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1章 苦朱趙二人久矣

第721章 苦朱趙二人久矣

看着眼前的票擬,陳錦昀陷入了沉思。

內閣三位大學士,分別冠以文華殿、武英殿、文淵閣大學士之銜。

陳錦昀是武英殿大學士,也就是世人所言之「次輔」。

然而「首輔」「次輔」一字之差,其中區別可謂是天上地下,尤其在首輔趙玉山深受皇帝信任的情況下。

他這個次輔,也就只是處理下朝廷庶務,在一些重大施政問題上,他的話語權小得可憐。

當然,他畢竟是內閣大學士,話語權小也得看跟誰比,反正比六部主官強出許多。

混到他這個位置上,看問題自然是非常透徹。

他很清楚,這道奏疏表面是彈劾王培安,實際上是沖着朱景洪去的。

他更清楚的是,這份奏疏雖是單人署名,但背後肯定聚集了一幫人,且已準備好各種花招發難。

如果他把這件事壓下,那些人肯定會對他發難,直接駁回同樣也是這個結果。

那些言官有多厲害,陳錦昀心裏非常清楚。

當然他怕的不是這些人,而是其背後的太子或睿王,亦或者兩者都有。

因為不喜朱景洪,所以在看到彈章后,陳錦昀沒多想就寫下了票擬。

客觀來說,無論是讓刑部都察院去查證,還是讓王培安停職待參,都符合處置此時事的慣例。

但是陳錦昀格外謹慎,還是擔心因此惹上麻煩,尤其是被下面裹挾著,被迫成為這件事的「領頭人」。

他也是從翰林院、御史言官、封疆大吏一路升上來的,下面人那些個把戲他再清楚不過。

此刻重新審視這件事,便讓他有將票擬撕掉的念頭。

可他想了想,又覺得這樣不太妥,一則得罪太子睿王,二則也不合他本心。

太子睿王誰繼位,對他來說都無所謂,但唯獨不能是朱景洪。

原因在於,朱景洪本人對趙玉山的支持,這一點陳錦昀早就知道。

這裏所謂的支持,不是說支持趙玉山做首輔,而是因為朱景洪支持清丈的政策。

支持其實也無所謂,朱景洪上位最要命的地方在於,他是真有能力去推動這個事。

他趙玉山家裏那麼多土地,他或許可以高風亮節,可他的同僚同鄉、他的門生故舊、他的家人親屬……這些人可不願意清丈,都指着他去對抗「苛政」。

此事既然不能壓,又不能明著支持,他就只能選擇折中。

收起票擬,將其折好藏入袖中,陳錦昀拿着奏本出了值房,來到了另一側的值班房。

裏面是文淵閣大學士鄭志清,也就是世人所謂的「三輔」。

「鄭兄,在忙何事?」

三輔鄭志情正在看奏報,閣老們除了通過票擬往下派任務,還得時刻監督下派的差事。

有些事能迅速辦完,有些事卻要十天半個,乃至於更長時間才能見效,所以就需要有人壓着。

「唉……上個月的彈藥,工部已完成生產,前些日子說幾個作坊壞了,正在檢修……」

鄭志清絮絮叨叨說着,他整個人看起來隨和從容,甚至能看出一種與世無爭的意味。

聽鄭志清說完,陳錦昀方上前去,坐在了客位椅子上,說道:「往後仗打起來了,事情只會更多!」

眼下西北消息還沒傳回,他們不知已爆發大戰,所以陳錦昀才會有此一說。

「是啊……工部那一攤子事,確實繁雜瑣碎!」

「除此之外,今年河北鬧了旱災,真定府鬧的貪墨一事,如今又扯出人來了……」

眼見鄭志清說個沒完,陳錦昀沒心思再耗下去,當即插話道:「鄭兄,官員不法之事,古來皆有不足為奇,依律懲治即可……」

把彈章放到一旁茶几上,陳錦昀理了理紅色外袍,方說道:「倒是今日這件事,與眾不同啊!」

「是嗎?」鄭志清神色不變。

「有人彈劾副都御使王培安!」

說這話時,陳錦昀仔細觀察著鄭志清,想看看對方神色變化。

