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蕭衍跟着老太太屁股後面,進了屋看着她像是拉吊燈似的拉開一盞無影燈,高大的年輕人沉默了片刻,然後在一張看上去坐了人就會被壓散架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去,看着老太太翻箱倒櫃地從旁邊的消毒櫃里拿出一套專業工具——

蕭衍假裝自己沒有看見消毒櫃里還擺着……大概是老太太今天中午吃飯用的碗。

期間老太太問了他幾個簡單的問題,蕭衍提不起多大興趣地回答了,看着老太太給他的傷口用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清創機械消了毒——

「我認識你。」老太太低着頭,因為戴着口罩,她說話的聲音顯得有些含糊,「我從上面退下來的時候,你才剛剛從國外被蕭末接回來。」

「……」

「我知道門口的那個是蕭末,雖然他告訴我他叫什麼『元貞』——不過如果你有空,你可以幫我轉告他,哪怕他是蕭末,他要是不在我的樓里住了,那定金和房租我也不會退給他。」

「……」

蕭衍看了眼老太太,沒說話——其實他大概已經猜到了眼前的老人應該是他祖父那個年代的什麼人,畢竟斷肢再植手術絕對不是隨便哪個街邊的赤腳大仙就呢過做好的——而且這個老太太雖然上了年紀,但是手上很穩,她先用無菌肥皂水和毛刷將蕭衍切下來的那根手指沖刷了一遍,然後轉身取來滲鹽水進行第二次沖洗,做完一系列動作之後,她抬起頭看了年輕人,扔下一句「不用急」,重新更換了一副新的消毒手套,然後又取來同樣的一套工具,清晰蕭衍手指上的創口邊緣。

老太太沒給上麻藥。

於是當她用柔軟的毛刷清理蕭衍手指上之前攀爬留下的鐵鏽和其他污物的時候,有一滴冷汗順着英俊的年輕人那張顯得有些冷漠的臉的側顏滴落下來,他想了想后,將門外的蕭末給叫了進來。

黑髮男人掀開帘布,探進來個莫名其妙的臉,然後一眼就看見他兒子一臉汗坐在椅子旁邊,而老太太正低着頭,眼睛上戴着一個看上去有點像是老花鏡的眼鏡,專心致志地在蕭衍那血肉模糊的傷口上動作著……

「現在做血管吻合和血循環重建。」老太太頭也不抬的說。

蕭末看上去欲言又止,這專業名詞他聽不懂,只是覺得這麼專業的名詞從老太太的嘴巴里說出來總讓人感覺到一陣不安。

「坐。」蕭衍出聲,令人難以相信的是,在這種情況下這貨說話還能保持住聲音不抖。

蕭末找了張椅子,挨着蕭衍坐下來,椅子比蕭衍那張矮一點,男人跟他說話的時候,要微微抬着頭,而這個時候,蕭衍另一隻完好的手捏住他的下巴,將他的臉固定好面向自己——蕭末意識到兒子大概想要跟自己說什麼,於是跟着睫毛輕輕顫抖了下,而後,他對視上了大兒子那雙琥珀色的瞳眸。

「其實我期待過你親手掐死李堂,」蕭衍說,「為什麼後面又放手?」

「李堂有個兒子,連戶口都沒上,孩子的媽媽也不知道是誰,這麼小的孩子就要成了孤兒,我覺得很可憐。」

蕭末說着,就在這個時候,他看見在蕭衍身後,老太太似乎將一個什麼夾子之類的東西從蕭衍的傷口上拿了起來,一注鮮紅色的血液立刻噴涌而出,血濺得很高,蕭末幾乎看傻了眼——他不是沒有見過幫派搶地盤的時候大家砍來砍去的壯觀場面,但是一想到這會兒這個流血是他蕭衍,他就覺得自己的大腦幾乎都要被炸開。

「正常現象,下刀夠快所以傷口很整齊,基本上組織壞死不多能直接對上。」老太太抬起頭掃了一眼面色不怎麼好看的蕭末,飛快地看了眼男人不自覺地抓在蕭衍另一隻手上的手,她「嘖」了聲,簡直覺得自己就不該抬頭,低下頭繼續做自己的。

蕭末聽到老太太這麼說了,這才顯得略微安心地將目光收回來,想了想,捏住蕭衍完好的那隻手那邊的中指,蹭了蹭那完好無損的指節,若有所思地說:「你要是覺得不高興,那就處理掉他好了。」

男人說這句話的時候,不知道有另外一個高大的身影同時也從門外緩緩地往這邊接近。

他只是單純地跟自己的兒子做出一個保證,說話的時候,聲音聽上去也並沒有顯示出半點兒猶豫——就好像哪怕是蕭衍不主動提出來,他也曾經考慮過這個問題似的。

聽到了男人的話,門外的人輕輕地掀開帘子,在蕭末低下頭想事兒的空當,站在門外的蕭炎和他哥交換了一個眼神——蕭炎斜靠在門邊沒動了,反而是蕭衍將自己的手從男人的手中抽出來,蹭了蹭男人的下顎,唇角邊甚至露出一絲笑意:「真的?」

