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心理師1：假死疑雲》（4）

靈修導師

楚楚的低頭迴避引來了靈修導師更多探尋的眼光，不過她目前主要的工作是給這些靈修學員進行講演和洗腦，所以觀察了幾下之後也就繼續講課了，不再理會我們。

我則趁機觀察起來，客廳的面積大概有四十平方米的樣子，房子空間較高，大概有三點五米左右的高度。傢具只剩下兩個柜子，沙發茶几什麼的都搬出去了，屋子空曠敞亮。朝陽的兩扇大窗，採光很好，地上鋪了軟木地板，可以直接坐卧的。

屋裏溫度適宜，除了我和楚楚，其他學員都統一着裝，穿着紅色的T恤，導師則穿着白色的有點像唐裝一樣的上衣，左手袖口處隱隱約約地有個黑色的火焰圖案標記。

就顏色來看，白色讓人心情放鬆，而黑色有令人集中精神的作用，但是黑色肅穆，不能讓人放鬆，並不是催眠中很實用的顏色。聽課的人統一服裝，能夠使人在群體中有更強的群體身份認同感，而紅色能夠讓人亢奮。

也就是說，服裝的顏色設計，是為了讓聽課的人在看到彼此、感受到彼此興奮的情況下聽取靈修的知識，但是看到著白色衣裳的導師之後，又能夠因為心情放鬆而降低潛意識的抵抗，再加上周邊和緩的音樂背景，聽到導師的講演就更加是娓娓道來的感覺，這樣讓人接受導師說的內容更加容易，也降低了聽課學員自我意識對外來信息的抵抗性。而且屋子空曠，聲音會聚攏，我感覺這麼佈置房間是在模擬教堂寺廟的空間作用。

觀察完房間，我便聽了聽靈修導師講的內容，講的是一個佛家故事：

「這是宋元時期的舊事，農村大戶人家在辦喜事，賓客滿堂，雞鴨魚肉滿桌擺，豬馬牛羊滿院藏，年輕小伙十七八，小小新娘正二八。

「喜事正辦，突然有一個遊方的和尚來化緣。這個和尚本是得道的羅漢，在凡間點化愚民，宣揚佛法。辦喜事的大戶老爺平時就篤信佛道，每日三炷香，時刻祈禱滿天神佛都保佑他的家族土地。和尚來了，自然不敢怠慢，趕緊請和尚進來喝杯素酒沾沾喜氣。

「和尚也很高興，遂與主人家縱談佛法，說起三生轉世，因果輪迴。說起今生關係，本都是前世糾葛，今生恩怨，又註定了來世因果。

「大戶老爺嘖嘖稱奇，對和尚越發敬重，酒水喝多，便央求和尚施展神通，看看今日酒席上的因果輪迴。和尚施展神通看罷，便說了那四句偈語：『雞鴨魚肉為親朋，堂下來客皆仇讎，奶奶嫁得孫兒媳，父母來歷為馬牛。』說完之後，和尚酒足飯飽飄然而去，再也不肯泄露輪迴天機。

「這則佛教故事，說的是，新郎的新娘子本來是新郎的親生奶奶轉世，只因這個新郎官為奶奶膝下獨苗，老人家撒手人寰之際仍然放心不下，故而一絲執念未消，轉世來做他的妻子繼續照顧他；桌子上的滿桌雞鴨魚肉，前世本為此戶人家的親朋好友，不過此戶人家樂善好施，這些親朋得了好處，未曾回報，此生就成了席面上的雞鴨魚肉來償還宿債；堂下喝酒吃肉，前來道喜的親朋好友，此生之所以糾葛不開，乃是前世互為仇讎，互相中傷傷害，所以今生糾葛不開，反倒成了親朋好友；此戶的老爺太太，前世本為新郎官家中的牛馬之屬，但是因為以前畜道輪迴，卻救過新郎官前世一命，故而今生成為新郎官的父母，新郎官要對父母盡孝心，供奉養老，以報前世之恩。」

