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西風夜渡寒山雨

第一章 西風夜渡寒山雨

黎明將至,驟雨在小山坳里肆意瓢潑,山間的茅草屋搖搖欲墜,籬牆上的牽牛花零落一地。

昨夜百草山掌門領着妻女逃命至此,在這間積滿灰塵的舊屋裏昏睡過去。

如今隆隆雷聲將他們驚醒,才發現床榻下的雨水已沒過腳踝,半壁木牆被吹斜,在暴風蹂躪下一張一合。

狂風夾雜着大顆的冰涼雨滴灌進屋內,狠狠地甩在霍方的傷口上,沖刷得新鮮血痂一陣生疼。

夫妻兩人站在門檻處張望,庭院裏泥流激涌,四周的幾座茅草屋盡數坍塌。

突然一大塊枯草屋檐迎頭掉下,霍掌門揮手為妻子擋開,肩上的傷口再一次撕裂開。

看到昨夜收容他們落腳的這座茅草屋已被暴雨摧殘得破爛不堪,兩人不禁惆悵滿懷。

百草山是否也有這樣的大雨傾盆,一眾弟子的屍首是否已在雨中潰爛。

武林明爭暗鬥,糾紛不斷,壇中新秀頻添,盟主之位煙火更迭,互為不服,掀起一場血雨腥風。

各派仇恨一日日加深,尤以鴆門與百草山衝突最甚。

鴆門煉毒,一向以毒性稀奇無人能解聞名天下,而百草山世代傾力,專門研製針對各種奇毒的解藥,雖然之前並未能破解鴆門之毒,但也以救死扶傷,妙手回春的門風贏得天下人的尊重。

自從中了鴆門排名前十劇毒的俠客被百草山第十代掌門一一救活,霍方這個名號就響徹了整個武林。

鴆門的地位被撼動,百草山與鴆門也仇根深種。

鴆門尋仇雖說早在意料之中,可霍方實在沒想到一代名門,竟會不下戰書,趁夜上山偷襲,更沒想到向來以慢性折磨為特色的唐門,竟會用刀劍直接奪了百草山弟子的性命,讓他這個掌門連醫救的機會都沒有。

無聲的夜,漫天的火,霍方回想着夢魘般的殺戮,如果自己也死在那俯衝而下的密集箭雨里,就讓那冰冷的鋒刃刺穿胸膛,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昨夜百草山上的那一場血戰讓夫妻二人傷痕纍纍,若不是為了大弟子們最後為保護百草門延續作出的犧牲,若不是為了這才來到世間短短几載的女兒,兩人也無心再逃生。

大弟子們窮盡所學用生命排成的那道潔白人牆,最後那句讓師父師娘好好活下去的嘶吼,都讓二人不敢輕言放棄,活着,才對得起他們。

女兒還在破舊的床榻上安心地睡着,脖子上戴着的白玉沾染了一些泥漬。

霍方的妻子抹了抹臉龐的熱淚,過去輕輕抱起她,從屋內找到一把舊傘略作遮擋。

女孩濃密的睫毛微微地顫動,她母親肩上濕漉漉的頭髮貼在她俊俏的小臉上,雨水也從舊傘外一滴不少地淋進來。

女孩嘴裏說着囈語,開始一陣哭鬧。

霍夫人無比心疼女兒,乾脆將破傘扔掉走到也快倒塌的馬棚底下,輕輕拍著孩子,盡量安撫女兒的情緒。

這片茅草屋盡數倒塌,這馬棚也撐不了多久,霍夫人知道他們只能淋著雨趕緊找到其他地方。

一想到女兒這麼小就要跟他們受這種苦,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看到妻子這樣,霍方也很心痛,只是這場暴雨容不得他們再做耽擱,正準備牽馬催促,卻才發現唯一的馬匹不見了蹤影,而在馬棚隱蔽的草堆上靜靜地躺着一個嘴唇黑紫的小男孩。

非戰亂然兵戈起,非天災而僻壤生,芸芸耕黍人,多無處容膝。

亂世之下,對於這種捨棄孩子的行為,霍方也不止一次嘆息。

霍方上前把孩子抱在懷裏,試探到他微弱的脈搏,這才長舒一口氣。

霍掌門感覺像是天賜良機,在徵得妻子同意后,他將自己脖子上那塊小巧的方形白玉套在了男孩的脖子上。

「以後百草山能否重塑全靠他們了。」

「也許老天仍然可憐我們,派這孩子來傳承。」

霍夫人抱着女兒溫柔地靠過來,伸手摸了摸丈夫懷裏的小男孩,面對世間的殘酷,他們只有苦中作樂,勸慰自己。

聶春海又怎能不感傷,百草山一門,十代人救死扶傷,如今卻落得這樣的結局,這男孩跟自己女兒一般大小,卻被他的父母拋棄......

「我們先找個地方把傷養好,再帶孩子們去江都投靠師父。」

體諒妻子也有傷在身,他把兩個孩子扛在肩上,在泥地里深一腳淺一腳地冒雨趕路。

未行多時,天空突然詭異地放晴,若不是山坳里的混沌積水在陽光映照下閃閃發光,若不是肩上趴着的男孩被雨水淋得睜開眼睛哭泣,適才令人生怯的風雨竟如同不曾來過。

兩人站在原地失了方向,不經意間看到孩子嘴唇上的毒色褪去,皆欣慰不已,遂無暇顧及所有的異樣。

男孩也慢慢停止哭泣,獃獃地望着前方。

彷彿一片迷霧被太陽揭開,兩人順着孩子的目光,看到一座瓦房參差的小鎮赫然出現。

小鎮上戶門大敞,村民忙忙碌碌,將大小包袱系在背上。

兩人找了一戶人家進門詢問,才知旱災澇災相繼到來,而且只降臨在這方圓十里,不祥之年人心惶惶,他們等不到來自皇都的救助,再耗下去就只能餓死。

這戶人家也只剩了年輕的夫妻倆,家裏的老人和孩子沒熬過去,昨日才為她們簡單地辦了葬禮,就在院裏安置了新墳。

這家人臉上都掛着淚痕,女子溫婉秀麗,為霍方的女兒拿來一雙精緻的繡花鞋,面料很新,像是剛縫製完的,又帶着他們進屋換上了乾衣裳。

男子一身書生氣息,擔憂地望着賢惠的妻子和霍方一家,極不忍心地提醒她們稍作停留就得趕緊跟上村民一起逃難了。

霍方放任裂開的傷口不管,繼續扛着倆孩子跟這家人作伴踏上了尋求生機的未知路途。

長長的隊伍趁著白晝拚命地趕路,執著事先備好的氈布火把,夜晚也不作停歇。

村民們說得趁著雨停了趕緊走出這片不祥之地。

所有人都忍着飢餓,不敢發出任何抱怨之聲,生怕自己被隊伍拋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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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仇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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