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時值明萬曆三十四年申月，天高氣爽。書屋內一十四五歲俊秀童子立於窗前，朗聲道：「少爺，今日回國子監坐監嗎？」

「不去，今日且在家，我與莫叔準備後日去牛首山獵的事宜，讓應天府的措大們見識下我南疆健兒是如何狩獵的。」說話者是一十六七歲的少年，膚黑體胖，紅頰青眼，活脫脫的一頭小老虎。

「少爺，您這樣不好啊，學正相公那邊不好交待。」童子急切道。

「交待什麼，少爺我這監生的名頭是怎麼來的，你不清楚嗎？老頭子當了一輩子的指揮使，連個蔭監都沒混著，還是阿娘疼我，讓外公出資給我捐個例監。勿憂，我自有辦法」。

『唉，你以為，老子我不想混個文憑，當文官嗎？前世，哦、不對後世，我就是一不學無術的紈絝，靠着一身好皮囊，騙了個好老婆，兒女成好，仰仗泰山之力在岳父公司混了個董事，衣食無憂，軟飯硬吃，好不快活。可惜半年前，醉駕掉入江中，魂穿明代，就能讓我變成讀書種子、大聰明呢？』少爺思道。

「少爺，既知夫人疼你，央求老大人捐監，就更不應該讓夫人和老大人失望。」童子苦心勸道。

「阿忠啊，你真是人如其名呀，少爺不瞞你，自從半年前酒後失足，墜入秦淮河中，大病一場后，神思昏沉，許多以前讀的書和認的字都已忘掉了，近日一段時期，正在研讀《百家姓》與《千字文》，弄清倉頡造字之奧妙（實是繁簡字不分），頗有昨日不可追，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之感」。少年嘆道。

「少爺，『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出自五代詞人李煜所作虞美人，請少爺不要於此亂用典呀。」阿忠笑着說。

少年戲謔：「呔，好狗才，你不關心我醉酒掉河，卻關心我是否亂用典，真是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

「少爺，雖您說書已忘掉許多，但您天賦真高，腹中自有詩書氣，隨口這兩句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就比你的同學們苦吟所得高明。」阿忠說着。

「嘻，我倒忘記，你從小給我當書童，也算是粗通文墨，腹中自有詩書氣誇的我真通暢」。少年戲道。

「少爺，咱們就不要互吹了，說點現在您的情況，您今年已一十六歲了，再過四年就行冠禮了，不知您今後準備是習舉業，還是回家族做一富家翁，請您早日明示，也好讓小的們有個念想」。阿忠正色道。

少年成吟道：「你從小跟着我，我知你性情，必是汪叔他們托你問的吧。」

「少爺，您明燭萬里」阿忠道。

少年：「汝是我心腹，雞犬升天，我亦不多說，汝亦知之。借汝之口，告訴他等志向，我父陳於陛，大明騰衝衛軍民指揮使，我母汪氏雖是續妻，但出身於苗民長官司正長官汪家，故我陳夢熊，乃天生貴種，豈可久事筆硯，和措大一起刨食，封侯自在馬上取」。

阿忠興奮的跪下道：「我為公子爪牙，願效死，必將少爺此番言語告知汪總管」。

陳夢熊暗道：「我倒是想做一人間太平富家翁；可惜四十年後，神州陸沉、膻腥遍地，願為喪家犬亦不可得，況富家翁乎？且不說我後世是五講四美三熱愛的接班人，單說此世身屬陳氏家族，為大明世臣，亦會誓死捍衛自己的權力。」

「好了，我和莫叔準備去，你自去吧。」陳夢熊說完亦走出書房，沿着屋檐走去。

「小主人，阿莫，已將打獵的弓弩器械準備好了，請您看看。」一黝黑壯健的三十許的漢子作揖說着，指向几上放着弓弩。

「咦，你準備的種類還挺多的，我看看，嗯、有邊軍使用的開元弓、京營的槽稍弓、槽壩弓、大梢弓、小梢弓、二意角弓；啊，還有交趾弓，用安南藤柳製造的，久用而不易變形，這可是好東西，軍中亦可不多見，難為你能找到。」陳夢熊嘆道。

阿莫笑道：「小主人，再看看弩吧，有你喜歡的。」

「哦，我喜歡的，應是苗人木弩和竹弩吧。」陳夢熊說着，走向一旁桌子上放着四把弩，分別是苗人木弩和竹弩、諸葛弩和宣湖射虎竹弩。熟練的拿起竹弩，拉開機關、上弦瞄準。

阿莫道:「小主人還記着我們一起用竹弩在無量山打獵嗎？那時，您就用弩打下不少的獵物，大者虎、豹、野豬、小者雞、兔、狸鼠更不知其數。」

陳夢熊笑道：「我打獵的本事，還是莫叔教出的，你可是苗人中最出色的獵人。對了，明日打獵，記着所有箭鏃不要塗有射虎毒藥，以免誤傷徐世子那幫朋友」

阿莫嘟囔道：「小主人弓馬嫻熟，怎麼和那幫紈絝子玩耍，真是耽誤功夫。」

陳夢熊道：「莫叔，人情世故，我自有道理。」

阿莫道：「小主人，後日打獵，馬匹我也準備好了，唯所需獵犬難辦。」

陳夢熊道：「無需操心，徐公子他們會帶獵犬的，到時我就攜帶竹弩和交趾弓吧」。

「是，小主人」阿莫道。

……

夜色清冷，書房內，陳夢熊坐在書桌后，執筆正觀摹著黃庭堅的《伏波神祠詩卷》書帖。暗思之：明人書法尚姿，朝野士大夫皆喜歡姿態雅麗之行書、纖巧秀麗之楷書。臨習書法大多以臨摹法帖為主，由宋元上追晉唐；惜未能上溯秦漢北朝，篆、隸、八分、魏碑作品幾乎不見。更有「博大昌明之體(台閣體）為我等監生必學之書，俗不可耐矣。」我後世家學淵源，初習書法，由隸書《張遷碑》啟蒙，後學《禮器碑》、《石門頌》、《龍門十二品》，沿着碑學這一路，所學字體厚重、樸拙、雅緻、法度森嚴，與明人審美意趣不相徑庭。亦還好臨摹學習過黃庭堅的書法，其書雅緻含蓄、重拙避巧，使我能揚長避短，省去大把功夫。我喜其書法長槍大戟、雄起傲岸，合我天性，恰是我的後世批語：天刃為人性太剛，是非終日要爭強。持刀弄斧刑心重，好似將軍入戰場。豈是天定乎？算了，且用心臨摹，明日拿此習作去見朱老師，請其指導，聊以不追究我逃監之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