雖然鄭志清向來淡泊,但陳錦昀仍有理由懷疑,這位很可能提前知曉,乃至於是幕後推動者。

鄭志清神色驚愕,絲毫看不出破綻,便讓陳錦昀暫時按下疑心。

「竟有此事?」鄭志清問道。

重新拿起彈章,陳錦昀起身走向鄭志清,後者也從書案後起身迎出。

接過奏報之後,鄭志清便打開來看,很快就了解了前因後果,包括這件事背後的東西。

此時他皺眉苦思,想的卻不是彈劾這件事,而是思索陳錦昀找過來的目的。

走到剛才陳錦昀落座的位置,鄭志清似「不經意」般把彈章放回茶几,而後來回踱步往返幾次后,方說道:「陳閣老,此事蹊蹺,您可得謹慎處置!」

聽出鄭志清的言外之意,陳錦昀哪會輕易放過他,當即答道:「真是蹊蹺,所以我拿不定主意……特來找你相商!」

「這件事嘛……」

沉吟一番后,鄭志清答道:「倒也不難,說穿了就是彈劾官員不法!」

「陳閣老在內閣多年,那些個風浪都闖過來了,還處置不了這些事!」

「倒是我這攤子事,實在是費心費力,需要陳兄幫忙參詳!」

說到這裏,鄭志清剛好走到書案前,順手就拿起一份奏報,上面是雲南布政司請求調糧之事。

哪知他還沒開口,陳錦昀便接話道:「鄭兄,那王培安兼著襄王府長史官,如今襄王領二十萬精兵在外,其中牽扯甚大啊!」

聽到陳錦昀說這些,鄭志清臉色很不好看,只因後者已經過界了。

坐回書案后,鄭志清拿起奏報看着,並慢慢悠悠問道:「所以……陳閣老以為,此事該如何處置?」

理解鄭志清的不爽,陳錦昀絲毫不惱,他知道自己「死纏爛打」的行為可惡。

「西北之戰,關乎朝廷安危,彈劾王培安也就罷了,還牽涉到王府選侍之父,此事重大……我以為,應當內閣公議!」

「鄭閣老……以為何如?」

沉思一番,權衡利弊之後,鄭志清恢復淡泊笑容,說道:「陳兄所言……老成謀國啊!」

陳錦昀也跟着笑了,二人端起茶杯,一起品起了香茶。

既是內閣公議,那就得把首輔趙玉山請來,這位今日休假在府上。

把趙玉山拉進來,造成內閣公議這一事實,等於是把事情鬧大了。

陳錦昀一個人這麼做,擔的責任就太大了,所以他要拉着鄭志清一起。

而若是他倆決定公議,那就誰都不必擔責任,畢竟這件事確實幹系太大。

半個時辰后,趙玉山來到內閣,也看了兵科給事中翟勇先的奏章。

趙玉山也是老江湖,自然明白眼前這兩人,叫自己來的打算。

他是個做實事的人,相比於陳鄭二人,便要有擔當一些。

所以他在看了之後,先掃了陳鄭二人一眼,然後便提筆寫了起來:「此案擬轉甘肅按察司查明!」

抬起筆,趙玉山說道:「二位……簽字吧!」

陳鄭本是想讓趙玉山犯難,被逼着簽下嚴查的票擬,然後令他得罪皇帝和朱景洪。

眼見趙玉山如此乾脆擬票,陳鄭二人反倒愣住了,緊接着這二人連忙上前,要看看閣票上寫的什麼。

一看內容,此二人是越發驚訝,這廝就不怕得罪滿朝同僚?

但細細一想,趙玉山當前做的事早被政敵恨死,此時哪會在意這些人的看法。

感慨趙玉山毫無下限的同時,陳鄭二人還得思考另一個問題,這件事到底該怎麼結束。

難道真讓甘肅按察司去查?真要這麼辦的話,這件事最終或會不了了之。

可眼下趙玉山是首輔,他既然給出了票擬意見,陳鄭二人也只能跟着簽字。

因為他倆若冒出來指責,會被下面那些人當做扛旗的,然後就得身不由己衝鋒陷陣了。

「既然閣老簽了,我也簽!」

陳錦昀答話后,便在閣票上寫了起來。

「附議……陳錦昀!」

陳錦昀寫了五個字,「附議」二字最為精妙,突顯出是趙玉山在擬票。

鄭志清當然有樣學樣,也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微微一笑,趙玉山答道:「轉司禮監吧!」

