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李來亨來了

「小羅爺，留步！」

袁時中幾步衝到了羅澤文近前，伸手拉住羅澤文胳膊，激動道：「是我一時糊塗，猶疑不定，險些耽誤大事。我不敢指望小羅爺寬宥，還請看在幾萬弟兄的份上，為我們指一條明路！」

靳鍾怒視著袁時中，心情很不好，分明在說，你把我們當成什麼人了？

羅澤文倒是沒有生氣，而是一轉身，感慨道：「袁兄，我也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你要真的想找一條生路，不妨召集軍中有頭有臉的將領，大傢伙坐在一起，開誠布公，好好談談，我想必定能找到妥當辦法。」

袁時中沒有猶豫，此刻羅澤文說什麼他都要聽。

「傳令，召集所有將領，悉數前來，有要事相商。」

說完，袁時中拉著羅澤文，直奔中軍帳，走了兩步，羅澤文俯身，將那封印著腳印的詔安信撿了起來。

走到了唐鉉面前，遞給了他，「拿去復命吧！」

唐鉉看著信上的腳印，嘴角顫抖，鬍鬚亂抖，怒火中燒。

「爾等如此蔑視朝廷，就不怕天兵一至，玉石俱焚嗎？」

羅澤文忍不住發笑，「不是我們蔑視朝廷，而是你們這些當官的沒把朝廷當回事。」

「你胡說八道！」

「你說我胡說八道？」羅澤文忍不住笑道：「是誰以投獻之法，兼并百姓田畝，致使流民遍地，無以為生？是誰結黨營私，互相攻伐，把天下弄得烏煙瘴氣？又是誰玩弄國法，欺壓良善，轉嫁繁重徭役，逼得百姓走死逃亡？」

羅澤文一句接著一句逼問，唐鉉眼中露出惶恐之色，竟然不能抵擋，忍不住後退。

羅澤文大步走到了在場將領的面前，沖著眾人道：「官逼民反，從來不是民逼官反！我要問問大傢伙，你們覺得是咱們虧欠朝廷，還是朝廷虧欠咱們？」

這話還用說嗎！

誰要是活得下去，會提著腦殼造反啊？

「都是這幫狗官害得！我們恨不得吃了他們的肉，喝了他們的血！」

羅澤文見眾人義憤填膺，猛然回頭，發現唐鉉滿臉惶恐之色。

不由得冷笑道：「什麼是國家，什麼是朝廷？不是那幾座宮殿，不是那幾個衙門！是法度，是規矩！」羅澤文朗聲道「軍戶逃亡，鹽法廢弛，賦役沉重，苛捐雜稅，多如牛毛！官吏貪酷，結黨營私。試問太祖、成祖若在，安能容爾等敗壞天下？」

「你們自己就沒把國法當回事，自輕自賤，自殺自滅，我們起兵，也不過是順天應人罷了。」

劉玉尺、朱成炬等將領，大呼痛快，他們心中的所思所想，全都給說了出來，簡直講得太好了。

羅澤文深深吸口氣道：「你回去不妨告訴崇禎……這麼大個國家，從外面殺來，一時是殺不盡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只有自殺自滅，才能一敗塗地！大明朝的禍患不在外面，就在他的金鑾殿，就在他的群臣親信中間，讓他好自為之吧！」