靈修導師講到這裏，停頓了一下，開始了互動環節：「哪位學員說說，這個故事要讓大家領悟到什麼？」

那七個學員互相看了看，沉默了一會兒，這時候靈修導師目光掃過我和楚楚之後，定在了那個兒媳婦身上。看來，這段時間，這個女子是這個靈修班中的積極分子，所以靈修導師要和她互動。「於佳，你說一下，我看看你的悟性。」

原來這個女子叫於佳，剛才還一直沒顧上問楚楚她的姓名。

於佳跪直身體，直視靈修導師，說道：「導師，我的理解是，無論我們現在和親人朋友是什麼關係，關係好壞，都是前世的糾葛造成的，我們如果想來生不再糾纏這些情感，最好今生就斬斷這些關係，這些關係都是我們心靈的負擔，這也是佛家出家修行的精義，所謂『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修心修靈，就是儘可能減少心靈的負擔，讓心靈放下負擔之後，才有可能修行。」

難怪這個於佳說她要被靈修導師「開頂」了，果然悟性較高，不過看她眉宇間暗藏愁容，心事重重，且言語表達之中把親人朋友都定位成負擔。如果排除於佳這麼說是為了附和靈修導師的原因的話，那麼她的家庭關係肯定積累了太多矛盾，不過於佳沒有選擇找心理師干預疏導，反而選擇了神棍式的靈修班來解決心結。

正所謂自心生魔障，鬼怪便相侵。

於佳的家庭矛盾給她的精神造成了極大壓力，這種痛苦之下，要是有人刻意引導，自然就會選擇盲目信從。

引導的方式無非積極的引導和消極的引導。積極的引導就是通過主客觀的分析來讓壓力大之人面對問題，並且理智地解決問題；而消極的做法則是要此人逃避問題，甚至用極端的方式解決問題。人在壓力、痛苦之下，靈台混沌，心亂如麻，就很容易受人蠱惑，步入歧途。

如果蠱惑之人再別有用心，後果會怎樣，就更加難以控制了。

聽到於佳的回答，靈修導師很是讚許，臉上浮現出了滿意的鼓勵的神色。於佳看到這種表情，愁眉漸開，也有了開心的狀態。

人需要在認可、鼓勵的氛圍中獲得行為確認。看來於佳平時受到的更多的是否定評價，所以會對導師表現出來的肯定評價感受到極大的快樂。

靈修導師又開始詢問：「還有沒有學員要參與討論？」因為有了於佳的開頭，而且受到了肯定和鼓勵，所以學員們陸陸續續地表達了自己的觀點。

這時有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提出了異議：「導師，剛才於佳說只有放下親人朋友，我們才能修心修靈，親人朋友的關係都是心靈的負擔。我有些不明白，如果我們連親人都不愛，我們的心怎麼修行呢。修行不就是由小愛到大愛，我們先愛自己，再愛親人，然後對所有的人都表達同類的愛？不然我們把自己修行得與世隔絕了，心不就黑暗了，還怎麼光明？我認為修心就是修愛。」

這個男人中等身材，國字臉，目光有神，看起來生活很好，並沒有什麼煩惱的樣子。

他提出這樣的異議，本質上說明他的內心深處能夠面對和處理世事煩擾。他處理問題的方式就是中國人傳統的與人為善，那他為什麼要參加靈修班呢？

靈修導師聽完，並沒有着急作答，而是示意大家安靜，等大家又跪坐好之後，又開始模仿得道高僧的語氣說起話來。

宗教講法，本就運用了心理學中利用聲音感染聽眾甚至催眠聽眾的原理。

世界諸多宗教，信眾眾多，綿延不絕，除了教會和政權結合這一本質意願之外，這些宗教的傳教儀式其實都是有共同點的，而這些共同點，也都暗合心理學的原理。

首先是群體傳教，集體之中，不允許個體提出異議；然後輔以莊嚴的音律，讓信眾相互影響，達到集體洗腦的目的；宗教都會建設能放大聲音效果且結構科學的教會場所，在這種空間下有節奏的聲音和語言表達本身就會讓人在感官上產生人神相通、天人合一的幻覺，更加有利於信仰的加固。

