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音符的動搖聲

第十六章 音符的動搖聲

泉荒波定定地審視著這一切如何發生——一股嘔吐欲從他的喉嚨中再度翻湧出來,或許是因為過於稀薄的空氣,然而心跳卻不覺加快,腦袋陣陣發暈,似乎有什麼感覺不屬於他自己。還沒等神經分析出應該出聲告知同伴,肉體便先一步動身,手卡在上回才受創處於修復期的左眼眼眶中,只輕輕一撥一挑竟然便將瑩藍色的眼球連根拔出!牽連的肌肉中還帶有異晶的光澤和色彩。吉高詩乃舞臉色大變:「泉!你要做什麼?!」

這個問題連他本人也不知道答案,不如說他現在甚至無法維持正常思考,唯一能做的就是容許身體接下來的種種許可權解放:他單手握著那隻眼球用力壓在飛速運動、密集環繞的潮水中。在它們相撞的一瞬間,令人牙酸的悲鳴響徹雲霄,潮水吃痛地隨之閃開,在光芒的碰撞中一條道路清晰可見。

「逃!!!」

擔憂著連這點機會都會被時間所吞噬,泉荒波勉強運動出另一隻手將她推出去。潮水很快便再度聚合,斷絕泉荒波最後一絲可見的亮光,只來得及給吉高詩乃舞看見一張堅定的臉。無數暗紅的異晶如同飛沙走石在他周圍輾轉,縮減距離毫無目的地刮過他的身體。剛被剜出眼球的眼眶傳來鑽心的痛,此刻受到的攻擊更是讓他不知如何是好,就像是做夢,像是那些夢境一樣。然而正是在這般處境下,他的嘴角居然不受控地……慢慢地上揚起來。

吉高詩乃舞勉強恢復神志,繼續投入剷除那些潮水的戰鬥中,但她的腦內反覆回蕩著泉荒波將她推開前將手指伸向眼眶的那幕。晶瑩純粹的藍構造出的眼球和肌肉神經的模樣,是人類又難以區分與異晶的差別……被完完全全異晶化,這難道就是身為「使者」的末路嗎?就連內里也變成非人的存在,但為什麼事到如今才發現……然而眼下狀況容不得她多加思考,剛才的戰術或許沒錯,只要用她的能力將那些異晶同化就行,但是——這極其漫長的過程到底能不能在泉荒波還保留生命體征之前完成?

同晶子慢慢又合為一體,她咬咬牙後退一步首先甩開與同晶子的距離,緊接著揮動畫筆,無數油彩從筆尖那端噴涌而出,灑在鮮艷的潮水上;然而與剛才不同的是即使有一部分確實被侵蝕同化,可是被侵蝕的部分卻逐漸開始再生——等等、這難道是?!記憶回溯到柴崎仁見講的那個意外情況,莫非反使者就在附近,已經開始使用能力,還是說……是嶄新進步的……

「吉高!」

紙祖飛鳥焦急的臉一瞬出現在他面前,他的巨斧準確無誤地劈在她身後分裂出來的潮水上,雖說這種直白的攻擊無法徹底摧毀它們,然而僅僅是它們製造出分裂的時間也能延緩接下來可能發生的慘案。吉高詩乃舞回過神來,驚恐地朝他那邊靠近幾步。

「你不要命了啊?喂,不是和荒波君一起來調查嗎,他去哪裡了?」雖說語氣上還是一如既往不講理,但此時他也失去了貧嘴的耐心,一面橫衝直撞將那塊潮水砍成難以用肉眼察覺的碎屑一面問道,緊接著又向整體靠近,眉頭緊鎖著,呈現難得一見的緊張,「我看到他的鎖鏈在保護罩那邊,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傢伙和史萊姆一樣!」

「……在那玩意裡面。」吉高詩乃舞咬著下唇很快再次投入戰鬥中,紫色的異晶很快附著在紅色的異晶上,那些顏色糅雜的部分逃過了斧頭的重擊,卻沒能逃過同化的命運;剩下那些勉強苟存的再生部分則被後來的斧頭斬成碎屑。