說完羅澤文轉身，懶得多看一眼，直奔中軍走去。

沒走出幾步，卻聽到了一陣鬨笑。

羅澤文急忙回頭，卻發現唐鉉倉皇之間，腳下一滑，竟然摔倒在地上，掙扎著爬起，卻又摔倒，一時狼狽至極。

小袁營眾將哄然大笑，前仰後合。

袁時中看在眼裡，也是一時錯愕，竟有種高高在上的神像碎裂，掉進污泥潭的感覺。

到底是饒過自己一命的，不能讓他死在自己的軍營中。

連忙點手，招呼兩個心腹過來，保護唐老大人離開。

羅澤文看著唐鉉遠去的背影，心有所感，喃喃道：「別了，唐老大人！」

眾人到了中軍帳，除了袁時中尚有一絲惆悵，其餘眾人都是歡欣鼓舞，心中鬱結的憋屈一掃而光。

每個人挺起胸膛，鬥志昂揚，終於不用低三下四，受人欺負了。

這些日子，朝廷和闖營，就像是太行和王屋，壓在了小袁營眾人的心頭，如今唐鉉落荒而逃，至少去了一半壓力。

眾人說說笑笑，好久沒有這麼痛快了。

袁時中也不由得感慨，聊聊幾句話，就能一掃頹靡，小羅爺的本事，著實讓人驚嘆。

「我們接下來可要進軍山東？小羅爺有什麼高見？」

羅澤文笑道：「袁兄，你能擊敗清軍，乃是當世猛虎，該怎麼打仗，用不著我多嘴。但是我覺得在戰事之外，還要對症下藥，爭取人心，如此才能無往不利。」

袁時中聽到這話，不由得皺眉長嘆，「論起爭取人心，莫過於均田免賦，難道我們也要效仿闖營嗎？」

羅澤文朗聲大笑，「好用為什麼不用？只是均田免賦，只是針對普通百姓，運河上下，最多的還是漕運兵丁，還要解決他們真正關心的事情，才能得到他們的支持。」

羅澤文又自謙笑道：「我這也是紙上談兵，不知道近年來有沒有人在山東舉兵，可能作為前車之鑒？」

袁時中略思忖，就說道：「我記得好像李青山曾經舉兵，你們誰知道啊？」

聽到他這麼一問，劉玉尺立刻道：「崇禎十四年的時候，山東壽張，就是水泊梁山那塊……有個叫李青山的，當地大旱、蝗災，老百姓餓死了好多人。偏巧有糧商囤積居奇，他氣不過，打死了糧商的賬房先生。索性帶著百姓搶奪了糧食，聚眾起義。」

羅澤文來了興趣，忙道：「他可截斷了漕運？」

「嗯！李青山曾經侵佔韓庄等地，要求路過的漕船，必須給他三成糧食，才可以通行。他還走過首輔周延儒門路，趁著他坐船進京，請求答應詔安。結果周延儒這個王八蛋進京之後，立刻調集兵馬。劉澤清、劉元斌、黃得功、周遇吉，好多人一起圍攻，到底把李青山給滅了。不過他進軍運河，可把朝廷的狗官嚇壞了。」

羅澤文道：「他只是打劫糧食，試圖詔安，並沒有其他舉動？」

劉玉尺搖了搖頭。

羅澤文總結道：「這就恰恰說明解決漕運兵丁問題的重要性。不然只是攻伐殺戮，得不到百姓支持，人馬不能補充，早晚會消耗光的。」

羅澤文繼續分析道：「朝廷壓榨不斷，運河水淺難行，必須要漕運兵丁拉縴，送進京城的每一粒漕糧，都有百姓的血汗。加之戰亂災荒，沿途官吏盤剝，運糧進京，更加凄苦。像李青山這種，多要三成糧食，而不解決問題，只是從底層漕運兵丁身上，繼續吸血，讓他們過得更加艱難。」

「試問你們是普通兵丁，誰會支持他？」

「所以此番進軍，務必要從根本上解決漕運的問題，幫助漕運兵丁排憂解難，得到運河上下，百萬漕工的支持，這才是我們勝利進軍的保證。」

袁時中思量少許，卻憂心道：「小羅爺，此計雖然妙，但這樣一來，散去兵丁，無人負責漕運，豈不是連我們也失去了糧食來源？山東連年災荒兵亂，我們這些人進入山東之後，又吃什麼？」

羅澤文道：「這事情屬實要考慮清楚，漕運兵丁之所以生存艱難，是因為官吏盤剝，層層壓榨。如果我們能剷除貪官污吏，並且提高運費，讓大傢伙得到足夠生存的錢糧，他們還是願意幫我們運糧的。」

羅澤文很認真道：「袁兄，讓每個人都能活下去，難道不是我們義軍該做的事情嗎？」

袁時中有種樸素的愛民思想，一聽這話，很是受用，連連頷首。

他猛地抬頭，看了看劉玉尺、朱成炬等人，大聲問道：「你們意下如何？」

劉玉尺第一個站出來，「將軍，我贊同！咱們起兵就是要殺貪官誅惡霸，替老百姓做主。運河的兵丁如何不是老百姓？」

朱成炬也道：「正好我認識幾個漕運千戶，我願意派人去聯絡他們，給咱們做事。」

又有幾員將領紛紛站起來，「沒錯，老是留在歸德能有什麼意思，要打出去才行！」

袁時中終於下定決心，猛地一揮拳頭，「就這麼辦，傳令下去，所有人做好準備，三天之後，出發東進！」

眾將大為歡喜，可算是有了目標，一個個歡喜鼓舞下去。

袁時中拉著羅澤文，邀請道：「小羅爺，我還欠你一頓酒席，千萬不要推辭。這回咱們可要聯手成就大事。」

羅澤文依舊謙遜，「一切都要看老哥神威。」他跟著袁時中去了後面。

他們剛剛進入李慧梅的帳篷，就聽到一個男聲，「姑父，許久不見！」

袁時中一怔，抬頭看去，只見一個不到二十的年輕人，器宇軒昂，正等在這裡。

「李來亨，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