水雞！」

小二搖頭如撥浪鼓：「不行。」

阿月火了：「那吃什麼？」

小二嘆了口氣：「蒸莜面，加一個酸蘿蔔。」

阿月齜著牙：「要不要那麼寡淡？我現在可是有錢人了！」

「有錢？」小二苦著臉：「你的五百兩銀子，料理了潘公子夫妻後事，又分了大半遣散潘公子的家僕。剩下的不到一百兩，被你這段時間大吃大喝，大手大腳，已經所剩無幾。再不節約點，我們倆就要去住土地廟了……」

阿月大驚：「又要住土地廟？」

「嗯。」小二一臉嚴肅。

阿月拍拍小二的肩膀，對著他擠擠眼睛：「不要擔心！大不了我們倆找個茶館賒賬。這個我熟……」

小二翻了個白眼：「賒賬？不可！我已經在菜市口給你張貼了告示。你要勤勞點，才能養活我們倆！」

「勤勞？」阿月很迷惑：「什麼告示？」

小二一本正經：「告示內容：今有女俠一個，身手了得。擅長鋤奸懲惡，破禍消災，驅邪除祟，治病尋人，抓貓捉狗。服務精湛！童叟無欺！歡迎來人來函垂詢。」

「抓貓捉狗？」阿月的臉黑如鍋底。

但她還沒有來得及發火，就有人來垂詢了。

一個甜膩膩的聲音飄過來：「請問，這位就是月大俠嗎？」

阿月回頭一看。

一個白髮長須的老者，清瘦得像根竹竿，卻彬彬有禮。

阿月剛想假裝客氣……呃，是禮尚往來，卻生生被小二搶了白。

只見小二冒出來，對著老者深深一躬，臉都快貼到地上去了：「對對對！您老慧眼識珠！月大俠為您排憂解難，包您滿意！」

小二賤兮兮的傾情吹捧……呃，是實事求是的評價，似乎打動了老者。老者滿意地點點頭，往阿月旁邊的凳子優雅落座。

坐定之後，老者開口了：「今日老夫前來叨擾，是有事相求。」

阿月正襟危坐，努力裝出……呃，表現出大俠的威勢：「您老但說無妨！」

老者嘆了口氣：「老夫是為了犬子而來。犬子，大概是撞邪了。」

[4]并州：現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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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夜涼如水。

一個大花園。

花園中，暗香浮動。

月色清涼，花影綽約。

好一副美景。

美中不足，兩個人低頭趕路，還一路聒噪。

「月啊，你為啥總挑晚上動手？」

「如果你是妖魅鬼怪，你會大白天的出現嗎？」

「好有道理……」

「再說，我這套夜行衣，可是花二兩銀子做的！不穿一下就可惜了！」

「……」

沒錯。

這兩個沒完沒了聒噪的，就是阿月，和小二。

這二人踏著月色，穿行在花園中。

這個花園，實在奢華。

假山，池塘，修竹，名樹，一步一景。

最讓人嘆為觀止的，是各種各樣，絢爛多姿的花卉。

并州乾燥，養花不易。

但這個花園中，竟種植了大片牡丹。

花樹高低錯落，花苞重重疊疊。

繁花似錦，小的如拳頭，大的似臉盆！

而阿月和小二，則一臉，花痴。

兩人瞪大眼睛，張著大嘴，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小二甚至伸出手去，將最近的一朵牡丹摸了一把。

他倒吸一口冷氣：「真花啊？「

阿月露出鄙夷的表情：「沒見識！「

小二瞟了隔壁的阿月一眼：「你有見識？那你為啥流哈喇子？「

阿月偷摸著抹了一把哈喇子，嗔怒道：「瞎說什麼實話？小心我扣你工錢！「

小二縮了縮脖子：「這個月都扣了十回了！再扣我就要倒欠你錢了！「

阿月嘿嘿一笑：「不是你說我們的錢快用完了嘛？我要節約一點。「

小二翻著白眼：「節約？節約也不是在我身上節約啊！「

阿月語重心長：「不要那麼小氣嘛……」

為了把小二的注意力，從節約上轉移開來，阿月大驚小怪地叫起來：「小氣鬼啊……呃，不是，我的意思是，小二啊，你覺不覺得，這些牡丹妖里妖氣的？」

小氣鬼……呃，小二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他一臉緊張：「妖氣？在哪裡？」

阿月一本正經：「不管是人，還是花，太美了就妖里妖氣的。」

小二鬆了口氣：「你那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阿月瞪大眼睛：「扣工錢！「

小二：「……」

這二人正在友好地抬杠……呃，討論，忽然一陣奇怪的聲音傳來。

這陣奇怪的聲音，其實很好聽。

就像是銀鈴，被一陣風吹動。

阿月和小二停止了抬杠……呃，討論，豎起耳朵，靜靜地聆聽起來。

這陣銀鈴般的聲音，似乎是女子的笑聲。

這銀鈴般的笑聲，似乎有魔力，讓人一聽，就不自然地，開心。

果然，小二臉上現出如痴如醉的表情，咧嘴而笑。

阿月對著小二露出鄙夷的表情：「男人都是這樣，淺薄！」

淺薄的小二，如同瘋魔般，竟拔腿就循著笑聲而去。

阿月大驚，伸手去拉他。

怎奈何，小二一股子蠻力，竟將阿月也拉著向前。

二人一路拉拉扯扯，很快來到一處樓閣外面。

樓閣有兩層，飛檐亭台，紅牆黑瓦，雕窗畫廊，很是古樸精美。

最攝人心魄的是，透過樓閣二樓的雕花窗戶，印出個美人的身影。

美人身姿綽約，勾魂奪魄。

果然，小二的魂魄已經不見了十之七八。

他的臉泛著古怪的紅色，痴痴地喃喃自語：「如此月夜，如此佳人，奈何辜負？」

阿月氣得鼻子都要歪了：「男人啊，膚淺！人家需要你來辜負嗎？」

膚淺的小二不為所動，直接抬腳就要走進閣樓。

但又一陣聲音傳來。

這陣聲音，如同一桶冰水，將小二澆了個透心涼。

這陣聲音，其實是個極有磁性的男聲：「愛妻，如此月夜，如此佳人，奈何辜負？」

阿月好不幸災樂禍：「小二啊，人家名花有主了……」

小二果然似乎冷靜下來。他悻悻地耷拉著腦袋：「名花有沒有主，與我何干？」

阿月笑得臉都變形了：「那你哭喪個臉幹嘛？」

正在這時，銀鈴般的聲音再次響起：「朋友來了，為何不進來坐坐？」

阿月和小二一驚：閣樓之中的人，已經洞悉了他們的存在。

這二人明明一身夜行衣，行蹤隱秘。

雖然偶爾有點聒噪……

阿月忍不住瞪了小二一眼：「都怪你。玩砸了吧。扣工錢！」

說完，阿月只好將小二一拉，施施然推開閣樓大門，大踏步走了進去。

一入閣樓，二人就發現了，濃重的，香氣。

這種香氣，不是飄飄蕩蕩，若有若無，而是凝而不散，猶如一團霧氣，籠罩在閣樓之中。

這種香氣，不是花香，不是檀香，也不是瓜果之香，而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古怪氣味。

但是，不可否認，這種香氣，令人著迷。

那是一種慵懶的，溫暖的，讓人沉醉，讓人想入非非的香氣。

用阿月的話來說，就是妖里妖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