紙祖飛鳥的動作一頓:「什麼?!」

「……我說了啊、在這個……東西裡面!!我們兩個被一起卷進去了!然後泉他……」

「那就別廢話!!」

巨斧在劈向整個同晶子的瞬間從紙祖飛鳥手中脫開,緊接著拆分為無數片碎塊環環形成包圍圈,在什麼的引導下扎在表面逐漸深入,在紙祖飛鳥張開的手收成拳頭的剎那它們組合在一起,緩緩浮現出原本的巨斧形狀——鮮紅將暗紅直直切割,如同屠夫剜下一大塊肉,痛苦的嘶鳴從所有同晶子的內里發出,而他則面不改色地一腳踩著同晶子再次用力向下劈砍;在那些異晶遭遇滅亡命運的同時,他向缺口處看去,卻只能看見滿溢出來的異晶。該不會是……紙祖飛鳥內心一驚,握住斧柄向下刺,大塊大塊異晶堆積在兩邊,與此同時吉高詩乃舞又在那些異晶以及本體上施加附著,然而無論如何都看不見泉荒波的影子。「騙人的吧?!該不會……」他喃喃自語,臉色逐漸蒼白,險些沒能握緊斧頭,餘光瞥見將要被摧毀的鎖鏈防線,連忙跌跌撞撞地前去支援。

「紙祖!你發現什麼了?!」吉高詩乃舞抬頭。

「發現什麼?!你居然連這也意識不到嗎?!……如果那傢伙直到我們殺了它都沒出來的話……

「那麼他就是被整個吞噬了啊!!!」

吉高詩乃舞猛地回過神來——紙祖飛鳥咬著牙將試圖握住鎖鏈從裂縫中趁機逃出的潮水斬斷,又將仍然掛在鎖鏈上的部分切到無法再撼動鎖鏈為止。暗紅的異晶灑在周圍比血更甚。他的手,或者說他的全身都在顫抖,從咬緊的齒關里可以捕獲到几絲焦急的、過重的喘氣。隊齡最大的使者略顯不安地嘖了聲,上前一步,但第二步卻沒能邁出來,只能繼續揮動畫筆為他排除那些異晶餘下的麻煩。被吞噬的現象幾乎可以說難得一見,但一旦遇到基本意味著使者哪怕最後一點生存的機會都會被剝奪。

……就像是……

新曆十五年八月三十一日,迦南附近設立的「伯特利」。

這是所有人特地在迦南附近開拓的一片領土,向神祈禱使者得以安眠的地方。當時的吉高詩乃舞總算完成了巡邏的任務,卻沒有急匆匆地趕回只剩自己一人的寢室看更新的漫畫,而是從懸浮器里找到一朵花,順路來到了伯特利。在無數異晶雕刻的墓碑里她尋找著,最後在百合花形狀的、刻有「紙祖沙耶香」的墓碑前站定,而墓碑的一旁卻早已有來人,垂著腦袋站在那邊,就像被雨打濕的凌霄花。

「你是……紙祖飛鳥對吧?」她的指尖匯聚出異晶按在帶來的那朵花上,花朵從花瓣開始慢慢地、一點一滴地變為絳紫色,將時間永恆定格在這一瞬間,「我在沙耶香姐的照片里看到過你。你也要成為使者了嗎?」

紙祖飛鳥沒有回答她,只是靜默地扶著那塊墓碑,淡粉色的異晶下就連被同化的屍體也不存在——紙祖沙耶香,於新曆十五年八月三十日下午五點左右被危險等級為五級的、代號「莎樂美」的同晶子吞噬,在「莎樂美」被擊敗后也沒有發現遺體,確認已經被吸收和同化。而這塊墓碑因為無法適用於「墓碑要用本人的異晶製造」的不成文規定,用的也是莎樂美核被剝奪后的異晶。吉高詩乃舞把那朵花遞給紙祖飛鳥,面對他有些疑惑的神情無奈解釋:「還是由你把這個給你姐姐比較好吧?不過你能來這裡也確實說明你擁有了使者的資質對吧。」

