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3章 大姐的困境

對於辦新屋過火酒的日子，高遠見自然早就想好了。

聽高明程問起，他就說道：「定在這個月十八號，那天日子好，又是周末，到時候你把明萬夫婦和淑芳他們都帶回來吃酒！你這次要是不回來，我也準備等陳大松去縣裏給你送東西時，讓他通知你們一聲的。」

聽到辦酒的日子，高明程點點頭，表示那天會回來吃酒。

他站在院子裏往新屋看了幾眼，也沒進去仔細看，沒多久，就告辭離開了。

高遠見也沒去相送，又坐在門前小凳子上，專心修起鋤頭來，接下來要挖花生和挖紅薯，鋤頭的用處大著呢！

從老村離開，高明程一路開車去了上峰村，汽車的到來，令這座偏僻的村子瞬間熱鬧起來，滿村亂跑的孩子們，立即追在汽車的後面，嘴裏還發出怪叫來。

許多金的兩個兒子認出是小姨夫的車，立即沖開車的高明程招了招手，大聲喊道：「小姨夫！小姨夫！」

許多美探頭朝車窗外看去，忍不住笑了，說道：「這兩個臭小子，只顧著喊你，都沒喊我了！」

顯然，兩個小外甥更喜歡高明程一些。

高明程笑了笑，穩穩地開車，然後將之停在一處相對寬敞的位置。

這個村子的房屋密集，想停個車還挺不容易的。

高明程阻止不及，最後乾脆帶着小旭旭也跟着去了地里。

在姐妹兩個敘話時，許多金的大兒子得到他媽的示意，於是屁顛屁顛的跑到地里去，準備把他爸喊回來。

農村人哪裏有那麼金貴，有些人在生完孩子的第二天，還要下地幹活呢！

許多金的身體遭了大罪，這才不得已在床上躺了那麼久的，但等能下地了，不用別人說，她自己就迫不及待的下地幹活了。

大姐夫把竹籃里的東西放在地上，然後提着空竹籃就打算繼續下地摘菜了。

看到妹妹和妹夫又給自己帶了這麼多東西來，許多金的眼眶瞬間激動的泛出淚花來，內心卻又有些受之有愧。

許多金的屋子沒有靠近馬路，拎着東西還要走一小段路，才能夠到她家。

上次她來時，許多金還只能躺在床上下不來地，但現在她已經能夠下地做家務了。

這種九月紅的味道很好，它外皮較硬，看着好像有些老了，但其實煮熟后，口感很綿軟的。

高明程家的確也種了，不過他看到大姐夫臉上的緊張和局促，知道大姐夫這是覺得總拿自己的東西，心裏有些過意不去了。

於是高明程就高興的收下了，還誇了句這瓠子種的好，不老不嫩的，正適合吃。

玉米植株上，長長的綠葉朝兩邊散開，彼此錯落着，但再多的綠葉也難以遮住那一個個鼓起來的玉米。

看的出來，因為許多金身體不好，家裏負擔又大，大姐夫看着更累了。

小孩子都喜歡跟着大哥哥玩，聽着兩個大哥哥說一些地里村裏的趣事，不管小旭旭有沒有聽懂，他都表現的很感興趣，時不時被逗的笑呵呵的。

「姐夫。」高明程和許多美都喊了聲，在旁邊玩的小旭旭也在許多美的示意下，喊了一聲大姨夫。

這玩意一邊開花一邊結果，能吃很久。

許多金看到他們來了，也是很高興，笑容滿面的就要站起來迎客，又想去廚房給他們倒水喝。

等到了地里，小旭旭的手裏已經多了一把狗尾巴草了。

但如今地里的綠色豇豆，藤蔓都已經枯萎了，只有九月紅還長得正好。

許多金說道：「我好些了，沒以前那麼難受了，雖然還不能下地幹活，但照顧孩子和煮飯也沒問題了。」

「明程，多美。」一個夏天過去，大姐夫的臉看上去更加黝黑了，他笑時，眼睛好似都看不到了，但牙齒卻被襯托的有些白了。

大姐夫家大部份的地都離家很遠，離家近的就一塊地，這塊地就種了絲瓜、瓠子和紅豆角等菜。

許多美拍了拍大姐的手背，笑道：「我只有你們幾個姐姐，來看看你們，是應該的。大姐，你身體好些了，我也就放心了。」

瓠子的產量高，一般人家都會在地里的邊角處，或者山坡下種上幾株，等藤蔓爬的到處都是后，就可以等著吃瓠子了！

大姐夫被誇的高興，立即說道：「地里還有不少呢，你要是喜歡，我再去摘一些來！哦，還有這種紅豇豆和玉米，我也給你摘一些來！」