「恩。」

蕭衍的唇角的弧度變得更加清晰了一些——用一根手指換一條人命,不得不說,這筆交易很劃得來。

「我也不是非得要他的狗命,」蕭衍話鋒一轉,在門口蕭炎及其不贊同的目光之下微微眯起眼,「只是以後我不太想要看見他,除卻這個私人問題,青龍堂那邊的事他也管得還算可以,這次蕭祁倒戈,他那邊曖昧不明的表態其實也算是幫了我一點忙。」

「現在蕭家交給你了,想怎麼樣,你自己看着辦。」蕭末平靜地說,「想要出動『獵犬』,你自己也已經有了那個資格。」

說完這些后,蕭末又壓低了聲音問了句痛不痛,蕭衍沒有立刻回答男人,他只是安靜地側着臉看着男人,昏暗的光線之下,很難看清他臉上有什麼樣的情緒……良久,才聽見蕭家大少爺用及其平靜的聲音說了句:「我會跟他談談。」

蕭末點點頭,也沒有再多說什麼。

手續一直持續了大約七個小時,從清創到皮膚覆蓋縫合,期間整個昏暗的房間之中都顯得很安靜,只是偶爾蕭炎和蕭衍會說上兩句話,在手術進行到一半的時候,蕭衍想要叫男人自己先到外面休息,但是當他低下頭想叫他的時候,卻發現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靠着他陷入了淺淺的睡眠。

直到第二天凌晨,整個再植手術結束。

站了整整七個小時的老太太只是喝了一杯水,然後就伸手招呼門外的蕭炎進來幫她收拾東西,當蕭炎睡眼惺忪幽魂似的從外面晃悠進來的時候,蕭衍非常確定自己聽見了老太太嘟囔了句:「我聞到了一股警察的臭味兒。」

蕭衍:「……」

蕭炎:「啊?」

剛剛睡醒的蕭末:「什麼?警察?……哦,我兒子是警察。」

於是在蕭末的坦誠相待之下,蕭家父子三人又獲得了老太太的一句「墮落」作為免費贈言。

做過再植手術的病人,按照道理應該是在醫院住嚴格消毒隔離過的病房,但是眼下並沒有那麼好的條件滿足他們,所以在經過了一個白天的疲憊之後,蕭衍也只是隨便將外套套在身上,靠在醫館外面的沙發上睡了一會兒,要不是實在是累得狠了,這麼髒的地方他坐都不會坐下去。

父子三人靠在沙發上睡到第二天天蒙蒙亮。

蕭衍先起來接了個電話,然後叫醒了蕭末。

走出醫藥館的時候,高洋已經開着車在外面等了,父子三人坐進車裏時,那渾身上下自帶的一股消毒水味兒讓這個男人挑了挑眉,然後他回過頭,看了眼坐在副駕駛的黑髮男人,還算禮貌地叫了聲「末爺」,而後若有所思地看着男人看了一會兒后,這才重新發動汽車,他問車裏的人這是要去哪,卻沒想到這個時候回答他的卻是看上去相當沉默的蕭末,男人只是垂下眼,簡單地說了句:「去平常走貨的碼頭。」

男人說這句話的時候,坐在後座原本正閉目養神的蕭衍也跟着睜開了眼看了他一眼——蕭家大少爺的這個動作讓高洋意識到很有可能就連蕭衍也不知道蕭末這是想要搞什麼鬼。

而蕭炎則是很直接地問了句:「我還以為我們直接回我住的地方?」

「一會再回。」蕭末平靜地說,「處理完最後一點事情。」

蕭炎沉默下來,高洋等了一會兒,看車內似乎是達成了一致,於是就直接踩下油門,不懷疑有他地將車開到了平常北區走貨的碼頭——到了那裏的時候天還沒亮,整個碼頭都籠罩在一層薄薄的霧氣當中,但是透過車窗,車內的所有人都不難看見,此時碼頭上已經有了一些人在等待。

坐在後座的蕭衍聽到了響動,睜開眼掃了一眼,發現這裏的人幾乎全部都是朱雀堂和青龍堂的人,換句話來說,在場的勉強可以算作是他們自己的人——除此之外,碼頭上還停泊了幾十隻船,有大有小,看上去都是貨船。

蕭衍半瞌着眼,沒說話,其實心中一驚泛起了疑慮:他已經按照蕭末說的,將手下全部用來走貨的正規公司轉讓給了蕭祁,這會兒,短期內他們手底下應該也沒有需要發出去的貨放在碼頭了……

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在這裏守着?