「……我是上午來的。」

紙祖飛鳥單膝跪下將那朵花擺在墓碑前,自嘲般笑了笑。

「我想給姐一個驚喜來著,弟弟突然來見自己,甚至還和姐一樣都成了使者,這種事不是很好嗎?以後能和姐一起並肩作戰,姐傳授給我的東西也能派上用場,最重要的是我和姐約好過了,要一起的……但是等我過了測試以後,卻聽他們說姐在戰鬥,所以我就等姐回來。」

鋪天蓋地的淺粉色,魔女般的姿態,來自它手中的那顆腦袋還有它本身死般的凝視,以及戰鬥的人——那個英氣逼人、做事毫不拖泥帶水的漂亮的前輩,還有無數將再也回不來的隊友,都在為了殲滅它而努力戰鬥著,即使兩年後自己被噩夢驚醒后還是會想苦笑著告訴過去的那個吉高詩乃舞「那些人最後只會剩你自己一個」。

「……然後,就變成了這樣。」

紙祖飛鳥站起身來,那時的他或許被悲傷所壓垮,因而日後的乖戾張揚尚不可見。他只是維持著沒有表情的樣子,眼眶卻微微發熱發紅。吉高詩乃舞向前幾步,攥緊的拳頭無數次想擊碎那塊墓碑,但這樣的話就會破壞紙祖沙耶香存留在世上的證明之一,因而最後那拳頭還是輕輕抵在了墓碑上。

「我說,紙祖,一會兒來我和沙耶香姐的寢室吧。」

「嗯……?」

「找到你想帶的東西然後帶走,就當是留作紀念的。想拿什麼都是你的自由,省得它們被清理掉。聽得懂的話就跟上我。」

……大概在那時候開始,那個不論如何都要戰鬥的紙祖飛鳥就已經呱呱墜地,帶著滿腔的憤怒和悲哀,以及強迫自己進行「戰鬥」的追逐感吧。

吉高詩乃舞嘖了一聲,在空檔中用左手凝結出一團油彩直直砸向瘋了般動手的紙祖飛鳥。油彩張開一張形似人類的嘴,在他耳邊吼出一聲扭曲機械的警告:「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當務之急是冷靜下來!」

「荒波君還在裡面!!!」

斧刃下不到幾厘米處的斧柄將油彩瞬間擊飛回吉高詩乃舞的手上。紙祖飛鳥利落而又可以說是不擇手段地挨個斬斷潮水,還得把目光投向還爬伏在地面上蠢蠢蠕動的最大的那塊,仍舊不死心地到處亂劈亂砍,些許擊打在吉高詩乃舞的異晶之上。吉高詩乃舞痛呼一聲——然而已經沒有留給她責罵紙祖飛鳥的時間,因為那些主體中的異晶不知何時又一次凝固起來,悄無聲息地抓住他的腳踝。

「紙祖!你這——」

她深吸口氣,索性將手裡的畫筆學著紙祖飛鳥的樣子一同丟出,但取代碎裂成碎屑的是,那支在空中如同標槍般被直直丟出的畫筆開始失去形狀,如同油彩般在孤零零的空氣中膨脹聚縮——筆桿被擊毀似地凹陷,筆尖則與凹陷相嵌,各種色彩在紫色中盡數出現,最終全部被紫所吸收。與此同時,畫筆已經完全變成了油彩的模樣,包裹住試圖砍去異晶的紙祖飛鳥往鎖鏈上重重撞去。原本搖搖欲墜的那些潮水盡數脫落砸碎它們的同類。

閃爍著不同色彩的、連形狀也未曾固定的油彩衝過同樣不定形的異晶向安全的地方靠近。她能感覺到紙祖飛鳥始終維持著僵硬的站姿,興許是沒辦法動彈。吉高詩乃舞深吸口氣:「……喂,紙祖,聽得到我說話嗎……?」。

回應她的是一片寂靜。

「你沒有死也沒有被吞噬!!」她咽了口唾沫猶豫著往下說,同時小心翼翼地留意著其他潮水,一旦有接近就將它們全部甩開。體內的殘餘量不足以維持要求更高的動作,否則就會導致被同化部分越來越多,就和那些前輩一樣。「過會兒我把你放下來以後,繼續作戰,聽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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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晶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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