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38大吉，利行逆天

3077年3月8日，銹城。

柳家最後一根獨苗----柳秧鬼鬼祟祟地擰著一個玻璃缸，伏地魔般貓進了廢棄的仿生人工廠，缸里裝着她柳家的祖先，柳乘風。

工廠代號666。

身上的衣服跟隨黑暗、光明變化出不同的光學迷彩，很好的隱藏了她的行蹤。

她已經來此踩點n回了。

全息為邊，金屬為核的占卜機給出了最妙的答案：「今天，3.8大吉，利行逆天大事。」

她要逆天。

將玻璃缸放在缺了半塊的義體改造台上，她又從工廠深處推來一個幾層樓高的電子觀想機，電子觀想機的上面站着一個閉着雙眼、身披佛門功德袈裟的人形物體。

鏽蝕的骨架，人造的纖維，透明的神經線，太極圓盤一樣的核心主機，都在書寫它的不凡。

做完這一切，她甩了甩頭上的汗水，滿頭神經線管隨之亂擺。

她眯着眼睛盯着那缸，眼中的義體金線折射出鑽石般刺眼的光亮。

這缸里裝着逆天的標的物。

「太上圖靈天尊保佑，無極百億兆帕大仙翁保佑，廣目大數字海天王保佑…」她雙手合十，頌揚了一遍能夠排的上號的賽博大仙們。

那缸是普通的缸，可缸中的東西可不是普通的東西。

缸表面像鏡面一樣浮現一道全息霓虹組合的文字：「小秧苗，你真的決定了，這可是逆天。」

「逆天？那些個觸犯天條，被罰永世不得超生的神仙們都敢來人間配一個全形度無障礙旋轉人工義體，然後再續前緣，你憑什麼不能？」柳秧嘴角勾起，不屑一笑。

「只有將源代碼delete到第一個字，才有可能重新寫入，這是你說的。」

「你要改變這一切。」缸面閃爍這一行字。

「玩玩而已。」

她就是要逆天，哎，就要玩。

不試怎麼知道。

她就要將自己21世紀的老祖迎回3077年。

耶酥餅乾也攔了不了她。

缸表面的霓虹文字慢慢消失，然後又聚成一個金色的感嘆號。

她打開了那缸，伸手戳了戳裏面的東西，那東西在裏面浮浮沉沉，上面還插滿了各種線管，像個刺蝟一樣。

「別捅穿了。」缸表面的霓虹文字再次變化。

「放心，我下手知道輕重。」

「你要怎麼干？」霓虹文字又變。

「我要將你放進機械妖僧的泥丸宮裏。」柳秧微微一笑。

「你想讓我皈依佛門，我抗議。」缸表面浮現一個dy表情包上第三個表情，缸裏面的東西動彈了一下，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飛了。