他身形消瘦，但裸露出來的臂膀和小腿，還是能看出明顯的肌肉，這些都是干農活鍛鍊出來的。

有時候實在吃不完，還能削皮切片曬乾，留到冬天菜少的時候吃，不管是清炒還是和肉炒，味道都挺不錯的。

不多時，大姐夫就一手扛着鋤頭，一手提着一個籃子回來了。

他給許多金送了三斤排骨，外加一個帶毛的豬腳，還有之前在縣裏買的兩斤五花肉。

許多美上前笑着招呼一聲，又問道：「你身體好了嗎？」

高明程一手拿着麥乳精、點心和糖果，一手拿着好幾斤重的野豬肉。

九月紅比初夏時的綠色豇豆，要耐蟲耐旱些，但它也有一個毛病，那就是產量不高，一般摘了三茬之後，就沒了。

好在這個時候，她的兩個兒子已經回來了，於是許多金不客氣的指揮大兒子去廚房倒水，自己就陪着妹妹妹夫說話。

家豬比野豬肥，那五花肉看上去油汪汪的，一點都不柴。

她拉着許多美的手，說道：「你們來看我，我心裏已經很高興了，就不用帶這麼多東西來了。你們每回都帶這麼多東西來，卻連一頓飯都沒在我這裏吃過。」

「哎。」大姐夫咧嘴笑着，他把手裏的籃子放下，對高明程說道：「知道你家種了菜，但我家也沒什麼拿到出手的東西，這些瓠子、絲瓜就送給你們吃吧。」

「大姐。」

車子停穩后，許多美就抱着小旭旭下車，剛才在車上時，小旭旭已經有些昏昏欲睡了，但被村裏的孩子一叫，又強行清醒過來了，只是他的腳踩在地面，看着還是軟綿綿的，許多美擔心他摔倒，於是就直接抱着他。

許多金正坐在自家屋檐下擇菜呢，她的腳邊放着一個舊籃子，籃子裏有一大把的紅色豇豆，這是村裏的老品種了，又叫九月紅，就是這個季節吃的菜。

張成遠沒給高明程種這個品種的豇豆，因此高明程上台階時，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這三樣都是要搭架子的，在靠坡下的位置各種了一排，邊上的地里還種了五排玉米。

一路上，兩個小外甥一直陪着小旭旭玩，還生怕小旭旭會摔倒，因此一路緊緊的牽着小旭旭的手。

玉米，當地人又叫它包穀，因為它被一層層的包裹着。

那一個個玉米，有的玉米須還是青白色的，有的則成了褐色了。像這種褐色的玉米須，就代表玉米已經成熟了。

大姐夫到了地頭，就開始動手摘菜了，基本上這塊地里種著的菜，他都摘了一些，看他一個勁的摘個不停，高明程忙說道：「大姐夫，行了行了，籃子都要裝不下了！」

大姐夫咧嘴笑着，說道：「沒事，這玉米就用手拿着！」

於是他喊兩個兒子各拿幾個玉米，就連小旭旭也湊熱鬧的拿了一個玉米玩。

小旭旭其實挺喜歡吃玉米的，拿到玉米后，小手就學着之前大人的動作，準備把玉米的皮剝開，但他力氣小，哪裏剝得開！

不過馬上就體現出有哥哥的好處了，大表哥見狀，立馬幫着小旭旭剝開玉米皮了！

青色的玉米皮被剝開后，立即露出金黃色的玉米粒來，一股玉米特有的清香，也隨之撲鼻而來。

聞着這個味道，小旭旭沒忍住，一口咬了上去，這玉米剛成熟，還很嫩，一口咬下去，汁水清甜。

「弟弟！玉米不能這樣吃的！」大表哥驚呆了，他們可從來不敢這樣浪費糧食的啊！

大表哥怯怯的抬眼看了看他爸，似乎怕他爸生氣，但是吧，呃，懂的都懂！

大姐夫呵呵笑着，說道：「沒事，玉米生吃也行！旭旭，這玉米甜不甜啊？」

這雙標！惹得兩個親生兒子頻頻看他。

家裏的玉米，一般情況下，都是要等到很老了，才會去摘下來的，這種老玉米曬乾脫粒后，用石磨磨碎，就能夠用來煮粥吃了，是能夠吃飽肚子的。

像現在這樣的嫩玉米，他們家一般是不吃的，有時候孩子實在饞了，就煮上一兩根解饞。

不到三歲的小旭旭哪裏懂得人間的悲喜，他對於玉米的愛，那是生熟不忌，一口接着一口的吃了起來，嘴裏含糊不清的說道：「甜！好吃！」

高明程看到小旭旭這啃生玉米的架勢，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虐待他，不給他飯吃了。

