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5)

第103章 (5)

第103章(5)

第78章第七十二章(5)

多年來我靠着這個泡沫般的希望讓自己漆黑的世界裏有星點亮光,真相即將揭露那一刻,我有些歇斯底里。不肯親自去,只要未親眼看到,便能對自己說是御林軍疏忽了。就如我未親眼見到黎兒的死,便對自己說,其實她還未死。

派去試探沈墨的刺客回來報說,沈墨重傷無人出手相救,我有些懷疑,莫非是我弄錯他的身份?

宮中選秀,我見到蘇白,無法剋制地當場封她為貴妃,我喜歡看着她對我笑,那一笑,我便看到春日陽光下對着我笑得燦爛的黎兒。

我發現自己愈漸沉淪。自從中過粟容花的毒,六年來強迫自己忘掉的記憶慢慢侵蝕身體,甚至與黎子何在一起時,我彷彿嗅到黎兒的味道,我對自己說,那是因為我知道她是季家人,潛意識裏尋找她與黎兒相似的氣息。

如今來了一個蘇白,我很清楚地知道她不是黎兒,從上到下從裏到外,只有左臉那個梨渦有半分相似,可只要醉酒,她與黎兒的影子便會重合,我能真真切切抱着黎兒,與她講這六年來夜夜在心底徘徊的話。

可姚兒不讓我如願,她一次又一次在我耳邊嘶吼,黎兒死了。

那夜我再受不住,親自去了冷宮,我必須親手戳破那個泡沫,讓自己回到現實。我看到駐魂閣的閣樓里,停了棺材,放了靈位,小心翼翼打開棺材,是骨灰,還有以前黎兒所用的衣物。

泡沫碎了,散了,我的心也沉了,被人緊緊捂住般無法呼吸,猛地關上棺材,我想,我該醒了。

很久以後我想起那夜,突然驚覺,或許我有過一次機會,只需將棺材再往前推推,有些事情或許會有轉機。可我沒有,錯一次,再錯一次,我的一生,在我提醒自己不可犯錯的時候犯了致命的錯誤,所以,沒有救贖。

御林軍困住冷宮時,有人擅闖冷宮,被追了許久卻逃了,暗中監視太醫院的人回報是沈墨和黎子何。沈墨的身份幾乎已經不用再猜,他在宮中隱藏的勢力也因為冷宮一事有所暴露。我下令殺黎子何,引出他眼線的同時,讓他嘗嘗痛失所愛的感覺。

一直以來,我覺得他不愛黎兒,他求婚,僅僅因為幼時的一些喜歡吧,他的喜歡,比不上我對黎兒的一絲一毫!可因為他的喜歡,讓我寢食難安,忍痛割愛。從來我都是恨他的,有爹娘疼著,有父皇寵著,有黎兒記掛着,偏偏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模樣,別人奢求的,他生來就有,別人費盡心機到手的,他輕輕一句話便可以奪去,所以這次我也要奪去,奪去他愛的女子。

暮翩梧說他們準備出宮,帶着姚兒,帶着他,帶着冷宮裏的重要物什,我決定將計就計。

黎子何很冷靜,我有意挑撥她與沈墨的關係,她卻過反來譏笑我。她不過十五歲而已,卻鎮定得不似常人,我封她為妃,不過為了刺激沈墨。

可與她在一起時,異樣的感覺漸漸爬滿全身,我無法抑制地有了空閑便去她的晨露殿,在她那裏,心中分外安寧,或許,她是我對付沈墨之餘,意外的收穫。

女子無外乎喜歡溫柔事事寵她依她的男子,只要我寵着她,終有一日她心甘情願地做我後宮的女子。

我喜歡與她獨處時的感覺,亦喜歡抱着她的感覺,我找不到原因,我問自己,因為她是季家人么?

沈墨重病,我以為他會設法搶回黎子何,可他沒有,隨着謝千濂來辭行,我設宴款待,他中途離席,我遣人跟着,他去了沉香殿。

他說有事稟告,讓謝千濂先走一步。

勤政殿裏他說他問了姚兒一句話,問季黎為何喜著紅衣,姚兒說因為有人說過她穿紅衣好看。他抬頭看着我,眼中無波,冷清的波光,閃閃爍爍,他說,「那個人不是你,對嗎?」

我想我的臉色很難看吧,可多年來的秘密被人戳破,我掩飾不住,輕蔑地笑着,「不錯,不是我,我頂着你的名字接近季黎,那又如何?」

沈墨並不如我想像中氣憤,只是釋然地笑,微微行禮退下,臨行前他說:「原來我也沒錯。」

我突然想到,原來他會求婚,是因以為黎兒的紅衣為他所穿,可黎兒的拒婚卻令他不解。今日才會有此一問,我無意中解開他多年心結。

勤政殿的奏摺被摔得滿地都是,為什麼對着他,我好似從無勝局?

