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滿員
二人停在街角的巷子里止了步,蘇燁鬆開他手腕,仰頭瀟洒向巷外走去,未見身後人跟來,回頭看他在拍抖自己衣袖,嘖了一聲:「嫌我拉著剛剛怎麼不自己飛啊?」
他自顧自走出巷裡步入街上,街旁是小河道,河心浮著幾隻小舟,舟上有人撐篙,拔水向前緩行。
「謝了。」身後那人跟上,道。
蘇燁蹲在河道旁,望著矮堤下的河水,拾起石子向里扔去,濺起陣陣漣漪:「沒個誠意。」他站起身:「算了,就當本少爺倒霉,碰見你次次都沒好事,買的酒都忘帶了。」
他向街前走,與他錯身而過:「告辭!」
「蘇少爺不問我叫什麼嗎?」那人轉身問。
蘇燁挑眉,回頭:「你叫什麼?」
「在下姓晏,名淵,字庭深。」晏庭深拱手道,蘇燁直接無視向遠處走,身後傳來聲音喚他:「蘇燁,這次沒喝成酒,下次再喝。」
蘇燁繼續走著,晏庭深以為他不想理會,卻聽他遠遠道:「好。下次再打。」
晏庭深眉頭微展,大邁著步子沿河道向另一端走去。
*
難得有了一日空閑時間,住所定了下來,鬼事也平定了,瓊亦想起了在與鎮西接壤的小村裡碰到的,那個瘦瘦弱弱的女娃娃,一想著那間破土屋,她就止不住地擔憂起來,於是趁著今日清閑無事,買了些糕點往村子走。
瓊亦本想著拉楊小思陪她一起,結果這個平時偷懶好玩的小師妹,今日居然說要好好修習!
瓊亦還以為是自己耳朵壞掉了。
既然楊小思說都這麼說了,她只得自己一個人來。
循著記憶中的路線,瓊亦來到了上回的那戶土牆屋,還沒走進籬笆院子,就聽見屋裡有人說話:
「欣妹兒,這是奶奶烤的麵餅,你先收著管吃,回頭不夠了,你就來我們家。」
聲音的主人聽著歲數不大,是個莫約十來歲的男孩。
瓊亦還想繼續聽些時,屋裡的人說道:「我怎麼聽見外面有動靜,出去看看。」那男孩說罷,徑直跑出了屋,與站在不遠處的瓊亦四目相對。
瓊亦穿著一身青綠色的過膝長裙,隻身站在那兒,像是春日纖細的柳條。
男孩看見她后一下子呆住了,身後傳來淺淺的腳步聲,以及女娃娃的驚呼:「是,是那天幫我趕跑凶狗的姐姐……」
瓊亦招了招手,笑說道:「是我呀,過來看看你。」說罷將手裡的糕點向上提著亮了亮相,男孩見她倆認識,只是站著不說話,眼珠子一個勁地往瓊亦身上瞧。
女娃娃將瓊亦請進了屋。
這一次,瓊亦還是沒見到她口中的姐姐。
瓊亦將手裡包著一層厚紙的糕點打開,平攤在窄窄的小桌上,笑容親和:「這是甜米糕,你們要嘗嘗嗎?」
說罷,女娃娃伸出瘦巴巴的小手要來拿,男孩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搖搖頭。瓊亦見他居然知道要警惕,心底莫名有些欣慰,她掂起一塊米糕咬在自己嘴裡,說:「你看,這糕沒有問題的。」
見她吃了,兩個孩子這才下了手,捏著米糕就往嘴裡塞,瓊亦坐在一旁,聽他們邊吃邊嘟囔著說話,了解到了不少事。
原來,這個村子叫窪村,因遍地山窪而得名,村中人口並不多。面前這個年紀小些的女孩,姓衛,叫欣欣,年紀大些的男孩無姓,名叫小宇。
聽說瓊亦是青楓鎮上學府的學生,小宇放下了戒備,他囫圇地吞咽著米糕,說著:「我奶奶說,欣妹兒一個人在家,沒得吃,讓我送些麵食來。」
「一個人?」瓊亦有些疑惑:「我記得,她說過自己有個姐姐的。」
小宇面露難色:「瑩姐兒已經不在村裡了。」
瓊亦皺起了眉頭。
他又改口道:「阿瑩姐在鎮上謀生計,沒法日日回來在村子里住,所以奶奶讓我多來幫幫她。」
欣欣點了點頭。
他說得含糊,瓊亦也沒有弄懂,待到從屋裡出來后,小宇悄悄地將事和她說了個明白。在一個月前,欣欣的父親被大道上衝撞來的馬車壓斷了雙腿,接回來不久就去世了,她母親在夜裡卷了銀子偷偷跑了,到現在都沒找著。姐姐為了安頓父親屍首,只得賣身葬父,進了鎮東的雲良閣。
瓊亦最討厭這種讓人難過的事了,聽得頭疼。
「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奶奶說了,只要有我家一口飯吃,就不會餓著欣妹兒。」
「我猜你是那天見了欣妹兒可憐,才想著帶東西來看看她。」
「她現在有我看護著,不用擔心。」
小時候,在瓊亦與竺雲蘿最苦的那段日子,也是街坊鄰里一人一口飯給她們吃,裁一塊布予她們穿,聽小宇這麼說,她內心很有觸動。
「撞壞欣欣她父親腿的人,不做賠償的嗎?」瓊亦問道,在她看來,是這突如其來的橫禍,毀了他們一家子。
「沒有。」小宇搖搖頭,「我聽說,那馬車撞倒了人,就直接碾過去了,車子很華麗,想來是哪戶有錢人吧。」
「怎會有這種道理的?」瓊亦一雙杏子眼皺成了半圓,只余睫毛根根上翹,「蘇家府邸離這麼近的,只要託人用車,一日就能到,再不濟,步行,頂多兩日,也得討個說法吧!」
小宇嘆道:「人都不在了,討說法有什麼用。」
聽得這話,瓊亦覺得要呼吸不過來了,直直深吸一口氣。
怎麼會沒用呢?