得了，明年讓張成遠幫他多種一些玉米吧！到時候自家吃不完的，還可以送到幼兒園，給小朋友們燉玉米排骨湯吃！

摘完蔬菜后，幾人說說笑笑的往家裏走去，還未走到家門口，就聽到爭執聲。

大姐夫聽到這聲音，走路的速度立即快了起來，高明程也急忙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許多金家的門前，正站着兩個人，他們是村裏的幹部，正在通知許多金去軍嶺的衛生院做結紮。

許多金對此有些抗拒，哪怕對方是兩個男人，她也直接說自己下面還在流血，還不能去做結紮。

但為首的村幹部皺眉，他嚴肅的說道：「現在搞計劃生育，村裏的人最多只生兩胎，就你生了三胎！雖然交了罰款，但結紮肯定是要趕緊去結紮的！」

「我們是來通知你一聲的，最遲十月底，是一定要去做結紮的！你要是不去做結紮，只怕你這個年都過不好！」

這最後一句話，已經是威脅了。

常言道，民不與官斗，聽到這裏，許多金心裏已經同意去做結紮了，就連剛回來的大姐夫也說道：「村支書，你們放心，等把晚稻收了，有時間了，我們就去衛生院做結紮。」

那村支書聽了這話，臉色好看一些了，他緩和了語氣，說道：「你們肯去做結紮就好，我也是提前通知你們一聲，主要是怕你們再瞞着生個四胎出來，那事情就大了！」

村支書把話說清楚后，就打算走了。

許多美之前沒說話，這個時候突然把村支書喊住，說道：「村支書，我帶我大姐去縣裏的醫院上環，行嗎？」

許多美之前在村裏住時，覺得女人在生完二胎后，被強制送到衛生院結紮，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但去了縣裏，她才知道，縣裏的女人避孕不用結紮，而是上環。

相比起結紮，上環肯定對身體好一些，痛苦也少一些。

並且結紮后，還會影響奶水，大姐家庭不富裕，沒了母乳后，孩子光吃米粥沒有營養，買奶粉的話，家裏又多了一筆開銷。

考慮到這些，許多美覺得帶大姐去縣裏上環，可能更好。

村支書聽了她的問話，考慮片刻，才說道：「要是有醫院的證明，那也行。」

許多美鬆了口氣，笑着說道：「那行，等十月天氣涼爽了，我就來接我大姐去縣裏上環！」

村支書知道許多金有一門有錢的親戚，那路旁停著的汽車，正是這親戚的呢。

「行。」村支書沒有多做為難，點點頭后，就帶着人走了。

人走後，許多美才看向高明程，高明程微微點頭，表示支持許多美的做法。

上輩子，高明程流連於外面的繁華世界，許多美留在村裏給他生了兩個兒子后，於某一天被帶去衛生院做了結紮。

當時他不在家，父母也沒怎麼管，許多美結紮后沒有得到好的照顧，又還要照顧小兒子，身體就垮了一些了，之後又因為結紮的緣故，有了一些婦科病。

人的身體，每一個器官都是最精妙的零件，多一個，少一個，那肯定是不行的。

女人在結紮后，奶水就會變少，難以哺育幼兒，再加上婦科病和腰酸背痛，許多美整個人的痛楚，是難以言喻的。

上輩子時，等高明程從外面回來，事情已經成了定局，他難以改變，也無心改變，畢竟他是男人，根本無法體會許多美經歷的那些痛苦。

還是許多美身體徹底垮了后，他從醫生那邊聽到這些，才後知後覺的知道原來這些年，許多美一直過的很辛苦。

許多美如此，其實村裏大部分女人都如此。

她們生活在社會的底層，沒有見識，也沒有能力去改變自身的處境，一句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就很能形容她們的處境。

這輩子，許多美自然不會再遭受結紮之苦了，而她想帶大姐許多金去縣城上環，高明程也沒什麼可拒絕的。

他的支持，不但讓許多美的心情變得輕鬆起來，同時也讓許多金和大姐夫的心情變得輕鬆和激動起來。

許多金的眼底又開始泛淚了，生了三胎后，她變得多愁善感很愛哭了。

「這……會不會太麻煩你們了？」許多金怯怯的說着。

大姐夫想了想，也說道：「還是我送多金去縣城上環吧！」

雖然這樣說，但他語氣挺虛的。

因為他這輩子，也沒怎麼去過縣城，醫院的門往哪兒開，他都不知道呢，也不知道上環要花多少錢。

這些不確定的因素，使得他沒能大聲說話。

不等許多美開口，高明程已經說道：「不麻煩，我們有車，過來接你去縣裏，要比你自己去縣裏方便很多！就這麼說定了，等十月下旬天氣涼爽了，到時候我就來村裏接你！」

高明程的話，如一錘定音，再無更改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