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章 語言的極限

方成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屋子裡，眼前是仍在冒著熱蒸汽的餃子。

房間里安靜極了，牆上掛鐘滴滴答答的聲音顯得格外嘈雜明晰。

他臉上布滿了細細密密的汗珠，不知道是吃飯熱得還是被眼前的景象給驚到了。

不過和之前他在末世經歷的種種事情相比，眼前一個大活人消失這種戲碼也算不得什麼「驚喜」。

只不過他沒辦法串起來所有前因後果而已。

什麼叫永遠記得？我的記憶有那麼重要嗎？

不過從桌上發出的強光很快就打斷了他的思路，此時他才意識到之前送的手鐲並沒有和她一起消失。

「進來吧，我會回答你的一切問題。」

「進到哪——啊啊啊——」

片刻之後他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地球上了。

方成眼前的並不是黑暗，而是充滿了閃爍光點的星空。只不過他根據他的天文學知識，這片星空並不是從地球上任何一個地點在任何時間觀測到的天穹。

「我是，二號觀測員。」

熟悉的句式，不同的內容。

「二號......那......之前那個一號觀測員去哪裡了？」

「無可奉告。而且我認為你有更想問的問題。」

「非常抱歉，我已經什麼也問不出來了，請您給我講一下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吧。」

空中迴響著的聲音沉默了一會，似乎是在思考要從哪裡開始。

「用你們的話說，地球上的人類註定要毀滅。」

三秒的沉默，似乎是在等待發問。

「您指的是我們......之前造成那個災難嗎？」

「不是。」

「......」

「宇宙中的所有的，在行星上誕生的文明，從它們出生的那一刻起命運就已經註定了。有的物種可以在恆星系崩解之前進入宇宙變成流浪者，而大多數只能隨著行星的毀滅一起消失。

而人類的話，很不幸，屬於後者。」

方成嘴動了動，想說點什麼，但是又憋回去了。

「這個結論是我們採集了數量龐大的人類樣本，對人類歷史上所使用的所有語言做了詳細的分析得到的結果。」

「那個......為什麼要分析語言？」

「語言是判斷一個物種文明發展極限的最有效的手段，這一點我的同事比我的理解更深刻...」

聲音又頓了一下，似乎是在醞釀怎麼把話說明白。

「憑藉你到目前為止所掌握的知識，你是如何理解數學的存在的？」

「數學的存在？」

不是要討論語言的嗎？

方成仔細想了幾秒，發現了自己其實一直沒有意識到數學本質上是一種描述抽象概念的語言。

「我們把宇宙中所有生物的語言分為兩類，一類叫做自然語言，另一類叫做抽象語言。自然語言是所有智慧生物都具有的，描述『不需要想象力』也存在的物體時使用的語言，目前為止我們收集到的此類語言的總辭彙，數量已經達到了十的二十次方左右了，而且還在以每個地球日數億的速度增加。」

方成想要吐槽一下這個數量級，但是對方似乎沒有停頓給他評論的機會。

「另一種是描述抽象概念的語言，比如說數字、情感、理念等等，我們在研究實踐中把此類語言分為兩大類，一類是依賴於物種差異的，比如人類語言中描述獨屬於人類的情感的辭彙；而另一類是在一定範圍的宇宙內共通的，在地球上它的名字叫『數學』。」

「......」

「但是這種語言並不是平等地青睞每一個物種，每一個文明出於自身語言系統和底層邏輯的限制，對數學的理解能力也不盡相同。用比喻的手法，如果數學的所有概念是一座金山，那每一個文明能夠採到多少從它誕生的那一刻開始就確定了。『神』就是如此不公平。」

「你們的文明也有『神』的概念嗎？」

「之前是有的，但是現在我們的主流思想認為除了宇宙本身，再宏大的文明只不過是一粒塵埃而已，從這個角度來說，你我沒什麼本質的區別。」

我們只不過是塵埃和影子。

「宇宙中能夠理解第二種抽象語言的生物不到1%，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人類是非常幸運的。但是這種理解也有邊界，人類所能夠理解的數學剛剛好。」

「剛剛好......是什麼意思？」

「人類所能夠理解的數學恰好使得人類無法離開太陽系。並且註定隨著地球一起消亡。從我們模擬所得到的結果來看，人類存在的時間與你們所生存的行星上的壽命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你的意思是我們不論毀滅還是拯救世界，都是完全沒有意義的？」

「本來沒有，但是現在有了。你們所創造出來的不屬於地球的生命是人類與我之文明相遇的契機，雖然時間極其短暫，但是也足以使得足夠的信息逸散到人類文明之中，改變你們的思維和邏輯結構了。」

「......我沒辦法理解。」

「與你一同創造了『原生體』的另一個人類個體，通過一系列的事件和自我犧牲，最終使得人類命運的軌跡在相空間中選擇了一個不會毀滅的吸引子。」

「你的意思是......這一切都在她的計劃之中？」

「也不是，她最開始只是設想了與我們見面，但是似乎並沒有考慮到會造成如此的後果。」

「她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她是我們從地球上採集的眾多反粒子樣本之一，在實驗空間中接受了過量的信息，但是具體她接受了多少信息我們現在還在調查......」

空中的聲音並沒有說下去，方成也不知道怎麼開啟話題，空間中瀰漫著壓抑的沉默。

「所以，你叫我來是為了什麼呢？」

「你經歷了時間穿梭，也是逸散出來的信息的一部分，按照規定我需要對你進行處理。」

方成的感覺自己的心臟停跳了一下。

「不必害怕，我並不是要殺死你，按照規定我只需要把你轉移到一個距離地球非常遠的星球上。」

「這......」

「不過規定並沒有指定哪個星球，也沒有說明可以一同傳送的物品有什麼要求。」

當年指定規定的人一定是會給自己留後門的，這大概是宇宙統一的真理之一了。

「所以我會將你傳送到一個時間流逝速度只有地球一千萬分之一的星球上，在那裡你的身體會接近於停止生長，維持身體機能所需要的水和有機物都趨近於零。」

原來真的有這樣的地方啊。

「我會給你『可能』逸散出來的所有信息，你可以選擇把它們翻譯成人類能夠理解的數學，最終加入到人類的知識體系之中，這是改變人類宿命的最後一步。」

「前提是我能夠回得來......」

「我會給你留一扇門，符合規定的一個微小的裂縫：你每一秒都會有十億分之一的概率隧穿回到地球上你自己的家裡。這樣經過三年之後你回到地球的概率會達到十分之一，而三十年之後這個概率會達到70%，只要你不被孤獨所殺死，幾乎可以毫髮無損地回到人類社會。」

聽起來似乎是一個誘人的提案。

「所以，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你為什麼要幫我？」

「誰知道呢，或許是不想放棄你們的數據，或許是對某位同事的緬懷，或許只是單純覺得有趣罷了。宇宙這麼大，不是每一個選擇都需要理由的。」

（全文完）

可能會有後記，交代一下每個人的結局，看我有沒有興趣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