而對於講法者來說，他確信自己講的內容是真理、是天理，是必然正確的，所以語氣上氣勢磅礴，措辭上居高臨下，內容上不容置疑。對於信眾來講，不論講的內容是什麼，只要講法者在氣場上表現出極高的態勢來，盲從的受眾者眾多，有異議者若是沒有足夠強大的內心和嚴謹的理論支持，在這種氛圍里非常容易自己懷疑自己，然後其他人眾再表達對異議者的憤怒情緒，懲罰恐嚇，就更會加大異議者的心理負擔。

靈修導師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們的心靈是天地的，是自然的，不能自私地認為是屬於我們自己的，更不能淺薄地認為是屬於我們的親友的。心靈有質而無形，絕不是我們的臟器那麼簡單。心靈的力量也非常強大，我們因為自身被日常生活煩擾，把自己的心靈困住了，所以我們才不能發揮心靈的強大力量。

「心靈強大的力量也叫意念力，科學證明，人的單個意念力充分爆發出來甚至能夠隔空移物，人的群體意念力爆發出來都能夠改變歷史事件的走向。所以，陳明同學，你願意放棄這神奇的意念力而沉迷在你的親友小愛之中嗎？我們靈修班的目的，就是通過修行我們的心靈，開發我們的意念力，意念力修鍊成功之後，我們能爆發出來的力量是我們自己都難以想像的！」

聽到這裏，我可以肯定這個什麼靈修師用的是邪教常用的洗腦辦法！不過這個靈修導師，倒是個應用心理學的高手。刻意穿着的服飾，特意安排的色彩，空間的佈置，還有聲音效果的運用，這個靈修班還真是費盡心機。

開頭的話用了兩個否定性詞語「自私」和「淺薄」，基本上已經把那個叫陳明的男人的異議釘上了錯誤的標籤。然後開始轉移話題和偷換概念，用看起來規模宏大的概念來覆蓋腳踏實地的生活。再之後，還給自己的理論加上了科學的標籤，科學昌明時代，科學二字就可以削弱人的思維防衛，更好地將偽科學概念植入人的潛意識之中。

一旦人被意識植入，這個人幾乎可以被意識植入者予取予奪還渾然不覺。意念力的概念倒是存在，但是絕不可能是這麼解釋和運用的。這個靈修班導師將真真假假的概念混在一起，用於迷惑麻痹聽眾，當受眾意識淪陷的時候，再偽裝自己的目的來驅使受眾，來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靈修導師還在長篇大論地介紹意念力的強大，我觀察到陳明的神色已經開始慢慢變化。從開始的質疑到後來的興緻盎然，直到最後自然地流露出了對「心靈意念力」的嚮往。

下午五點左右，靈修導師結束了今天的授課。宣佈結束之後，其餘幾位成員都分別去換衣服，準備離去，於佳則示意我和楚楚去見靈修導師。

我和楚楚站起來，走了過去。這個跪坐姿勢，時間久了，還真是腰酸腿痛，不由得感慨我這個死宅男真是太缺乏運動了。我走到了靈修導師跟前，近距離地觀察起這個表現得超然物外的女人。她臉型長圓，眼睛狹長，鼻樑高起，嘴不大，薄嘴唇，細齒，脖子修長，身材適中，略微豐滿。身材豐滿，臉型長圓，容易讓人信任，這樣形態的人不具有攻擊性；眼睛狹長，此人天性狡黠；鼻樑高起，聰明；小嘴唇薄，語言能力強；脖子修長，看起來漂亮些……

