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陳夢熊陪着朱國禎步入後花園,正是深秋菊花遍地黃,滿園盡帶黃金甲。一片金黃里散落着士子,正三五成群,高談嬉笑。

陳夢熊仔細一瞧,雖然都是功名在身的讀書人,但是卻涇渭分明。只見亭里那群清談正歡的人都身穿黑花圓領緞袍,頭戴大帽,其中還有故人,赫然是新科舉人錢謙益。臨池閑談嬉笑的皆穿黑鄧絹袍,腰束藍絲綿絛,俱是雍中同學。陳夢熊轉眼看看自己,卻是一身九品綠袍海馬常服。摸了摸鼻子暗道:「大意了,難怪今早老師見我是陰陽怪氣,不給我好臉色。我如此穿戴,是鶴立雞群,和這兩邊俱是四六不搭啊。」

不待他細想,就見這兩群人四五作隊的往這走了過來,皆來拜見朱國禎。雍中同學見陳夢熊侍立在旁,或以目致禮,或漠然視之。至於舉人見其武官打扮,皆以為是朱國禎的門下走狗,來此聽差的,皆不屑一顧。獨錢謙益拜見后,見陳夢熊身形眼熟,獨視良久,心裏疑竇叢生。

眾人又寒暄一陣,近午時健仆來報,餐已備齊可開宴。諸人被婢女領引至池邊敞榭,榭內擺着四桌酒席,眾人圍桌而坐,陳夢熊自是和徐維業等同學坐在一起。圓桌上主菜是清蒸河蟹,佐餐是肥臘鴨、牛乳酪、醉蝦、鴨汁煮白菜、兵坑筍,時令水果,酒卻是桂花酒。

朱國禎道:「秋風起,蟹腳癢,十月正是河蟹當令,蟹螯色紫且肥,膏膩堆積如玉脂珀屑,紫螯巨如拳,小腳油油且肉出。邀諸君品嘗。」諸人聽之,食指大動,各拿蟹品嘗。

席間諸人觥籌交錯,或投壺、或作詩賞菊、或猜枚行令,耍笑鬨堂。陳夢熊老饕一個,也不管其他人,只是撥殼撕腳,埋頭大吃。他人見其粗鄙吃相,都鄙視不已。直到陳夢熊將六個螃蟹解決完,才意猶未盡的抬起頭,嘆道:「世人都說螃蟹味美,就這六個我忙乎了半天,也沒剔出一兩肉來,吃不出什麼滋味。還不如來盤鹵鵝,合我心意。」