「三個月的貨,不算被搶掉的或者搶回來的,都在這裏。」像是猜到了大兒子心中的疑慮,蕭末透過窗戶往外看,與此同時用十分平靜的嗓音說。

「……三個月?」蕭衍愣了愣,「我不記得我們有囤積過那麼久的貨。」

大批量,長時間,不僅囤積在港口不安全,更何況那些瞪着接貨的客戶也絕對不會同意拖這麼長時間不發貨——雖然公司賬面上的事情都是蕭祁在管,但是走貨這邊因為需要用到堂口的人,所以幾乎每一次走大貨,蕭衍都會親自到碼頭,清點貨物之後看着船開出碼頭……

開出碼頭……

……船一但開出碼頭,接下來會遇見什麼事情,那就直接是蕭祁那邊的問題了,如果船在出了碼頭之後再出了什麼問題,蕭祁這邊又沒有得到消息只是以為貨已經安全送到,那麼能在其中動手腳的人——

放眼整個北區,能越過蕭祁和蕭衍做事的,只有蕭末。

能越過蕭祁,直接聯繫到對方收貨公司的高層,跟他們直接修改交貨日期的人,也只有蕭末。

想到這裏,蕭家大少爺忽然猛地一頓。

他微微眯起眼,看着坐在副駕駛座目光平靜地看着碼頭的男人,等了一會兒后,他看見男人直接開門下了車,與此同時在他們的不遠處,蕭衍看見一個纖瘦苗條的妖嬈身影往他們這邊走了過來——雲姐笑得自在,看上去也像是早就料到了蕭末會在這個時候出現並且已經等待多時的模樣,只是在看見男人身上沒來得及換下的襯衫上的血污時,雲姐眼中的笑意稍稍一頓,像是在掩飾什麼似的,她在這生動的季節卻啪地一聲打開了手中的扇子,掩住半張臉扇了扇,然後叫了一聲「末爺」。

「我沒事。」蕭末擺擺手,揚了揚下巴,像是掃了一眼垃圾似的瞥了眼碼頭上停泊的那些轉載滿了貨物的船隻,「貨都在這裏了?」

雲姐點點頭,又「唰」地一下收起扇子,聽上去有些遲疑地問:「末爺,這些貨……哪怕是咱們自己留着也好,實在沒必要——」

雲姐的話沒能說完,因為這個時候,她看見站在自己面前的黑髮男人淺淺地點了點頭,而後,薄唇輕啟,言簡意賅地說:「開出去,全部沉了。」

蕭末的話讓在場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沉貨。

這就意味着之前三個月所有北區經手的單子都成了一大疊的廢紙,不說本來就已經作為流動資金砸進去用來進貨的貨物本身的價值,就單單是賠償給對方公司的違約金的數額——

對手公司大概是接到了蕭末的風聲,雖然猜到了接下來北區大概會經歷一場洗牌動蕩,但是北區在k市一家做大已經有了很多個年頭,他們不可能因為其他勢力就得罪蕭末……更何況,他們在提前得到了風聲的情況下幾乎什麼都沒有付出就能拿到一筆高額違約金,現在有一個機會,演場毫無損失的戲順便賣蕭末一個人情,這真是再划算不過的事情。

蕭祁自以為掩飾得很好,走貨那邊接貨的人因為資金周轉拖欠幾個月也是正常的事情,所以在這方面,他甚至壓根沒有做出過多的地方。

現在他接受了那些公司,相當於說,等到這些貨盡數沉入海底,等待着他的,是與那些公司捆綁在一起的巨額債務。

這些錢,恐怕夠整個西區辛苦上個幾年,才能全部還上來。

更何況西區也只是最近幾年剛剛才有了抬頭的跡象——這一打擊,相當於有什麼人伸出了重鎚,將西區那隻勉強嶄露頭角的船隻,一擊擊沉。

「……」

此時此刻,就連蕭衍那張嫌少出現多餘情緒的臉上這一次也露出了微微吃驚的表情。

反倒是站在一旁、唯一的北區編外人員蕭炎「嗤」地笑出了聲,當着所有人的面,蕭家二少爺肆無忌憚地伸出手攬住男人的腰往自己懷中帶了帶,聲音中聽上去十分愉快、懶洋洋地說:「老爸,大清早碼頭風冷,小心別着涼。」

蕭末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瞥了他嬉皮賴臉的小兒子一眼。

「協助警方打擊黑幫,我會讓西區那邊的警署送你一張錦旗的。」蕭炎臉上燦爛得像一朵花兒似的。

蕭家父子三人一同上了早就準備好的小輪船,跟隨者幾十隻船一同出了海,在那些貨船66續續地徹底開除碼頭之後,蕭末揮了揮手,然後在場的所有人都有幸看見一場「蕭大爺怒沉百寶箱」的好戲。

等到最後一箱貨物徹底沉入海底,站在甲板上的男人這才轉過頭來,不急不忙地替一左一右站在自己身邊的兒子們整理了□上的衣服,然後垂下手淡淡道:「玩夠了,兒子,跟老爸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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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父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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