不然不是被人打碎了牙,還要往肚子里咽嗎?!
瓊亦自詡不是愛管閑事的人,可是知道了這種事後,如果置之不理,總會有種不知哪來的負罪感籠罩著自己,所以她想,還是能幫就幫,做些什麼吧。
她又想:這種惡意傷人的事,交報給蘇氏守台的人就好了。
正巧,我也能藉此去守台查查宜澤戶籍之類的,看看能不能找到些關於我身世的線索,一舉兩得。
於是瓊亦問:「你知道這附近最近的守台在哪嗎?」
結果面前這個孩子連守台是什麼都不知道。
問他知不知道統管此地的督府,回答說,不知道。
問他知不知道嘉溪的蘇家府,回答說,不清楚。
簡直是有問必答,一概不知!
瓊亦突然想著自己結識的同窗蘇燁,那可是蘇家的小公子,是本地噹噹響的大人脈,就算不能幫他們索要到能頂上一條人命的賠償,可申個冤總是能做到的。
那就拜託蘇燁吧!
此時,剛與晏庭深打完一架的蘇燁,打了個結結實實的大噴嚏:「啊——啊嚏!——」
*
是夜。
蘇燁回了宿房,瞧內室里盛玄怨正安靜看書,便湊過去瞄上兩眼:「在看什麼?」
只見一頁全是密密麻麻的經文,他頓時雙眼一黑:「這啥啊?《南華真經》!你看這個幹什麼,不會頭疼嗎?」不理會盛玄怨嫌棄的神色,把書抽出:「別看了別看了,想看我有好看的給你看。」
盛玄怨雙手一攤:「什麼?新話本?」
蘇燁拋著手裡的經書,笑道:「帶圖的。」
盛玄怨啞然,懂了他意思:「不看。經書還我。」見蘇燁絲毫無還書之意便伸手去奪,一掌拍在了他胳膊上,明明沒用多少力,他卻哀嚎出聲,不禁問:「打架了?」
「和那姓晏的小子幹了一架,平手。」蘇燁拉著椅子坐下,甩了甩胳膊:「他修為倒不淺。」
盛玄怨對晏庭深的事不甚關心,他拿回經書,坐在桌邊望著跳動的燭火,冷淡道:「今天見了蘇小姐,同她……」
「不歡而散?」蘇燁不等他把話說完:「我就知道,你嘴拙的很,肯定會惹我姐生氣。」
「她跟我說……」
「她肯定問子靖哥的情況了!你怎麼同她說的?」蘇燁的聲音全全蓋住了他的聲音。
「讓你……」
「她還提及了我?怎麼了?說了什麼?」
盛玄怨剛一開口就被打斷,氣到不想再說,把狠狠把書合上,蘇燁佯裝嚇了一跳,問:「怎麼了?」
「……」盛玄怨能看出蘇燁是知道他想說什麼的,他只是在逃避。用最笨的方式。
他不是長子,他不能懂,但他可以選擇不說。
「尾巴。」盛玄怨將經書丟在桌上,向地上的毛茸茸喚道:「尾巴,過來。」
已經熟悉了新名字的小狗搖著尾巴飛快地跑去,蘇燁和他對著喊:「尾巴,來我這!這邊這邊!」
蘇燁的聲音更勝一籌,於是小狗又調頭向他飛奔而去。
一手摸著狗頭,蘇燁一邊道:「我這些日在校場邊練劍,那邊人多,我施展不開,你在哪練來著,能給我騰個空不?」
說到此處,盛玄怨想起了今日問過瓊亦的話,瓊亦雖然沒有說明以後她會來南山邊修習,但是也沒說不來。
於是,盛玄怨道:「已經沒有空了。」
「嗯?」蘇燁挑眉:「真的?」
「對。」
盛玄怨說得一本正經,可是蘇燁怎麼聽怎麼奇怪:「不對吧?要是連一個人練劍的空地都沒有了,那得是有多滿,你這麼個喜歡清凈的人,還有可能在那練劍?」
「你是不是有事蒙我?」蘇燁乘勝追擊問道。
「沒。」盛玄怨說:「你別多想。」
「奇怪奇怪。」蘇燁盯著盛玄怨,抱著尾巴,讓尾巴也和他一起盯著盛玄怨,還將它向前越遞越近,盛玄怨看著幾乎都要湊到自己臉上來的尾巴,道:「蘇燁,你好幼稚。」
「切。」蘇燁不屑地哼了一氣,將尾巴放到了地上,「那讓我猜猜,是不是你練劍的那一頭有人了?是誰?」
蘇燁說著:「是岳桓!他在那和你切磋比武,你倆背著我偷摸著進步!」
盛玄怨啞然:「我都沒見過他。」
「那是誰?」蘇燁一怔:「不會,是陸溪言吧?」
會心一擊。
這回,盛玄怨是真的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