我對黎子何愈加上心,想要留她在身邊,凡事順着她的意思,她仍是想逃,不著痕迹地給我下毒。我向

來清楚,一個人最大的弱點便是她所在意的東西,那麼她最大的弱點便是姚兒。

我給姚兒下毒,只要姚兒在我手上,便能留住她。卻未料到已經辭行的沈墨中途折回,所有事情好似在我掌握中,卻突然滑出五指。我不知他們何時聯繫上了,也不知他們從哪裏弄來的毒藥。突然疑惑,當初他們打算從冷宮帶走的,當真只是黎兒的骨灰?

那夜寒風陣陣,黎子何哭着求我給解藥,我不肯,給了解藥她便又想逃,姚兒直直撲向我,我以為她想傷我,一掌劈了過去,卻見她背上一支長箭。

黎子何好似失了魂魄般緊緊地抱着姚兒,我聽不見姚兒與她說了什麼,可她最後看向我的眼神,讓我突然有些不安,我錯過了什麼?

黎子何突然起身,看着我輕笑,眼裏暗得看不到一絲光亮,她喚我晉言。

我的腦中好似閃電劃過,幾乎無法思考,看着指向她的冰冷箭頭,生怕將她奪了去,大聲喚著不許動手,可她搶過長弓,我還未反應過來,便眼睜睜地見她被人擄走。不遠處,她立在城牆之上,右手持弓,左手拉箭,射破我心裏最後一道防線。

當她站在我面前,我才知道,原來愛早已深入骨髓。

我再次遁入回憶里,又或者說躲入回憶里,傷也好痛也好,只要不記起黎兒親手斬斷我和她二人的情緣,我寧可躲一輩子。

我聽不見看不見感覺不到,直到眼前模糊晃動熟悉的身影,猛然驚醒,那人,是郝公公。

郝公公跪在我面前泣不成聲。當年我決定除掉季家,他勸過我,我只說他該比旁人更理解我。他知道我在皇宮裏怎樣艱難地活下來,知道我吃過多少苦頭,知道我騙過黎兒,亦知道我最怕的是什麼。

彼時他無聲無息地退下,再無勸阻,此時卻突然出現在我面前,老淚縱橫,我問他,冷宮裏到底有什麼?

他搖頭不肯回答,我笑道:「我早被世人遺棄,不在乎再多一個你。」

郝公公拚命磕頭,我吐出一口血,他給了我答案,是希望亦是絕望。是希望,因為那是我與黎兒的孩子,終究我和她還有一絲牽絆;是絕望,因為我放任他在棺材裏活了六年,病若體虛,無法開口說話。

我的兒子,要別人護著,因為防我。

那夜的風我覺得很涼,涼到骨子裏。

我又做夢了,夢到黎兒回來,我不顧一切地與她歡愛,對她說我愛她,讓她不要離開。崩裂的傷口感覺不到疼痛,這次又錯了,那人是蘇白。從我決定捨棄黎兒那一刻開始,我便時常犯錯,第一次是姚兒,第二次是蘇白。

調查來的結果,我中毒了。那毒是黎子何交給蘇白的。我有解毒丹藥,並未服下,既然黎兒想讓我中毒,那便中毒吧,只要可以削減她心中的憤恨,怎樣都行。

派兵追上謝千濂,搶回一一,跟着謝千濂找到沈墨,我用一一威脅黎兒回來。

一一很像黎兒,笑起來左臉有個梨渦,他很愛笑,總是靜靜地待在一邊,會比劃着手指與人說話。他第一次見我,對着我淺淺地笑,我抱起他,他比劃着問我,姚姨呢?

我怔住,不知該如何回答。他乾淨的眼神瞧着我,漸漸地,笑容散了。

我給他吃了解毒的丹藥,御醫說少則一月,多則半年,他便可以出聲說話了。我笑着摸摸他的腦袋,他看着我的眼裏有些疏離,比劃着問我,沈叔叔呢?

我知道我的臉瞬間陰沉下來,怕嚇到他,背着手走了。

一一很聰明,我把他安置在沉香殿,待了沒多久他就問我,姚姨是不是住過這裏?我問他怎麼知道,他遲疑地比劃着說這裏有姚姨的味道,接着便窩在榻上睡了。

我去接黎兒的那夜,沈墨夜闖皇宮,劫走一一。

回來時皇宮裏處處都是血,分不清是御林軍的還是他的。我遣人去追,沒追到。

在黎兒榻邊守了一個日夜,我便支撐不住,沉沉睡去。在夢裏我告訴自己,不管她有多恨我,不管她還是否愛我,我要將她留在身邊,再不分開。我無法容忍她與沈墨一起,亦無法再承受沒有她的日子,天下已在我手,我不會再因為任何原因捨棄她。