於是乎,這件事似乎處理好了,但在場三人都知道沒這麼容易結束。

奏本票擬送到司禮監,當值秉筆太監戴權知曉干係重大,便將奏本走到了朱咸銘面前。

看過一眼后,朱咸銘便命戴權批紅用印,直接將此奏本轉六科簽發,正常來說再轉刑部,然後再往甘肅按察司流轉。

只是到了刑科這裏,票擬毫無意外被駁回司禮監,然後事情就很尷尬了。

很快,彈章內容和內閣票擬在官員之間傳開,下午便有幾十道奏本送到通政司,彈劾內閣包庇縱容。

而被彈劾的焦點,就是趙玉山本人。

與此同時,對王培安的彈劾也接連不斷,一時間趙玉山和王培安,被推到風口浪尖。

加上之前就有流言,說朱景洪是要擁兵自重,這下把趙玉山和王培安拉進來,一個把持軍政大權的團伙被構造了出來。

只是這些奏本,全部都被皇帝留中,但卻更激起眾人之激憤。

朝野上下,可謂苦朱趙二人久矣,一場更大規模的風暴正在醞釀。

關於彈劾的消息,下午就傳到了襄王府。

因為這段時間的流言,寶釵本來就心情沉重,上午剛調整好了心情,哪知又遇到了這種事。

但她很快接受了現實,因為從朱景洪離開之後,她就做好了隨時應變的準備。

同心殿內,她召來了王府兩位總管太監。

「鄧安,你去北城千戶所,找陳雲泰……讓他設法查查,這件事背後是誰!」

「是!」

「張平安,你去趟王家把事問清楚,秦業那邊到底怎麼回事?」

「是!」

這就叫兩手準備,既要弄清楚挑事之人,還得摸清楚真實的情況。

待這二人離開,寶釵回到了書案處,提筆在信紙上寫了起來。

朝廷這邊發生大的變故,她自然要向朱景洪知會。

哪知她還沒寫完,外面就傳來了說話聲,甚至還伴隨有哭聲。

「誰在外面?」

幾息之後,文杏來報:「回稟娘娘,秦選侍來了,說要跟娘娘請罪!」

嘆了口氣,寶釵正想讓可卿回去,但想到這樣做會使她多心,於是極讓文杏把人請進來。

沒一會兒,可卿就進入內殿,抹著淚跪倒在寶釵面前。

「王妃,因為我父親的緣故,給王府惹上了麻煩……還請娘娘治罪!」

嘆了口氣,寶釵說道:「我又沒有加罪於你,你何苦要自尋煩惱!」

可卿接着說道:「臣妾自知王妃寬宏,然臣妾既有罪過,便該主動請罪認罰,豈能安坐靜待禍事滔天!」

看着自己王府中的第一擁躉,寶釵起身走到可卿面前,親自彎腰把她扶了起來。

「好了……此事你別太過憂心,那些人不過借你父親做文章,沒有這件事也還有其他事,你不過運氣不好碰上了!」

拿出手帕,替可卿擦去淚水,寶釵語氣平和,淺笑道:「別哭了……先回去吧,此事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

可卿還欲再說,卻被寶釵打斷:「沒什麼可是,你若在此耽擱我的正事,那才是真的有罪了!」

「臣妾不敢!」

說完這一句,可卿便小心退出大殿,此時黛玉和楊靜婷等在外面。

「王妃怎麼說?」楊靜婷問道。

「王妃讓我安心,不必記掛此時!」

楊靜婷點了點頭,答道:「我就說嘛……此事與你無關,叫你不必擔心!」

「嗯!」

這時黛玉插話道:「可卿姐姐先回去吧,可別讓孩子久等你!」

知道這二位進殿有事,可卿也不敢隨便耽擱,向兩位側妃行禮后就離開了。

隨後二人讓人稟告,沒一會兒文杏便出來請。

「二位娘娘請!」

二人進得殿內,此時寶釵已到會客廳,並已命人上了茶。

見此情形,楊靜婷笑着說道:「王妃處變不驚,如此臣妾就心安了!」

抬頭掃了她一眼,寶釵笑了笑:「事情已經發生,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其他事情顧不上了!」

坐到可謂左側椅子上,楊靜婷答道:「清者自清,咱們王府光明磊落,本就不必怕外人嚼舌頭!」

而黛玉則是坐到右側,此刻她端起了茶杯,沒有着急說話。

「就是這個道理!」

楊靜婷接着說道:「王妃,要不明天……我去跟姑母說說此事,讓她老人家替咱們討個清白!」

「這……」

遲疑幾息后,寶釵放下茶杯,正色道:「過幾日再說吧,眼下還沒到那步田地!」

這時寶釵看向黛玉,問道:「林妹妹為何一言不發?」

黛玉答道:「既見寶姐姐安之若素,便知此事盡在掌握之中,也就沒什麼可說的了!」

寶釵失笑道:「你倒是會躲清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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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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