楚楚則充分地表現出了女記者長袖善舞的社交本領：「尚老師，剛才聽了您的講課，真是讓我茅塞頓開，感覺看到了一個新的世界一樣，我聽於佳說不論生活工作中有什麼壓力煩惱，只要聽了您的課就都煙消雲散了！今天來蹭課一聽，果不其然，感覺真是好棒啊！哎呀，凈顧著和您說話了，都沒自我介紹呢。我叫楚小楚，您叫我小楚就好啦！我在一家外貿公司做行政；這個是我師兄，其實是我男朋友啦，叫孟小建，您叫他小賤就好了……」好吧，楚楚像小燕子似的嘰嘰喳喳個不停，我就正好可以用賠笑的表情來偽裝自己，讓自己儘可能少說話，因為表達得越多，就會暴露得越多。

楚楚也運用了心理學的一個技巧，就是自曝私隱，因為私隱話題往往讓人更願意相信，而不顧及其他的內容是真是假。把我的身份加成男朋友，也表達出這個靈修班的事宜都是楚楚做主，這丫頭，真是個機靈鬼。不過，男朋友？還叫小賤？我的天啊！楚楚說起男朋友的時候，還誇張地挽了挽我的胳膊。

靈修導師姓尚，看來楚楚也早就打探清楚。這時那個尚導師突然將目光看向我，然後問我：「孟先生對心靈學的課程感覺如何？我看您還挺有興趣的樣子。」好一個語言鈎子，直接問我的評價，一個人對任何人、事、物的評價都能暴露出很多信息，模稜兩可的評價說明此人漠不關心，誇張的正面評價說明此人迎合客氣，直接否定的評價說明此人受過被評價事物的傷害，客觀中肯的評價說明此人了解明白……

我略作思考，決定如此作答：「尚老師果然觀察細緻，難怪能成為靈修導師。不知道於佳有沒有和您介紹過我的情況，我平時也喜歡修行法門，也試過苦修甚至辟穀，但是始終不得要領，無法開悟。今天聽了尚老師半堂課，感覺能摸到些門道了，但是模模糊糊的還說不清楚，估計還要尚老師多加指點才能初窺門徑。」我說的意思繞開了評價，表達了對她本人的推崇，目的是降低她的潛意識防衛，減少她的戒備心理，以此獲得更多的信息。

果不其然，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聽我初來乍到，如此推崇她本人，這個尚導師開始給我介紹靈修課的作用，並且拿出了一個宣傳冊子給我，告訴我這是第幾期的學員。我看這個靈修班每期十人，滿七人則開課。七到十人，剛好適合做小型群體洗腦。

楚楚繼續發揮女人的交流優勢，和靈修導師持續套著近乎。而那個看起來高高在上超然物外的姓尚的靈修導師，在人情世故面前儼然是人精一枚，不斷地通過交談來刺探我們的職業背景、個人身份和來訪目的。我則在一邊翻看往期靈修班成員合影。翻到上一期成員的時候，赫然發現也有個叫王超的人，身材消瘦，面色憂鬱，在合影中都沒有笑容。我心念一動，心說這個王超不會是李靜秋老公王超吧，趁人不注意，我假裝用手機看微信，把那張合影拍了下來。

這時，楚楚的手機響了，她站起來走向一旁接電話，尚老師又向我看過來，眼神中探尋的意味始終不肯散去。我聽到楚楚斷斷續續地說：「啊？什麼？哦，我知道了，回頭我聯繫你。」然後她就走過來，在我和尚老師第二次交談之前過來作別，連說真是遺憾，本來想多多學習的，但是公司來電，有急事處理，還得加班。於是拉着我走。

到了車上，車子啟動之後，楚楚收起了剛才應酬的笑臉，變得嚴肅起來：「王超找到了，不過已經死了！在山區的一條溝裏面發現的，在他家車裏服用安眠藥后，汽車尾氣中毒而死。秦劍打來的電話，說現在正在查探是自殺還是他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