我收起所有可能制毒的東西,藏起利器,遣掉可能被她利用的人,寧願把她鎖在我身邊,用一生來補償。

她漸漸溫順,會撫琴給我聽,會靠在我胸口,她說,和我一起去接一一。我摒棄心頭的不安,全心感受那份幸福,那是我這一生最快樂的幾日吧,在黎兒面前,她不會把我當做沈墨,而是雲晉言。

我很想讓這種日子長一點,再長一點,可它終究是到頭了。

我看到她發間的簪子慢慢變黑,那簪子上刻了一個「黎」字,是沈墨的字跡。那簪子的質地亦很特別,我遣人去查,是西南極其珍貴的木材,百年才長一小節,幾乎百毒不侵,帶在身上可驅毒。

可黎兒的簪子,已經化作純黑,毒氣深重。

她讓我喝下解毒的血,我喝了;她問我暗衛是否還在,我散了;她拿着軟劍一劍劍刺向我,我無力反抗,也不想反抗。只要她在我身邊,只要她不再恨我,我什麼都可以補償他。可她拿劍尖指着我的心口,我知道,一劍穿過時,我再見不到她。

十幾年來藏在心底的那句問話,終是問出口,我想知道她是否愛我,愛我是因為我,還是因為我未曾參與的那六年。

她沒有直接回答,她說黎兒的一生是個笑話,那我的一生,又何嘗不是?

她走了,我跟上,我說過再不會放她走。

在北宣門,她眼裏一片平靜,找不到波瀾,看不清愛恨,她拿着鳳印,高高舉起,狠狠摔下,我覺得那血紅的鳳印,便是我的心,她曾經將它用雙手捧住,慢慢焐暖,如今砸在地上,支離破碎。

那一瞬間我明白了,黎兒,真的死了。

我的黎兒只會對我笑;我的黎兒生氣了,哄哄便會好;我的黎兒最怕我疼,比她自己疼還難受;我的黎兒小心翼翼地護著鳳印,守着我和她的承諾。

她說得對,我的黎兒,早被我親手殺了。

我聽到許多人的尖叫聲,驚恐的、詫異的,卻沒有擔心的、難過的。我原以為早被世人遺棄,不經意間將為數不多關心我的人趕盡殺絕,時至今日,我真的如父皇所說,成了孤家寡人。

原來,我從來不知愛為何物,不懂如何去愛。

那次大變,我昏迷了三個月,醒來之後身子完全垮掉,常年纏綿病榻。

我遣人去查過黎子何的行蹤,來人回報說她被沈墨帶走了。

沈墨闖皇宮時已是重傷,有人估算過,他兩次重傷,一次重病,即便他內力驚人,短時間內撐著身子恢復起來,時日一久,必定倒下。

魏公公說我昏迷第三日,平西王便送上最後一粒解毒丹藥和平西王印,附上一封信。

那信我看了,八個字:一一姓季,兩不欠虧。

我撫著黎兒的字,心如刀絞,卻是輕輕地笑了,吐出的血染了黑字,被我連連擦掉。

她寧可自己中毒,也要撇清一一與我的關係。

我拜託皇叔去查他們的行蹤,皇叔去了半月,回來說在風國邊境,有人曾見酷似一一的孩子,帶着盲眼的女子出行,卻只有一次,再未見過。

「那沈墨呢?」

那時春光正盛,已經是黎子何離開的第二個年頭,我坐在勤政殿的書桌前,眺望不遠處剛剛修好的紅鸞殿,不經意地看向皇叔。

皇叔微微皺着眉搖頭,「不知,查不到。」

我壓抑住咳嗽,翻看暗線來報。謝千濂交出平西王印后帶着數十名親信隱匿於西南各大山頭,據傳搜集各類奇珍藥草,結果如何無處可查,可數月後一眾人等在去往風國的路上消失。

我搖頭苦笑。其實他們二人的生死,從來與我無關。

我還是會在冬至點上紅燈籠,會在春日看桃花盛開,會在夏日靠在北湖的大樹底下,會在秋日踩着後山枯黃的樹葉嘎吱作響,心裏空落落的疼痛,找不到依託。

不記得我重病的哪個年頭,那日應該是冬至吧,我記得我點了漫山的燈籠,笑着喚黎兒回來。接着我看到楊柳依依,花開正盛,穿着艷紅衣裳的女子對我盈盈淺笑。我心中歡喜,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微微不安地道:「黎兒,其實……當年,你認錯人了……」

「認錯了?」黎兒不解地皺着眉頭,隨即釋然笑道,「哈哈,認錯就認錯唄,和我長大的人是你,和我一起玩耍的人是你,我愛上的……也是你……」

「真的?你不怪我騙你?」我鬆了口氣,仍是有些緊張。

「不怪不怪。」黎兒擺了擺兩手,笑着走了兩步,又停下來,伸出一隻手,甜甜地道,「跟我走吧,我等你許久了。」

我心中是從未有過的輕鬆愜意,重重點頭,牽着她的手往前走,接着,便看到奈何橋底無聲流淌的忘川之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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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情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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