徐維業本待不理,聽他話語,忍無可忍道:「汝是豬八戒吃人蔘果,全不知滋味。汝手旁有蟹八件,全然不會用。南蠻子、南蠻子。」

陳夢熊嘻笑道:「哥哥不要惱,你也知小弟心急,卻不耐這麼繁瑣。」

這時,旁坐一士子搭話道:「陳朋友,我等食蟹,要不慌不忙,不急不躁,用蟹八件精心剔出每一處細小的蟹肉。這也是鍛煉我輩像謝安一樣,有臨大事有靜氣,澄心定慮的心境。」

陳夢熊聞言無語暗道:「吃個螃蟹,也能扯到謝安,汝還真會粉飾。」聞聲望去,卻是一眼生的年輕監生。

這年輕監生見陳夢熊看過來,忙道:「在下黃燦,見過巡檢。久仰巡檢大名,。」

陳夢熊笑道:「哦,汝倒是會說話,之前在雍中怎麼沒見過你?」

黃燦恭敬道:「我之前在應天府幫表叔做事,未進學。後來,表叔見我聰明,就給我捐了個監生。只是不巧,我入監時,巡檢已入仕,拖到此時,才與巡檢見面。」

陳夢熊笑道:「也好,今天你便見到我了。來你我飲一杯。」說完,舉杯一飲而盡,黃燦忙舉杯隨之而飲。

陳夢熊見其飲罷,貌似閑談道:「不知汝表叔是何人邪?」

黃燦忙道:「吾表叔叫張小舍,乃是應天府總捕頭。他要我向巡檢代為問好,說我應天府和江東橋巡檢司表裏相依,互為友鄰,當守望相助。」

陳夢熊聞言漫道:「好說,好說。」

黃燦道:「表叔讓我代他向您傳句話,不知巡檢方便否,可和我避席而談。」此言一處,徐維業等人皆冷眼旁觀。

陳夢熊訕笑道:「君子坦蕩蕩,事無不可對人言,如是公事,請張捕頭行文過來就可,我必秉公執法,照章辦事即可。」原來這江東橋巡檢司屬衛所管轄,卻是與地方府縣管轄職能重疊,兩方時有爭執。

黃燦暗自吐槽道:「還秉公執法,如不是知你這個活土匪的底細,我小七必被汝騙了。」想到此處,心一橫便道:「我家表叔說了,夜劫曲中的賊人乃海寇也,是已結案了。」

眾人聽着,皆莫名其妙,大多認為這是張小舍不欲陳夢熊繼續追究此案。陳夢熊雙眼微縮,直視黃燦道:「張小舍還有什麼話語嗎?」

黃燦看陳夢熊咄咄逼人,嚅喏道:「表叔問巡檢對這些盜賊有什麼看法?」

陳夢熊聞之愕然,失笑道:「我的看法?姑且說之,盜也,亦道也。能度某一家某一室中有無或有多少有什麼樣的財寶,這叫聖明;行盜時搶先入室,甘冒風險,這叫勇敢;得手後撤離,走在後邊,負責斷後,這是講義氣的表現;知道可做不可做,這叫智慧;有了贓物,分配平均,這叫仁德。」

黃燦聞言瞠目結舌,不知所謂。忽聞身後一人說道:「黃朋友,陳巡檢和汝開玩笑,此論出自是《莊子·胠篋》一篇。」

陳夢熊聞聲望去,卻是錢謙益。此人正舉杯過來敬酒,卻是聽到了陳夢熊的高論。

陳夢熊嘿然道:「聖人不死,大盜不止。聽說錢朋友那夜雖遭有道之盜劫財,但是因禍得福,得到了慧娘青睞,可謂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深得老子妙旨呀。」

錢謙益聞言大囧,忙託詞離去。又酒過三巡,宴席已近尾聲。只見裊裊婷婷一行小婢捧茶而來。陳夢熊舉杯淺嘗,但覺茶香撲鼻,甘洌可口。

只聽錢謙益問道:「司業,此茶香滿溢人,入口則滿嘴留香,回味甘甜,端是一品好茶,不知此茶何名?」

朱國禎聞言笑對錢謙益道:「受之,此茶乃是市面上尋常的茉莉花茶,但水卻是好水。」

錢謙益聞言心中一動道:「前人說茶之水以清輕甘潔為美,以中泠、惠山為上。不知此水是中泠泉,還是惠山泉。」

朱國禎大笑道:「這兩泉一在鎮江,一在無錫,我雖渴求,卻遠水不解近渴。於是在家尋思覓想,得一製法。尋常水煮開,倒入安放在庭院背陰出的水缸里,到月色皎潔的晚上揭去缸蓋,讓泉水承夜露,反覆三次,待泉水清澈見底,再將泉水舀入瓷壇中。已此水煮茶,其味道與惠泉無二。蓋因經火鍛煉,又汲露取泉水之氣,則返本還源,可用矣。」

諸人初聞此妙法,皆讚嘆不已。徐維業亦大聲道:「且回家按老師所說製作。」

陳夢熊在旁,打蛇順棍道:「哥哥如制好水,小弟也來捧場一二。」

徐維業氣結,正待諷刺,忽覺腳背被輕踩,忙道:「三日後,汝來。」

陳夢熊聞言大喜,起身拱手道:「哥哥有令,敢不從命。」

徐維業聞言,噤口不言,唯冷哼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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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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