「我會讓您還俗的。」

「但是我的記憶會重置回21世紀，我會徹底忘掉你。」缸表面的霓虹文字上飄灑起代表憂傷的電火花。

「不用擔心，我一直在你身邊。」她很清楚，21世紀是這個世界從零開始的位元組。

21世紀是現在的源頭。

她立刻取出一張描滿符籙的金色符紙，輕輕彈指，符紙飄向電子觀想機上閉着雙眼的機械妖僧。

當點上機械妖僧時，符紙立刻變化姿態，撒下全息光點，化為一道肆意攀爬的電弧，在機體上橫竄。

機體胸口的佛門萬字元籙嗡嗡作響，機械妖僧睜開了雙眼，電子眼中的螺旋結構咬合作響，發出猩紅色的光芒。

「起。」

身披功德袈裟的機械妖僧從電子觀想機上走下，徑直來到玻璃缸前。

然後伸出鐵臂。

玻璃缸的表面立刻浮現一個數碼點組構的張大嘴巴尖叫的動畫頭像。

你不要過來啊。

嘩啦…

缸中的東西被機械妖僧直接捏起，霓虹光打在上面，赫然是一個微微蠕動的碳基大腦。

電子眼鎖定了它。

機械妖僧的金屬腦腔像七瓣蓮花一樣綻開，裏面空蕩蕩的。顯然，他的泥丸宮裏缺少了最重要的泥丸。

「落。」

柳秧微微一笑，操控機械妖僧將鐵臂上的大腦舉到泥丸宮上，迎來一股加冕皇冠的即視感。

落下后，兀自調皮地彈跳了幾下。

「活性不錯。」

蠕動的人造神經樹聚合成脊髓的樣子，吐出薄薄的皮膜，像層胎衣一樣，將這顆來自21世紀的大腦完全包裹。

機械妖僧的手臂輪軸轉動，再次端起玻璃缸，將裏面閃爍雷絲電光的活性電漿液倒入腦腔內，分成七瓣蓮花的顱頂閉合。

他扭轉身體，又站回到『電子觀想機』下。

垂下的神經管線插入他的毛囊埠里，開始釋放一串串電信號。

很快，活性電漿液就像游竄的血液一樣，為那顆冰冷的大腦開始供能，一組組亂碼字元如遊絲一樣纏繞着大腦。

突然……

電子觀想機垂下一根閃爍鋒銳寒光的探針，探針的尾部是一個裝有赤血態遊離液體的器皿。

而液體正翻滾著離子風暴一樣的粒子聚變反應。

「這是我借修真演演算法歸集煉化的數字真元，也叫賽博真元，你忍忍，不痛的。」

柳秧在機械妖僧的腦袋上痛吻了一下，修長十指虛點空氣中出現的全息鍵盤。

澎湃著真元光澤的金屬探針扎了下去。

機械妖僧閉着的電子眼中溢出血紅色的電弧。

機體發出嗚嗚的警報。

「修改網絡協議，退出小須彌無量區域網，遁出佛門，載入還俗程序…」

「神經網絡全空間重啟成功，正在恢復碳基活性，記憶模塊載入完畢…」

「我佛慈悲。」

電弧散盡。

機體表面凸顯出佛門萬字經文，這是符籙電路，此時正在蓄能。

機械妖僧慢慢抬起自己的金屬腦袋，宛如血槽一樣的眼窩中泛起幽幽的紅光，然後開始跳幀，最後迅速定格。

他冷看柳秧。

「業障，發現…」

「業果，未報…」

那一剎那，迸射的強光讓面前的柳秧不由自主地倒退兩步。

「你是誰？」柳秧問道。

「柳…乘風…我是柳…南無阿利耶羅無量運算…摩坷迦…無邊功德…終止還俗，皈依我佛…」

賽博真元被機體程序分解，符籙電路釋放出一波一波鼓動的電流，如浪潮一樣推向他的大腦，『逼迫』着他的鋼鐵下巴咬合出咔咔的聲音。

「死禿驢，竟然不想還俗。」

柳秧罵咧咧地增加了賽博真元的劑量，義體改造台上的金屬探針再次扎了下去。

「你是誰？」她繼續追問。

「我…南無…不…信號異常，邪魔入侵。」

「啟動殺毒…大威明王咒，超度邪魔，我佛慈悲…」機械義體開始報錯。

符籙電路向四周傾瀉電弧，電弧裂變為佛門萬字，然後在地面攀爬、繼而消失。

天旋地轉的數據亂流和佛經梵語差點攪碎了機體內的腦仁。

義體改造台上垂下的神經管線寸寸斷裂。

他順勢坐下，癱倒在地，再次睜開電子眼，看向周圍。

他看到1和0構成的亮綠色的線條包裹着一個碩大的佛門萬字。

突然一個跳幀，他看到了煉獄一般的義體改造廠。

殘肢、斷臂、金屬線；霓虹、全息、賽博格。

然後又跳幀，又是綠茫茫的一片，還有那佛門萬字。

佛門梵經仍然主導著碳基腦花。

二者正在進行邏輯博弈。

「你是21世紀的柳乘風。」柳秧嚴肅提醒他。

「不，我不是柳…我，法號三藏520，我，阿羅僧…舍利成無劫大圓滿，超度進行，業障果報…信號異常…」

一串串1/0組構的數字代碼在眼前跳躍，佔據了他所有視界，也在向他那團可憐的腦仁輸入不可更改的佛經梵語。

「重新連接小須彌無量區域網，皈依我佛…」

有根電鎖套在他的腦迴路上，大威明王大發佛威，正在懲罰他的貪嗔痴妄。

他好痛。

冗餘數據快將機械義體內的神經線管燒融了。

「死禿驢，還不死，敢超度他。」

柳秧知道情況緊急，立刻上前，伸出纖纖十指，徒手掰開他的泥丸宮，將一瓶湛藍色的液體倒了進去。

那顆微微蠕動的腦花像海綿一樣吸收了所有液體，然後打通了所有神經通道，釋放出海量多巴胺和類分肽。

興奮！

激動！

彷彿一生的幸福記憶在一瞬間爆炸，生物電指數達到最大，誰還愛那六根清凈。

碳基腦花終於戰勝了佛經梵語，把他從度化邊緣救了回來。

「信號正常，業障已消。」

「還俗成功，我佛再見。」

「你是誰？」柳秧再問。

「我是…柳乘風…」

柳秧面色有些複雜，既有黯然，也有喜悅，果然，他的記憶重置到21世紀，他忘記了她。

也許這就是逆天的代價。

但不要緊，他們依然在一起。

而這，本身就是一場修行。

「你是柳乘風，我是柳秧。」

為了更好地保護面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老祖，她決定也將自己的某些記憶進行重置，只留下最重要的部分。

他們重新開始。

想到這裏，柳秧眼中的某樣光彩慢慢淡去，眼中閃爍著全息光芒的變化光彩，當光芒停歇，她眉目淡然，藏着一股調皮。

他猩紅色的電子眼以扭矩運動，向外暴突，迅速定格，他開始打量面前的柳秧。

視覺信號開始刺激大腦。

她穿着一件藍紫相間的衣服，表面浮凸出金屬材質才有的光澤，滿頭青絲纏滿銀、金兩色的軟線，不知是什麼作用，一直垂掛到她的腰下翹臀上，軟線里流淌著純色如水一樣的液體。

腦子…線管…水…

「柳秧。」

「對。」柳秧調皮一笑。

電子眼開始跳幀，他分析了柳秧的組成元素和自己不一樣，他迷茫不已：「我們不一樣。」

還有，自己說話不會喘氣。

「我們都一樣，我是人，你也是人，您不是禿驢，呸，機器…」在她看來，他的記憶已經重置回21世紀，很難接受現在這個機體，也很正常。

「我是個人。」

搞明白自己是個人的時候，他的電子眼迅速又定格在自己那披着破爛袈裟的生鏽身軀上。

他隨手扯掉綴滿1和0字元的爛袈裟。

低頭髮現，就算是柔軟的關節位置，也是破破爛爛的人造纖維束，森白森白的，像五花肉一樣。

這時候就感覺很恐怖了。

「我怎麼會變成這樣。」他的電子眼奪射的強光開始走向變態，直勾勾地瞪着她：「是你把我變成了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